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胤被她堵得無話,她總是能想出百句反駁,最終只冷冷道了一句,“你也知道怕。”
“嬪妾知道。”婉芙眸子很亮,“嬪妾能這般無賴,都是皇上縱著嬪妾。”
“不論嬪妾是否與十一王爺早早相識,那都已經是三年前的事了。三年前,皇上不是還寵愛應嬪,要許她妃位嗎?既然如此,皇上與嬪妾彼此彼此,皇上不許再拿王爺與嬪妾的舊事說事!”
李玄胤越發聽不下去,“胡言亂語,你與朕怎能一樣?”
婉芙振振有詞,“嬪妾與皇上怎麼不一樣?皇上後宮有那麼多嬪妃,嬪妾都沒說什麼。嬪妾不過與王爺是舊識,只說過幾句話,見過幾次面,皇上就氣成這樣。嬪妾辛辛苦苦為皇上懷著孩子,皇上就這般對待嬪妾,還想著要選秀,可真是不講道理。”
李玄胤啞然無奈,聽到最後一句,臉上終於露出了笑,眉梢輕挑,“憋了多久的氣,終於跟朕發出來了?”
“嬪妾才不跟皇上一樣,小肚雞腸,斤斤計較。”婉芙冷哼著背過身。
李玄胤睨著這女子的背影,覺得自己上輩子莫不是欠了這人的,由她這般跟自己鬧騰。他將人摟過來,下頜搭到婉芙肩頭,親了親她的側臉,“還記得朕跟你說什麼?”
“什麼?”
李玄胤認真道:“你既選擇入了後宮,就是朕的女人,一輩子都是朕的。”
“朕姑且不計較你與十一弟的舊事,但朕不許你再見他。”
“皇上還說不吃醋呢,對嬪妾管束得如此嚴苛。”婉芙撇嘴。
李玄胤沒好氣地捏她臉蛋,婉芙從他手裡掙扎出去,摸摸李玄胤的額頭,哄孩子般柔聲道:“好嘛,皇上別生氣了,嬪妾答應皇上就是了。”
“即便是皇上和王爺掉到水裡,嬪妾也絕對不會管王爺死活,先跳下去把皇上救上來!”
李玄胤聽著她的比法,太陽穴突突直跳,一把開啟她膽大包天,敢摸龍頭的手,冷斥:“什麼亂七八糟的,朕才不會往水裡掉!”
……
陳德海守在殿外,親自送泠婕妤回了昭陽宮,這種事,如今他做得輕車熟路。泠婕妤肚子裡揣了個金疙瘩,萬事都要小心,就是前面有個石頭子,陳德海都要先讓宮人掃到一邊,再護著泠婕妤過去。
送完泠婕妤,陳德海趕回乾坤宮伺候皇上。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泠婕妤跑這一趟,皇上臉色都要較以往愉悅,待他愈發和顏悅色。陳德海受寵若驚,心裡納悶泠婕妤又給皇上灌了什麼迷魂湯,讓皇上沒了半點近日對他的陰陽怪氣。
入夜,敬事房呈了玉牌請皇上翻閱。自從泠婕妤有孕,後宮嬪妃本以為得了機會,卻不想皇上依舊對那些嬪妃愛搭不理,三天兩頭地跑去昭陽宮。如今泠婕妤月份漸大,實在不宜行房,也不知皇上今夜可會召旁人侍寢。
李玄胤掠了眼碟子裡的玉牌,想到那女子白日的抱怨,眼色微沉,抬手拂開敬事房來的宮人,“泠婕妤身子不適,朕今夜去看看她。”
陳德海欲言又止,泠婕妤是不是真的身子不適,皇上還不清楚嗎!他倒不是擔心皇上專寵一人,只是泠婕妤這肚子越來越大,只怕皇上一個把持不住,傷了泠婕妤的身子。
昭陽宮燈火掌到深夜,叫了水,千黛守在外面,著急得險些絞壞帕子,聽到叫水的動靜,立即走了進去,見主子懨懨地躺在床榻裡,兩條纖細的雙腿打顫,雪白的肌膚破了皮兒,很快明白過來,先是鬆了口氣,緊接著升起一陣心疼。
婉芙臥在李玄胤懷中抽抽噎噎,氣悶反抗,“皇上就會欺負嬪妾,以後不許皇上再來昭陽宮了……”
陳德海在外面聽得心驚肉跳,後宮主子都巴望著皇上來,從沒聽說有那個主子要把皇上往出趕的!
……
皇后解禁的第一日問安,婉芙以有孕不適的由頭名正言順地留在了昭陽宮。
陳常在氣憤不已,“泠婕妤嘴上說有孕不適,卻在孕中侍寢,霸著皇上,不讓皇上寵幸旁人。嬪妾昨夜聽著絳雲殿叫了兩回水,還真是恃寵而驕,分毫不把娘娘放在眼裡!”
皇后抿了口茶水,“泠婕妤身子不適,是御前親自遣人通傳的本宮,皇上都為泠婕妤請了太醫,你還想質疑皇上不成?”
陳常在一噎,聽皇后都這麼說,頓時憋了口氣。江婉芙怎的偏生那般命好,從小小的宮女爬到後宮寵妃,不就生了張漂亮臉蛋,做甚皇上那般喜歡她!
“嬪妾沒記錯,當年應嬪姐姐有孕時,皇上可是召過旁人侍寢,看來泠婕妤這聖寵,確實獨得一分兒。”
應嬪冷下眼,譏笑道:“陳常在自己不得寵,就四處咬人,挑撥離間。若是本宮稟明皇上,皇上會不會讓陳常在去給許采女做伴?畢竟陳常在在皇上心裡,連名字都記不住。”
陳常在氣得啞口無言,應嬪現在與她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應嬪早已非當年,如今泠婕妤聖眷正濃,她在皇上心裡又算什麼東西!
皇后不耐煩聽她們磨嘴皮,訓道:“你們若有本事,就該去為皇上分憂解勞,而不是在本宮這裡爭風吃醋。泠婕妤有孕,性子嬌縱些也無妨,以後再讓本宮聽見你們搬弄是非,本宮定要依宮規處置!”
嬪妃們面面相覷,扶著貼身的宮女站起身,領訓齊聲:“嬪妾謹遵皇后娘娘教誨!”
出了坤寧宮,應嬪抬眼,見一著湖藍衣裙的宮女急匆匆奔來,到應嬪面前福身,緊接著對後面的楚嬪道:“主子,小公主身上忽然生了疹子,啼哭不止,奴婢已先請了太醫,請主子快回宮看看!”
楚嬪神色倏然一緊,“昨夜不還好好的,你們怎麼照顧的小公主,今日竟就生了疹子!”
那小宮女嚇得臉色煞白,生怕主子怪罪,急得快哭出來,“奴婢也不知……”
“小公主生下來不到一年,離了生母自是要嬌貴些。”應嬪似是也跟著著急,“皇上看重小公主,出了這等大事,想必皇上還不知道。青蕖,你跑一趟乾坤宮,替楚嬪通稟一聲。”
楚嬪臉色冷淡,“既然如此,多謝應嬪好意。”
……
婉芙赤著雙腿,由千黛給她擦凝脂膏,可憐她兩條細腿,被男人按得又青又紫。她將睡過去,聽見秋池進來,傳了懷安公主生病的信兒。
懷安公主畢竟沒滿週歲,離了生母,難免有些折騰人。
婉芙沒在意這件事兒,但很快她不得不重視起來,因為這夜,皇上歇在了皓月軒。
第87章
“是嬪妾疏忽,小公主初到皓月軒,難免一時不適應,才生了疹子,嬪妾未盡到妥當,請皇上責罰。”楚嬪自責不已,捏著帕子擦掉眼眶裡的淚水,臉上有擔憂的慘白。
李玄胤朝她擺過手,並沒怪罪於她。懷安年歲小,初到哪宮所都是一番折騰,並非全是她的過錯。
他坐到床榻邊,視線看著裡面睡過去的小小一團,輕聲對楚嬪道:“不怪你,安兒生下來時身子就弱,離開生母不久,會有些不適。”
李玄胤掖過襁褓,最後看了眼女兒通紅的臉蛋,站直身子,“朕今夜留下來陪陪安兒。”
楚嬪抹去淚水,點著頭:“嬪妾叫人多備一床被褥。”
李玄胤疲倦地捏了捏眉心,由宮人去準備。他坐去了臨窗的窄榻,入目的憑几上擺著一盤對弈過的殘棋。
棋路猶如迷霧,模糊不定。
李玄胤看上一眼,就猜出來,“這是曉霧局。”
楚嬪詫異,走過去,挽袖添了盞茶水,捧到李玄胤手邊,柔聲和笑:“皇上對棋藝這般精通,想來便是再對上十局,嬪妾也比不過皇上。”
她執起白子,落到棋盤一隅,周圍大片的黑子被吃得乾淨,可惜事成定局,再多的子也是無用。
“一子錯滿盤皆落索。嬪妾昨夜閒來無事,翻出這盤殘局,卻遲遲沒想出破局的法子。錯了一步,大抵就再難以挽回了吧。”
李玄胤漫不經心地捻著扳指,執起她的白子,落在經不可見,最不起眼的地方,“雖贏不得,卻終究是狠狠咬掉了一口肥肉。”
楚嬪棋風溫純,又困於閨閣,眼光綢繆比不得軍中的男子。她驚愕地看著棋盤上本是十成勝算的白子,此時的陣勢,不過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算不得完勝。
在這局對弈中,她深深感受到了帝王的殺伐氣魄。先帝昏庸,膝下有十餘龍嗣,皇上母家在後宮並非顯赫,不受先皇看重,連帶當今也被先帝忽視不見。但祖父曾斷言,皇上是潛淵之龍,不可小覷,他日必成明主。
楚嬪輕抿唇角,試探地看向男人,即便她心思聰敏,也猜不透,皇上現在在想些什麼。
她不禁問出聲,“皇上似乎有心事?”
李玄胤著她坐下,“陪朕對弈一局。”
宮人進來剪掉燭芯,已是深夜,但楚嬪不敢露出睏乏的倦怠。她集中了精力,思索手中的白子該落向何處,最終無奈地放下手,“嬪妾輸了。”
李玄胤似是不經意地點了點最後的一格,楚嬪眸色亮了一瞬,落下子,反敗為勝。
她覺得有些勝之不武,“皇上這是何意?難得嬪妾費盡心力陪皇上對弈這麼久,皇上就這般戲弄嬪妾。”
後宮嬪妃不是沒有人慣愛用這般嬌嗔的語氣,李玄胤聽的多了,沒什麼感覺,卻不由得想起那人在自己懷裡撒嬌,倒底還是她最何心意。楚嬪盡心照顧懷安,並無錯處,他順著她意,給了笑。
楚嬪一眼看出了皇上這一笑並非真心,那個位子坐久了,本就不必考量下面人的心思,喜怒全憑心意。皇上能給她這份臉面,已是對她看重。
這時候,陳德海不得不從殿外進來,“皇上,子時了,明日還有早朝……”
他還從沒見過,皇上在哪個嬪妃那,能因為下棋到子時還不安置的。
楚嬪聽過這一句才注意到時辰,起身告罪,“嬪妾有罪,一局想這麼久,遲了皇上安寢。”
李玄胤視線向床榻裡看了眼,“小公主可醒了?”
陳德海立即回話,“方才醒過一回,吃飽後又睡了,料想有皇上在這,小公主疹子明兒個就能好了。”
這奉承的話說得太過,李玄胤斜了陳德海一眼,陳德海立即噤聲,埋著頭不敢再語。
李玄胤拂袖走到床榻邊,裡面小小的一團,鼓著嘴,睡得正香。他看著這個小糰子,不由得想起那女子肚子裡的小人,不知生下後會像誰。若是公主,他倒希望像她多些,那般粉雕玉琢,招人討喜。若是皇子,他不希望像那人,對詩書沒半分悟性,生在皇室,理當熟文擅武,他一直期待著他們的孩子。
小公主咕噥一下兩腮,櫻桃般的小嘴上吐了兩個氣泡。
楚嬪放輕下聲,“小公主既然安睡,不如嬪妾收拾了偏殿,皇上去偏殿安置。”
李玄胤沒說話,楚嬪摸不清皇上的意思,不由得回頭看向陳德海,陳德海伺候御前久了,辦事妥當,他轉身立馬讓人吩咐偏殿。眼下小公主已經安睡,楚嬪又非泠婕妤,皇上怎會委屈自己,與這娘倆擠在一張榻上。
偏殿收拾出來,值夜的宮人剪掉燭花,楚嬪守在懷安公主身側,指腹碰上小糰子臉上出的紅疹。小公主這麼小就離開生母,她怎會不清楚小公主會有所不適。
這疹子出的不是時候,皇上寵著泠婕妤,她這時候想爭過三分寵愛確實不容易,再過幾個月就是秀女大選,她等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翻身,可不想錯失這個機會。
……
翌日,聖駕一早出了皓月軒。楚嬪從坤寧宮請安回來,轉路去了昭陽宮。
婉芙用過早膳,正跟幾個小丫頭打絡子玩,聽見楚嬪要見她,眼底劃過疑色。她猜不出楚嬪的來意,昨夜侍了寢,一大早就來她這,難不成是示威來的?
千黛也有疑慮,“不如奴婢把楚嬪打發了。”
婉芙想著楚嬪這個人,能讓皇上把懷安公主交給她撫養,料想是有幾分本事。以前是她目光短淺,只盯著趙妃應嬪,忽略了後宮那些藏得最深的嬪妃。她倒有些好奇楚嬪的來意,更好奇楚嬪這個人。
“讓她進來吧。”
珠簾掀起,楚嬪挽著柔和的笑,入了內殿。她打扮得並不奢華,尋常的衣著髮飾,也不顯眼。
楚嬪福過身,婉芙吩咐人上茶,“楚嬪妹妹找本宮有何事?”
窄榻裡的女子黑髮挽在腦後,鬢間簪了一隻梨花步搖,雖未施粉黛,那張小臉卻乾淨透亮,素齒朱唇,養得千嬌百媚。這麼久沒在後宮露面,楚嬪即便早知這女子姿容,真正再見到人時,依舊有些心驚。也便知了,後宮佳麗三千,皇上為何獨寵她一人,縱使在孕中,也喜到她這來。
“楚嬪這麼瞧著本宮做甚?”婉芙挑了挑眉梢,憊懶地撫過隆起的孕肚,她這月份越大,性子也就越發懶散。
楚嬪笑著落了座,“再有幾月,泠婕妤誕下皇子,嬪妾是想問一問泠婕妤喜歡什麼,嬪妾好早日備上喜禮。”
她懷了龍種,後宮嬪妃要麼躲得遠遠的,要麼巴望著她這個孩子生不下來,這楚嬪倒是個妙人,這個時候不早不晚地來問她喜歡什麼。
婉芙可不信她真的是來問這個。
她調著湯勺飲了口梅子湯,“本宮沒什麼喜不喜歡的,楚嬪妹妹盡上心意就好。”
楚嬪打量著女子的眉眼,忽道了一句,“昨日安兒生了疹子,皇上憂心,留在了皓月軒與嬪妾一同照顧安兒。皇上喜歡泠婕妤,想必更看重泠婕妤這個孩子。”
“皇上待後宮一向雨露均霑,一視同仁,何曾厚此薄彼過?”說了這麼久,楚嬪也沒將話頭說到點子上,婉芙有些不耐。
楚嬪瞧出來,不禁想皇上確實把泠婕妤寵壞了,宮女上位的嬪妃,若無倚仗,怎會這般明顯的露出臉色給旁人看。
她摩挲兩下茶盞,“皇上是不是一視同仁,泠婕妤心裡知道,後宮嬪妃也看在眼裡。那日若非泠婕妤打斷,皇上本該召嬪妾侍寢。”
婉芙這才恍然,楚嬪大抵是興師問罪來的,可事情都過去這麼久,她才來質問,是否太遲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