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沁愣住,不明白顧銘夜為何突然這麼問。
顧銘夜見她不回答,曲起指節敲了敲桌面,似在提醒:
“你寫在日記本上的那個‘Y’,是他回來了?所以你才迫不及待想離婚,對嗎?”
“我……”秦沁沉默了。
記憶深處,一段青澀回憶開閘般湧來——
當年被顧老爺子收養之後,秦沁便住進了顧家,顧老爺子因為愧疚,給了她最好的一切。
可衣食住行雖然樣樣都是最好的,心裡的缺失,卻是難以被彌補的。
養父母雖不是親生父母,之於她來說,卻跟親生父母無異。
痛失至親,那段日子,她整個人都是渾渾噩噩的。
顧銘夜常常在她躲在角落裡默默流淚時現身,一遍遍撫摸著她的腦袋,安慰她:“別哭了,我陪著你……”
他的關照與陪伴,就像火光一樣照亮了她,也成了那段至暗時光裡,她唯一的慰藉與救贖、她的精神支柱。
所以她喜歡上顧銘夜,簡直是一件水到渠成,毫無懸念的事情。
而那些心裡隱藏的溫柔小意更是被她以寫日記的方式記錄了下來。
像許多少女一樣,秦沁的暗戀是不能公之於眾的,尤其,對方還是她名義上的“大哥”。
這層禁忌關係加持,顧銘夜的名字就成了她日記本上的縮寫“Y”——“夜”的首字母。
後來她偶然得知顧銘夜是有一個遠赴國外的白月光前女友的,據說兩人感情深厚,不得已才分開的。
而在秦沁大學畢業沒多久,老爺子便為秦沁顧銘夜二人指婚,也是在那時,顧銘夜私下跟她簽訂了婚前協議,並且偶然看到了她日記本上的字母“Y”。
他直接問她:“‘Y’是誰?”
被正主抓到,秦沁很慌亂且羞恥,但或許是為了爭一口氣、搏一把公平和麵子,她鬼使神差說“Y”是自己的初戀、很喜歡的人,但是對方出國了。
顧銘夜當時的反應平淡,只承諾這個“Y”如果回來了,她還想跟對方在一起的話,他會成全和祝福她。
而年少的人,最擅長嘴硬與爭強好勝,秦沁當即也說,如果他的前女友從國外回來了,她也不介意成全他們。
當時顧銘夜沉默了兩秒後,沉沉的黑眸凝著她,笑了。那笑意漾著微光,卻不達眼底。
之後,秦沁很快將這個“口頭約定”拋到了腦後,安安穩穩做起了他溫柔善解人意的顧太太。
直到……現在聽他重新提及“Y”和那本日記,秦沁竟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掐斷回憶,秦沁苦笑般勾了下唇角,斂起心中複雜的情緒,她點頭坦然承認:“是,他回來了。”
明明一個“多囊卵巢綜合徵”就能解決的事情,她不明白他為什麼非要給自己安上這樣一個莫須有的“理由”。
但將錯就錯吧,她已經懶得澄清了。
而顧銘夜聽到她就這麼果斷的承認了,卻是頓了頓,鏡片後的瞳孔微不可察暗了下來。
果然他沒猜錯。
前不久一個傍晚,那天他下班早,回到家上樓時,秦沁還沒睡,正開著手機外放跟蘇玲通電話。
他能聽到電話裡蘇玲跟秦沁的說話聲,斷斷續續從門內傳出:“……沁沁你知道嗎?那個誰回國了,就當初你……對,就是他,前幾天我參加一個應酬碰到他了……”
等顧銘夜推開門的時候,就撞到了秦沁臉上帶著異樣神色的表情,隨後她便有些侷促地結束通話了電話。
他沒追問秦沁電話裡蘇玲所說的那個人是誰,但卻猜測是“Y”。
今天一驗證,果然。
他不是一個不重諾的人,當初說好會成全她,自然作數。
“好。”斂起眸光,顧銘夜幾乎沒有猶豫,“我同意離婚。”
依舊是低沉磁性的嗓音,情緒平仄無波的,彷彿在將一個沒有任何感情的物件拱手相讓,十分大度。
不知怎麼,聽到顧銘夜的表態,秦沁心裡強壓下去的鈍痛重又死灰復燃,甚至比剛剛更加強烈,痛得她眼眶一熱,喉間湧出一陣酸澀窒悶。
“但我今天要出差去外地,等我出差回來了吧。”顧銘夜重又補了一句。
秦沁將喉間的酸澀嚥了下去,倉促眨了眨眼,將眼淚也逼了回去,看著顧銘夜,勉強勾了勾唇:“好。”
事情已經決定,該有的輕鬆並未如約到來,反而很沉重。
秦沁沒什麼胃口,隨便吃了幾口東西,就上樓回了臥室。
她一夜沒睡,此刻雖然心亂如麻的根本沒什麼睏意,但精力已經透支到了極限,沾上枕頭之後沒多久,便沉沉地睡著了。
而在她熟睡之後,一道頎長的身影卻推開門出現在了臥室門口。
顧銘夜長腿邁動間,步履沉穩,刻意放輕,走到床邊站定,目光落在秦沁熟睡的臉上。
就這樣看著她,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轉身準備離去。
可剛剛邁開腿,床上的人兒卻翻了個身,身上搭著的被子滑落一半。
顧銘夜頓住腳步,看到秦沁秀眉緊鎖,一截白皙筆直的小腿露在外面,睡得似乎不太安穩。
替她將被子重新蓋好,正要將手抽開。
突然,手腕被她緊緊攥住,閉眼睡著的人嘴裡唸唸有詞:
“……你怎麼才回來……我等了你好久……”委屈的語氣,伴隨淚腔,顯然是做了什麼傷心的夢。
自從嫁給自己這兩年,她鮮少哭,上次聽到她哭的這麼委屈難過,還是在六年前,她養父母剛剛去世的那段時間。
那時候,小姑娘年齡還小,嬌嬌弱弱的,舉目無親。偌大的顧宅雖然當得上優秀的庇護所,但之於她,始終算是個陌生的環境。
因此,爺爺囑託自己,要對她關照一些。所以他每天忙完手上的事情之後,就總會去她那裡看一眼,每次都能看到她在睡夢中哭成個淚人……
可那時候她再怎麼哭,也不會說夢話,只會貓兒一樣將自己蜷成一團,咬著牙哭得隱忍。
但是今天,她說夢話了。
顧銘夜一向直覺敏銳,直接將她口中那個“等了好久的人”對號入座是“Y”。
是啊,對方出國已久,終於回國,她的苦等有了結果……
想到此,被秦沁攥住的胳膊僵了僵,顧銘夜垂著眸,心裡一絲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燥意,化作無形絲線,緩緩將他的心臟纏繞,收緊。
下一瞬,他極輕地嘆了口氣,在床邊坐下,將她的腦袋抱進懷裡,而後一下又一下,輕輕拍著她的背。
像從前一樣安撫著:“別怕,我在呢,我陪著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