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運動飲料橫空出世,席捲廣州、佛山,並以極其迅速的態勢向著整個廣東省蔓延。
就像王波預言的那樣,且不論九天運動飲料快速恢復體能、補充微量元素的功能,單單那清爽香甜的橘子味,就為九天俘獲了一大批消費者。
為了促使銷量持續攀升,霍玉蘭還搞起了“開蓋有獎,再來一瓶”的活動。大批訂單隨之而至,九天汽水廠又回覆到了巔峰時期,坐在廠裡就能賣汽水的高光時刻。
前來九天拉貨的大車擠滿了廠門前的道路,霍玉蘭、李寶奎、馮高明、王波這些高層也不得不充當搬運工,大傢伙一干就是十幾個小時。可沒人喊苦也沒人喊累。支撐李寶奎和一眾股東的,是年底豐厚的分紅。而員工們的“雞血”,則是霍玉蘭允諾的年終大紅包。
然而,如此壯麗的景觀僅僅堅持了一個半月。1983年4月底,原本門庭若市的九天汽水廠大門口如今已是門可羅雀。
王波的嘴上起了好幾個大火泡;馮高明地區支援中央的幾根頭髮愈發地稀少;李寶奎原本就很瘦削的一張刀條臉又窄了幾分,遠遠望去更像鞋拔子了。整個汽水廠都瀰漫著一種壓抑到令人窒息的氣氛,又一個難關橫亙在霍玉蘭和九天的面前。
廠長辦公室裡,曾曉雯正襟危坐,眉頭緊蹙,“蘭姐,凱西來勢洶洶,在這麼下去,九天就快被它們擠進死衚衕了!”
“丟!撲街美國佬,在他們國家好好待著得了,幹嘛非得跑到咱們國家來搶市場!”老鄭撓了撓他碩大的腦袋,忿忿不平地咒罵道。
“嗨!”霍玉蘭擺擺手,“老鄭你這話說得不對。改革開放了,咱們走的是市場經濟,哪個國家都能來咱們這賣貨。相反,咱們要是厲害的話,也可以賣到他們那裡去嘛。”與所有人都愁眉苦臉、如喪考妣的狀態不同,霍玉蘭還是那麼恣意灑脫。
“廠長,要我看,還得像以前那樣,咱們挨家挨戶地跑。不能繼續坐在廠裡,等著顧客上門了。”
“是,小霞說得對!咱們不能在廠裡等著了,明天我們幾個銷售就出去跑去!”老鄭附和。
“不用!以前我剛接手九天的時候,拉著你們往外跑,是因為與沙士、太平洋、亞細亞幾款國產汽水相比,咱們九天的產品毫無優勢。想要在市場上佔據一席之地,就必須與零售商一個一個地談,把好處給到他們手裡,讓他們幫著促銷。可現在情況不同了,我們的對手不再是沙士、太平洋、亞細亞這些本土品牌,而是風靡全球的凱西可樂。時隔30年,凱西捲土重來,廣告做得鋪天蓋地,這一次,凱西勢在必得,不將中國飲料市場吞下一半甚至更多,他們絕不會收手。”
“那他們能做廣告,咱們也做唄?”老鄭眼前一亮,似乎想到了好辦法。
“你傻呀!人家凱西是什麼體量,咱們廠什麼體量?且不說每家飯店和士多店門口貼的海報,只報紙、廣播、電視上打的那些廣告,就夠把咱們廠掏空好幾回了。”還沒等霍玉蘭否定老鄭,張小霞就率先給他科普起廣告這頭巨獸的吞金能力。
“那怎麼辦呀?”老鄭眼中的光黯淡下去,繼續垂頭喪氣地撓他的大腦袋。
霍玉蘭用手指輕敲桌面,思索半晌後,緩緩開口,“廣告,咱們得做,但要做得討巧,要讓報紙、廣播、電視,免費幫咱們宣傳。”
此言一出,屋內其餘三人皆是一臉懵。
“蘭姐,您什麼意思?我怎麼聽不太懂!”
“曉雯,輪到你出馬了。你去之前的單位打聽打聽,最近有沒有什麼體育賽事舉辦?”
霍玉蘭越說曾曉雯越迷糊了,“蘭姐,咱們不是說做廣告的事嗎?你讓我去打聽體育賽事幹嘛?”
“因為我要在體育賽事上打廣告!”
頂著一頭的霧水,曾曉雯回到了原單位廣東體育科學研究院。
曾曉雯的男人緣一般,可女人緣卻極好。沒辦法,都是那張帥得慘絕人寰的臉給鬧的。可偏巧,廣東體育科學研究院陰盛陽衰,女同志以碾壓的姿態在數量上佔據了優勢。所以,不論是之前的離職、給九天運動飲料配方背書,還是如今打聽體育賽事,曾曉雯辦得那叫一個輕鬆加愉快。只用了一個上午,他就把霍玉蘭交代的任務問了個明明白白。
“蘭姐,我問了一下,兩週後,亞足聯代表大會將在廣州白天鵝賓館召開。”
“雯哥,我是讓你打聽有什麼體育賽事,不是打聽有什麼體育會議,你是不是聽錯了?”
“問了,體育賽事就一個奧運會。咱們再怎麼折騰,也不可能把廣告打到奧運會上吧?”
霍玉蘭的雙眸突然變得亮亮的,“曉雯,你是個人才啊!”
曾曉雯一怔,發生了什麼?
“你說的對,咱們要搞就搞把大的,把廣告打到奧運會去!”
曾曉雯一頭的黑線,我沒說,那是你說的!
“這要是九天成為了中國奧運代表團指定飲料,還愁那些報紙、電臺、電視臺不免費給咱們打廣告?”
“蘭姐,醒醒!晴天白日的,你怎麼就開始做夢了呢?”
並肩作戰的那一個月,令曾曉雯與霍玉蘭變得越來越熟。一開始,曾曉雯喊霍玉蘭“霍廠長”。在香港被霍玉蘭噴了一頓後,他改稱霍玉蘭為“領導”。而如今,“領導”又變成了“蘭姐”。私下無人時,曾曉雯已經會主動跟霍玉蘭開玩笑了。不熟之前,曾曉雯是個悶葫蘆。熟了之後,他是個毒舌的騷包,經常把霍玉蘭懟得一愣一愣的。
“您不會以為就您一個人聰明,知道在奧運會上打廣告吧?我還真多嘴問了一下,北京的北冰洋、西安的冰峰、洛陽的海碧、廣州的沙士、重慶的天府,全都報名了。就這五款汽水,哪款不都得把咱九天按在地上摩擦?”
“小曾,你這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蘭姐,我這是在闡述事實!”
“是,他們五款汽水是比九天多那麼點名氣。”
“不!不是那麼點,是很多點!”曾曉雯繼續糾正道。
“那他們有九天的強大功能嗎?咱就說,除了九天,這世面上哪款國產汽水還能在短時間內恢復體能,補充電解質?”
曾曉雯頓了頓,然後搖搖頭。
“你看,這就是我們的優勢!口味方面,六款汽水都在伯仲之間,各有千秋。而我們緩解疲勞的功能,其他五家卻沒有。我們差的,不就是名氣嘛。補上去,不就完了嘛。”
“等會,姐,你讓我捋捋。咱們為什麼要贊助奧運會?因為沒有名氣。咱們怎麼才能贊助上奧運會?得有名氣。您不覺得這是個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問題嗎?”
曾曉雯問完,霍玉蘭沉默不語了。她又用食指輕敲起了桌面,一聲又一聲。
曾曉雯也不說話,只陪著她靜靜地思考。
好半晌,霍玉蘭敲擊桌面的聲音突然放大了數倍,生生地給曾曉雯嚇出了一個激靈。
“有了!此‘名氣’非彼‘名氣’。不一定非要讓全國人民都知道才算出名,內部有人推薦,也算一種名氣。曉雯,我再給你安排個任務,我要贊助亞足聯會議的飲用水,你去幫我打聽打聽,需要什麼參報流程?”
接下來的時間裡,曾曉雯和霍玉蘭分頭行動。曾曉雯去跑贊助材料,而霍玉蘭則為這次在亞足聯會議上能夠一鳴驚人找人重新設計起了商標。
淘汰了無數版本,將設計師折磨地欲仙欲死後,霍玉蘭終於得到了她的夢中情標:設計理念取自“九天”中“九”字的漢語拼音“j”。頭頂的圓點好似躍出水面的初升太陽,象徵著九天的事業蒸蒸日上。字母“j”的彎折處分流成三條平行的彎線,形似跑道,隱喻著九天飲料在運動後快速恢復體能的強大功效。
除了花重金重新設計商標外,霍玉蘭還併力排眾議,決定使用本土品牌從未用過的易拉罐包裝。
此時,大陸尚無一家易拉罐生產企業。無法,她只好花盡廠裡所有外匯,從香港買了一批易拉罐。
可是,易拉罐是買回來了,新的問題又產生了。中國內地,只引進過一條易拉罐罐裝線,而引進單位,則是九天的假想敵——凱西可樂。
沒辦法,死道友不死貧道。哪怕損了點,為了趕超凱西,這種缺德事也得幹。於是乎,霍玉蘭高價收買了假想敵凱西可樂深圳工廠廠長,讓他安排工人趁夜用凱西的裝置為九天打黑工。
“蘭姐,你說咱們這事辦的,是不是有點太不地道了?”曾曉雯是個文化人,面對這種臭不要臉的行為,他本能地感覺羞愧。
“是,我也這麼覺得!可沒辦法,咱們兜比臉都乾淨,廠裡是一點外匯也沒有了,香港那邊的灌裝工廠根本不收人民幣。”
老鄭張開血盆大口,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幾點了?我怎麼這麼困呢?”
曾曉雯抬起手腕,看了眼手錶,“十二點半了。鄭哥,咱們出去抽根菸,提提神?我這上眼皮也一直跟下眼皮打架。”
“廠長,咱們也出去吹吹風,精神精神呀?”一旁蔫頭蔫腦的張小霞建議道。
老鄭眼珠一轉,忽然想起了什麼,“廠長,你之前的故事還沒講完呢。正好現在閒得發慌,你繼續給我們講講唄?”
霍玉蘭含笑睨了老鄭一眼,明知故問,“什麼故事?我怎麼不記得了?”
“就是你差點被判死刑……哎呦!”老鄭剛說了一半,就被張小霞用力踩了一腳。
“張小霞,你有病呀?你踩我幹嘛?”老鄭疼得大喊大叫,抱起腳,原地轉著圈亂蹦。
“廠長的故事你也敢聽,你是不是在九天待得膩歪了,想換個地方?”
不知為何,自從霍玉蘭帶九天走出泥潭,攜新品逆襲高峰後,張小霞就對霍玉蘭生出了一種本能的敬畏。再也不敢像之前那般,心無旁騖地聽霍玉蘭的八卦了。
老鄭委屈地撇了撇嘴,“我不就是好奇麼!不聽了還不行嗎?”
霍玉蘭被他這副憨憨的模樣逗得眉眼彎彎,“沒事,之前答應過你們,有機會把剩下的故事補上,正好現在閒的無聊,講講也無妨。”
費勁九牛二虎之力將九天運動飲料開發出來,火了一個半月,就遇上了凱西可樂強勢來襲,九天也算命運多舛了。
與五個眾所周知的國民汽水爭奪奧運會贊助權,這件事也不比千軍萬馬過獨木橋輕鬆多少。
短時間內經歷大起大落,全廠員工的狀態都很消極。趁著這個機會,借用老鄭這個大嘴巴將自己雞湯的故事傳出去,也未嘗不是一個好的鼓勁方式。
霍玉蘭得讓員工們都知道,他們跟的,是一個多麼擅長逆風翻盤的傳奇領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