以前生活條件不好,我們鄉里大都是茅草房。就是用土壘起四面牆體,然後蓋上稻草,就成了人們溫暖的家。周圍很多那樣的房子,連爺爺剛蓋在農田裡的房子,也是這種。
這種茅草房,又矮又小,又破又黑。
前幾年,鄉里在四斗渠和五斗渠之間建了個磚瓦廠,開始燒紅磚,先從鄉政府的大樓開始,然後慢慢有好些人家都開始用紅磚造新瓦房。
窯廠燒磚用土很多,把旁邊挖出了深深的大坑,積了水就成了池塘。池塘裡水有點深,所以溫度比較低,夏天很多人就都喜歡到裡面游泳。
可是不久裡面接連淹死了兩個小孩,一時人人驚恐,除了些膽大自認水性好的成人,已很少有小孩敢去那裡游泳了。
這也是小時候的我首次接觸附近有人死亡,還是有點熟識的人。
第二次遇到身邊熟悉的人意外死亡,是同村的陳小二。
扎紙劉家隔壁,有小孩兄弟三個,老二和老三跟我年齡差不多,所以算從小玩到大的夥伴。
出事的時候,正是夏收時節。那時剛收了糧食,脫過粒之後,家家戶戶把糧食攤在打穀場上晾曬。每家畫個方格,並都會留個小孩照看,以免鳥雀亂吃,或者天氣變化好能及時收拾。
那時我常常連著好幾天要待在打穀場上,只能無聊的坐在自家的糧食旁邊,枯燥的翻著連環畫。
那天,有幾個小孩在場邊大草堆上爬著玩,又喊又叫,開心極了。
突然間,所有的小孩開始大哭著跑回家,原來是陳小二爬上草堆時,手裡拿的棍子碰到了電線,一下子就直挺挺栽下地了。
從那天之後我就再也沒見過那個玩伴,人們也從不輕易提起他,陳小二好像從此從這個世上消失了。
後來我問小劉,那些沒了的人,去了哪裡?他說是另外一個世界,我們接觸不到。但要是想他們了,可以給他們燒些紙,他們會知道的。
有一次晚上的時候,他還指著窯廠方向漂浮的幽幽火球對我說,那是去另一個世界人點的燈籠。
八九十年代的時候,蘇北很多還是土葬,田地裡到處都是墳頭。
其實解放後幾十年推行火化都成預設的事了,人死了基本上首先拉去火化,不過陵園墓地還不是很普及,鄉下人家都還是會把骨灰帶回家,再到自家地裡起個墳。
小時候我的記憶裡就是,走不遠就能看到個墳堆,因為墳多到太常見了,所以人們也司空見慣,不太在意。
小時候我也曾很好奇,人沒了為什麼家人非要給他們弄個土堆呢?意義是什麼呢?好好的農田裡,一個個墳堆,就像美女臉上長了些痘痘,感覺很醜。
三爺的說法是,活人都有個家,在世上幾十年,活動的地方。墳墓其實是死人從陽世前往陰間的過渡。
以前人死後會把屍體埋在墳裡,要數十年的時間才會化為泥土。現在的人死後立馬火化成灰,再埋在土裡,那個墳跟普通土堆其實沒有什麼區別。
我們看著吧,不用多久,就會有人開始關注這些事了。
物極必反,當這些墳佔用太多農田的時候,我們國家就會出來干涉的,眼前這無數墳堆,只要上面有人一句話,馬上就會成為一捧黃土。
有許多人,他們就是沒有一碑一墓,但他們做過了不起的事,對我們這個國家民族有益,人們會記住他們,一代一代,中華大地就是他們的墓!
青山處處埋忠骨!
而對於我們普通人,那一個土堆,其實沒有多大意義。
果然,墳墓隨著佔用耕地情況的嚴重,政府開始一年年的推行平墳運動,農田裡的墳堆也就越來越少了,直到徹底消失在農田裡。
據我妹說,她上次跟爸媽去外公那邊,學劉家的形意拳,特地去了附近的夫子廟,搞了個儀式。看到周圍有幾十個巨大的土堆,十分醒目。
問起三爺,他說那是古泗水國的王侯墓群,古時候曾有一百多座,到剛解放的時候還剩下差不多七十座,目前只剩下四十座左右了。
可惜了,要不了多久,這些僅剩的怕是也維持不住的。
有機會你也去看看吧,等你長大了,就看不到現在這樣子的古墓了。
我很驚訝,他們可以挺過幾千年的歷史長河,怎麼會堅持不到我長大?
因為他們是寶貝啊,有太多人想要把他們據為己有,好東西總會讓人眼紅的,而世人總逃不過貪嗔痴。
“都有哪些人會去毀掉那些古墓呢?”我很好奇,一時想不出。
三爺舉例說“比如考古方面的,搞考古的那幫人,這麼好可以沽名釣譽的機會,很多人不會放過的,別人也許有顧慮,對他們來說,越是歷史悠久的墓越有發掘的價值,對他們的誘惑越大。”
“另外還有負責平墳的人,管他多大的土堆,一平了之,這就是增加農田面積的政績。”
“而民間方面,許多想從那些土墩裡挖出東西發財的人,一波接一波從來沒有斷絕過,今天打個洞明天挖個坑,多少個土墩就這樣慢慢坍塌泯滅了。”
“最重要的是,保護它們的人沒有了。”
悲哀啊!
誰是可以保護它們的人?
你想去看看綿延幾十裡,百墩蔓延的畫面嗎?
你想去看看蘇北大地上的漢代七十二墩嗎?
你想去看看四十九墩漢墓群嗎?
你想在將來帶你的孩子去看看漢墓遺址博物館嗎?
你會想嗎?
我不想……
為什麼同樣的風景,我們能看到的就一代比一代少?
我們都是它們的保護人,可是目前無能為力!
我們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