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人身子一抖,哆哆嗦嗦地跑過去扶住許婉儀,半拖半拽終於把人押去了寢殿。
這時,外殿終於清淨下來。
嬪妃們眼光落到婉芙身上,應嬪扶住肚子,輕抿住唇,先開了口,“嬪妾記得泠貴嬪與良婉儀並無交情,泠貴嬪為何會與良婉儀在一起?”
良婉儀冷哼了聲,看不慣這朵曾經給自己使過絆子的白蓮花,“是我寫了字條,要她出來適用我新做的胭脂,不行嗎?”
這藉口放在旁人身上蹩腳,偏偏良婉儀就是這樣的性子。
如此一來,眾人反而不知該再說什麼。
小太監從外面進來,到陳德海身邊說了幾句話。陳德海一驚,忙跪到李玄胤身前,“皇上,伺候小皇子的另一個乳母,投井了!”
李玄胤倏然捏緊扳指,臉色沉得駭人,目光一一掃過殿內站著的嬪妃,“將伺候在秋水榭的宮人悉數押入慎刑司,嚴加審問。與此事有牽涉者,賜自盡。”
第73章
送進慎刑司,不死也得脫層皮。
伺候在秋水榭的宮人,聞言登時兩股戰戰,大驚失色,撲通跪到地上,連連哀嚎,“奴婢冤枉!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啊!”
皇上震怒,陳德海哪敢磨蹭,立即招呼小太監進殿,將跪著的宮人押下去。
混亂中,被押著的一個宮女拼命掙扎,連滾帶爬地跑回來,髮髻散亂,身體因懼怕而不斷髮抖,“皇上,奴婢突然記起,昨日主子要吃清蒸乳鴿……”
她頓了頓,整個人快抖成篩子,緩了會兒才繼續道:“奴婢……奴婢在御膳房看見了昭陽宮的人。那宮人說泠貴嬪要吃杏仁糕,要了滿滿一食盒。奴婢當時並未在意,直到現在想起,才覺出不對勁。”
“你這奴婢,方才跪著的時候不說,為何現在又說了?”趙妃撫了撫鬢角,挑起眼皮看向婉芙,見那女子並未有慌亂,很快收了眼。
那宮女如實道:“奴婢不敢。”
“泠貴嬪如日中天,受盡皇上寵愛,甚至連生了龍嗣的主子都比不過。奴婢實在怕方才說出來,皇上對泠貴嬪信任,懲治奴婢汙衊。”綠影心跳如鼓,哆哆嗦嗦繼續道,“奴婢不要進慎刑司,奴婢將知道的都說了,求皇上饒奴婢一命!”
李玄胤薄唇微抿,冷著臉輕撥了下扳指,沒人猜得到,皇上現在在想什麼。
皇上不發問,只能由皇后開口。
皇后看向婉芙,“泠貴嬪,你昨日可去御膳房取過杏仁糕?”
婉芙從那宮女身上淡淡收回視線,“嬪妾並未做過。”
“奴婢以性命擔保,那宮女親口說自己是昭陽宮的人!”綠影見婉芙反駁,生怕皇上不信自己,臉色煞白,砰砰在地上叩了兩下,“奴婢請求見昭陽宮的宮人,奴婢自幼識人,定能將她認出來!”
“皇上。”皇后轉過身,“不如就依照這宮女所說,也好還泠貴嬪清白。”
李玄胤未語,他掀起眼朝那女子看去。
這番,誰都看明白了,若是換作旁人,皇上不會猶豫,當即下令去查那嬪妃的寢宮。可眼下皇上久久不下吩咐,甚至未質問過泠貴嬪半句,這等信任,後宮嬪妃有幾人能得。
應嬪神色黯然,當年她與表哥的書信被人揭發,皇上也是現在這般看著她,告訴她,“朕信你。”
就是這份信任,給了應嬪最大的底氣。如今三年已過,物是人非,皇上不是對後宮沒了信任,全然看那人是誰罷了。
她苦澀地提了提唇線,慢慢收緊手心。
婉芙輕抿住唇角,她又不傻,自然也看出了皇上的意思,低斂下眼,謙聲道:“嬪妾沒做過,不怕這宮女的指認。”
李玄胤這才點了點頭,陳德海得了吩咐,立即去傳昭陽宮的宮人。
不消片刻,昭陽宮十二宮女,八個內侍便被傳到了秋水榭。
皇后撫著紅寶石鏤金護甲,對綠影道:“人在這了,若是看錯了眼,汙衊泠貴嬪,本宮身為六宮之主,自先肅清後宮這等生事的奴才。”
綠影脖頸一抖,殿內的嬪妃都不禁看向皇后,皇后執掌六宮,處事手段一向溫和,還是頭一回,用權勢這般威壓宮人。
昭陽宮二十侍從依次站開,他們沒得到風聲,不知是出了何事。主子在宮裡受寵,總有眼紅的嬪妃蓄意加害,伺候主子這麼久,他們早就習以為常。主子聰慧,皇上又寵著,不論如何,都能保他們安然無虞。
綠影從第一個宮女開始辨認,她仔細端詳幾人的眉眼,生怕遺漏錯過。一直到第八個宮女,綠影停住腳步,又仔細看了兩眼,立即抓住那宮女的手腕,不知哪來的力氣,連拖帶拽地帶到李玄胤面前,“皇上,就是她,就是她昨日去御膳房拿的杏仁糕!”
“皇上……奴婢……”那小宮女一臉莫名其妙,看看綠影,又看看沉著臉看她的皇上,後知後覺自己闖了大禍。
“本宮問你,昨日你可去御膳房拿了杏仁糕?”皇后看著她,問出口。
這小宮女名喚蘭稼,去歲剛進宮,今年才十三歲。以前在尚儀局打雜,總管看她人機靈,辦事麻利,為討好泠貴嬪,才送去的昭陽宮伺候。
但再機靈,倒底是個十三歲的小丫頭,見這陣仗,當即慌了神,嚇得差點哭出來,“奴婢……奴婢昨日確實去御膳房取了杏仁糕。”
嬪妃們捏緊的帕子不覺放鬆,看好戲般地看向婉芙。泠貴嬪說未去過御膳房,可她身邊的小宮女卻說去過,人證物證具在,如此怎麼看都是泠貴嬪在為自己狡辯,不過垂死掙扎罷了。
李玄胤抬手攔住了皇后接下來要問的話,沉著臉色看向蘭稼,“若朕得知你口出妄言,汙衊泠貴嬪,朕決不輕饒!”
“皇上饒命!奴婢不敢扯謊欺瞞皇上,昨日……”蘭稼看了眼婉芙一眼,哭出聲,“前日主子沒交上抄例,皇上罰了整個昭陽宮的一半晚膳。昨日又是如此,奴婢貪嘴,沒能吃飽,就打著主子送溫修容的名義,多要了杏仁糕。”
“奴婢知錯,奴婢不該欺瞞主子,求皇上饒了奴婢,求皇上饒了奴婢!”
聽了這番解釋,不止是站著的嬪妃,連婉芙都驚訝了下。她也沒想到,真相竟是如此,她不愛吃杏仁糕,本以為是有人買通了她宮裡的奴才,栽贓嫁禍,可如今來看,倒是與她想的不同。
等著看好戲的嬪妃,聞言嘴角抽了抽,誰能想到,一個奴婢藉著主子的名義私自去拿杏仁糕,竟是在宮裡吃不飽!
“當真如此麼?不是泠貴嬪指使你去御膳房拿杏仁糕,要害小皇子?”趙妃撫住小腹,質問出口。
蘭稼雖貪嘴,卻也是明事理,她是昭陽宮的奴才,是泠貴嬪底下的人,要是泠貴嬪倒了,誰還會管她的死活,那才是真的完了。
她並沒鑽趙妃的套子,嚇得哆哆嗦嗦,“皇上,奴婢所言句句屬實,皇上知道貴嬪主子懂得進退,對後宮有孕的嬪妃一向能避則避,怎會去害小皇子。定是有人看見了奴婢拿杏仁糕,才藉此栽贓!”
綠影聽這句含沙射影,也慌了神,“奴婢不敢栽贓泠貴嬪,奴婢見到她拿杏仁糕從未有過疑心,更不曾對旁人提起過,若非小皇子出事,奴婢早就將這件事忘了。請皇上明察!”
“如果不是你看見我拿杏仁糕,又怎會給了旁人可乘之機!”論吵架,蘭稼就沒輸過,嘴皮子利索得反咬一口,氣得綠影咬住牙根,恨不得去堵住這女子的嘴。本以為自己可以不必進慎刑司吃苦頭,誰知道泠貴嬪宮裡去拿杏仁糕,竟是有這樣的緣由。
對付婉芙,應嬪難得和趙妃站到同一條線上,她冷冷一嗤,“是非對錯,都由你一個人說了。奴才再大膽,又怎會藉由主子的名義去御膳房拿吃食?真是如此,泠貴嬪是否太縱著奴才了?”
應嬪一席話,又把這股風推到婉芙身上。
婉芙沒懷疑蘭稼的話,千黛曾跟她提過一嘴,因她寬宥,宮裡的奴才曾打著她的名頭沒少去六監討好處。那時她無暇去管,而今看來,待這事了結,回宮是要整治整治。
蘭稼機靈,倘若她今日順了趙妃的話頭,栽贓嫁禍給自己,那她也就不必再留在宮裡了。
千黛扶住主子,站出來跪到地上,“皇上,皇后娘娘,主子性情平和寬宥,少有責罰宮人。也正是因此,下面的人才難免生出些心思。但主子是萬萬不敢對小皇子出手,請皇上明察!”
“一個個替泠貴嬪說話,都是泠貴嬪宮裡的人,誰知道是不是當面一套背後是另一副面孔呢?”陳常在慢悠悠地道。
莊妃看了許久,冷睨向陳常在,忍不住道:“陳常在是不記得皇上的話了麼?泠貴嬪位份遠遠高於陳常在,你這般汙衊挑釁,不怕皇上治你以下犯上的罪名?”
陳常在氣得臉色發白,“莊妃娘娘這話說得好笑,嬪妾只是就事論事,泠貴嬪本就有嫌疑,何來汙衊!”
“夠了!”李玄胤不耐地微擰起眉,他警告地看一眼陳常在,陳常在脖頸一涼,驀地噤聲,手心卻掐緊了帕子,不管什麼時候,皇上總是偏心於江婉芙!
皇后不露聲色地瞧了眼眾人的神色,蹙起眉問道:“泠貴嬪,你還有何話說?”
婉芙先看向李玄胤,見男人只淡淡掃過自己,撇撇嘴角。李玄胤瞧見她眼底的委屈幽怨,氣得頭疼,只想將這人揪過來好生打一頓。他待她還不夠偏心?簡直不知好歹,他不查明真相,直接放過她,豈不是讓她更遭人嫉妒,成了後宮的靶子!
婉芙哪知皇上想打她的心思,上前道:“既然是由杏仁糕生出的事端,與其查嬪妾一個無辜之人,不如去御膳房查查例冊,究竟誰還去過取過杏仁糕。”
陳德海又趕去了御膳房。
半個時辰後,陳德海回了秋水榭,脖頸涼汗未退,低著頭稟話:“皇上,近日去御膳房取過杏仁羹的,只有絳雲殿和朝露殿。”
絳雲殿是婉芙,剩下的朝露殿,就是應嬪了。應嬪也沒想到,這事會與自己攀扯上干係。
良婉儀很會補刀,無辜地眨了眨眼,“皇上罰過絳雲殿的奴才,可從未苛待過應嬪,朝露殿的奴才總不至於吃不飽飯吧!”
應嬪素來清冷的臉微怔片刻,扶住高高隆起的肚子,無聲抿唇,“皇上,嬪妾那日胃口上來,確實吩咐宮人去取過杏仁糕。”
應嬪這般坦蕩,好似真未做過的模樣,更讓人摸不清了頭緒。後宮裡只有兩人去御膳房取過杏仁糕,不是泠貴嬪,不是應嬪,還能是誰?
就在毫無頭緒之時,仵作查驗過乳母的屍首,進殿通稟,伺候小皇子的乳母確實死於自盡。
“難不成是……”跪在地上的宮女小聲嘀咕,本以為沒人聽見,但溫修容離她最近,聽清了那句話。
“難不成是什麼?”溫修容一聲發問,眾人的視線都看過來。
那宮女抖了下身子,將話說完,“前不久,有出去採買的內侍給楊嬤嬤送信,楊嬤嬤家中么子染了風寒,病急告危,楊嬤嬤懇求主子允她出宮,照顧么子。但主子以楊嬤嬤辦事得力,照顧小皇子妥當為由,拒了楊嬤嬤。就是在三日前,奴婢瞧見楊嬤嬤一人在假山後燒紙,才得知楊嬤嬤兒子染疾夭折了。”
聽罷,眾人一陣唏噓。
應嬪身邊伺候的宮女似乎記起什麼,也跟著跪下身,“奴婢想起來,主子數日前吃剩的杏仁糕,奴婢拿出殿正要處理了,宮道上迎面看見一個嬤嬤,與奴婢攀談,她說從未吃過宮中貴人的吃食,奴婢看她衣著,以為她是辛者庫的奴才,一時心軟,才……”
“皇上饒命!主子饒命!”
那宮女手心冰涼,顫抖不止,一味地磕頭求饒,恨自己一時大意,竟信了那個嬤嬤!
如果事實真是如此,就是許婉儀自作自受了。
……
天色已晚,嬪妃回了各宮。秋水榭伺候的宮人依舊沒能免得一番責罰,不過既然找到加害小皇子的人,相比於押入慎刑司,杖責三十,反而讓奴才們鬆了口氣。
夜色漸濃,案上擺了一盤棋子,婉芙指尖捏著那顆溫潤的玉石,與自己對弈。
千黛入內剪了燭花,“夜深了,主子累一日,歇了吧。”
婉芙搖搖頭,“你看我這盤棋如何?”
千黛視線投過去看,主子雖彈的一手好琵琶,可確實對棋書兩樣一竅不通,千黛不知該如何評價,又仔細看上幾眼,倒真看出了不尋常。
她擰眉出聲,“主子執的黑子似乎太順遂了些。”
“是啊,太順遂了。”婉芙飲了口茶水,一枚黑色玉石落在棋盤正中,四周孤狼環繞,被白子包圍。犧牲這枚小小的黑子,換來整盤勝利,背後的佈局之人手段倒底有多麼厲害。
千黛明白過來,“主子以為是誰?”
婉芙頓了片刻,“沒了小皇子,後宮裡唯一的皇子就剩下皇后宮中的大皇子了。”
但,這般明顯的好處,皇后不會冒險去要。
這才是那人的高明之處,將後宮受寵的嬪妃都牽扯了進去,自己反而明哲保身,安然無恙。
……
乾坤宮
陳德海小心翼翼地進來上茶,“皇上,奴才查過,確實如那宮女所說,楊嬤嬤也確實去御膳房打探過,哪宮曾取過杏仁糕。”
“楊嬤嬤可與後宮哪個嬪妃有過接觸?”李玄胤撂了硃筆,靠到椅背上,不耐地壓了壓太陽穴。
陳德海低下頭,如實道:“奴才查過幾回,楊嬤嬤並未與哪位主子有過交集。”
這般看來,確實是許婉儀自作自受,害了小皇子。不過陳德海覺得有些怪異,太順利了,像安排好了一般,他沒費多少功夫,就查明瞭所有經過。
“呵!”李玄胤冷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