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窈保證!”
餘姚山高水遠,馬車整整走了小半月。餘窈窈頭一回離開越州,看什麼都新鮮,這小半月不用被外祖父逼著讀書,想去哪就去哪,快意至極。
半月後,馬車進了餘姚城。
外祖母到餘姚的第二日,就帶著府中的掌櫃出了客棧,叮囑餘窈窈莫要亂跑,餘窈窈哪會聽話,當晚就去了餘姚城的河燈節。婢女小青戰戰兢兢,“老夫人交代小小姐不要亂跑,小小姐還是回去吧……”
餘窈窈不耐煩丫鬟的聒噪,眸子一轉,威脅她,“你是阿孃買給我的丫頭,就要聽我的,不然小心我把你丟到湖裡餵魚!”
那小丫頭年紀比餘窈窈還小,哪聽得了這句恐嚇,嚇得差點哭出來,再也不敢提回去的事兒。
餘窈窈在越州經常跟小舅舅偷偷溜出去玩,頭一回自己偷跑出去,在人生地不熟的餘姚,餘窈窈沒感覺害怕,反而是讓她別樣的期待。
餘姚環山繞水,臨河邊有林林總總的商販,餘窈窈選了一個饕餮面具,扔給商販幾個銀錢,遮到臉上,又給小青買了一個。
夜幕中掛著一輪弦月,河邊張燈結綵,餘窈窈好奇地走在河邊,看中了一個雕鏤著梨花的河燈,正要買下來,旁邊過了一人,先給了銀錢。她從小就被家裡寵慣了,當即從商販手裡搶過那盞花燈,“這盞是我先看中的,我要了。”
商販猶豫地看看眼前的女子,又看看旁邊氣度不凡的公子,覺得這位小姐不好惹,便去找那位公子說和,沒等商販開口,李玄昭便和笑道:“無妨,姑娘喜歡,送給姑娘便是。”
餘窈窈生氣,“那怎麼行,我又不是付不起錢,為何要你送我?”她轉臉對小青道,“小青,拿錢。”
小青苦著臉,瞄瞄幾人,怕丟了小小姐的臉面,小聲道:“小小姐,我們出來的匆忙,沒帶那麼多銀子。”
餘窈窈臉色一僵,拿著那盞梨花燈,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精緻的臉蛋又氣又惱。
李玄昭看出來,淺笑道:“這盞花燈就送給姑娘。”
餘窈窈噌噌上前幾步,將花燈一把塞到李玄昭手裡,氣呼呼道:“誰要你送,小舅舅說,你們男人最會虛以委蛇,拿銀子哄騙我這樣的小姑娘,沒一個好東西!”
說罷,轉身就拉著小青離開,很快淹沒在人群中。
第二日,外祖母知曉了餘窈窈偷跑出去,命三四個婆子守在門外,不許她再到處亂跑。
沒過幾日,餘窈窈從婆子嘴裡打聽到外祖母出了門,讓小青在外接應,她順著小窗爬出客棧。想的美好,倒底力道不夠,從上面摔倒了地上,婆子聽到動靜,一起過來抓她。正巧打遠過來一輛馬車,餘窈窈想也沒想就鑽了進去。
好巧不巧,又是河燈節那日遇到的那個男人。
彼時她被府裡保護得太好,少見外男,她謊稱那些人要把她賣去花樓,李玄昭將信將疑,卻仍是帶她避開追來的婆子,去了醫館買藥。餘窈窈在家中行七,幾個表哥喜歡叫她小七,她便假作姓名,那一日,她死皮賴臉地央著李玄昭帶她逛遍了餘姚城。
入夜,回客棧後,餘窈窈神思飄遠地聽著外祖母的厲聲訓誡,心裡想的全是白日那個男子。
……
婉芙斂起思緒,不動聲色地撫住自己隆起的肚子,她這動作太過明顯,李玄昭見到,眸色黯淡一瞬,移開眼,沒再去看她。
“皇上忙著政務,還要嬪妾進來做甚?”婉芙自然地揚起笑臉,若非眼尾泛出的紅意,倒真瞧不出任何異樣。
李玄胤在她將所有注意都放到李玄昭的身上時,他的臉色就沉了下來。他不計較,並不代表他可以坦然接受,自己的女人,心裡仍舊想著別的男人。
“十一弟不是別人,你進來聽聽無妨。”李玄胤淡著臉,握住婉芙的手,將人帶到自己身側。婉芙感受到男人握著自己的手掌要比以往加重了幾分力道,她猜得出緣由,沒撒嬌喊疼,只默不作聲,乖乖地站在一旁。
李玄胤掌心隔著婉芙的宮裙,摸了摸那隆起的肚子,“找朕有事?”
婉芙癟嘴,十分不悅道:“嬪妾有孕辛苦,走到乾坤宮這一路就費了不少力氣。”
李玄胤眸子微眯,耐心地聽著這女子抱怨,琢磨她又在算計什麼,“你懷著身子,也不是不可破回例,用上儀仗。”
用上儀仗當然是好,婉芙眸子亮起了光,很快她想到今日的來意,那抹光又暗下來,“嬪妾不要,萬一有人要害嬪妾,動動手腳,讓嬪妾從上面摔下來,豈不是輕而易舉?”
李玄胤被這女子的話弄得好笑,她倒是九曲玲瓏心,處處為這個孩子考慮。他撫了撫掌心的孕肚,想近日後宮又出了什麼事,讓她說話這般拐彎抹角。
趙妃幽禁,許婉儀入冷宮,後宮裡還有誰能跟她作對。李玄胤神色微頓,記起將要解禁的皇后。
他略一思慮,“朕聽說你近日食不下咽?”
婉芙蹙眉,皇上怎麼突然說起這個?她近些日子沒再孕反,吃得好睡得好,哪裡來的食不下咽?
她對上男人看過來的視線,一瞬瞭然,眼底立即生出喜悅,小雞啄米似的點頭,“皇上可得請個太醫給嬪妾好好看看,嬪妾最近哪吃得下東西。”
李玄胤正色,收了手,看向陳德海,“告訴太醫院時刻候著,昭陽宮有需,立即去給泠婕妤請脈。”
陳德海將皇上和泠婕妤的一來一回看在眼裡,他也想到皇后娘娘要解禁了,泠婕妤還有五個月臨盆,這時候可不宜到後宮裡顯眼,去坤寧宮問安。
婉芙眼眸眨了眨,“嬪妾謝皇上。”
李玄胤屈指勾了下她的鼻尖,“屬你心思最多!”
陳德海退出了殿,又悄悄看了眼始終垂著頭的豫北王,他有些納悶,皇上縱使寵著泠婕妤,可也不至於拿朝政玩笑,更何況皇上什麼時候當著朝臣的面,與後宮嬪妃這般親暱。
他帶著滿肚子疑惑出了乾坤宮。
事情辦妥,婉芙也不想再留下來,剛要請身離開,李玄胤拉住了她的手,“陪朕待會兒。”
婉芙猶豫,“嬪妾不敢打擾皇上處理朝政。”
這句話落下,李玄昭躬身開口,“臣弟先行告退。”
李玄胤黑眸掠去,輕捻扳指,“昨日高升易向朕稟了梧州鹽屬一案,此事牽扯頗多,朕打算讓你去梧州走一趟。”
“臣弟領命。”李玄昭請身退出正殿,他明白皇上的意思,皇上不想他留在宮中,不想他出現在那人面前。入了後宮的嬪妃,不該再和外男有所牽扯。
他清楚自己該怎麼做,但他見到她滿頭的珠翠,隆起的小腹,心底又生出一股不甘,他不比皇兄差,他有能力為她報仇,只是一切的陰差陽錯,造成了今日局面。
李玄昭閉上眼,雙拳攥緊,後宮人心可怖,危機重重,她如今受寵,可女子容顏能有多久,後宮又怎會不進新妃,皇兄怎能一直全意愛她護她。
她不該,不該留在宮裡。
……
正殿
婉芙如今孕肚加重,站了會兒就雙腿發麻,殿內沒了人,她沒顧忌地坐到男人懷裡,“皇上都不心疼嬪妾。”
李玄胤順手攬住這人,聞言,掐住婉芙一面的臉蛋,“當著外人的面,你也好意思。”
“嬪妾剛才可是規規矩矩的,沒給皇上惹亂子。”婉芙理直氣壯地半嗔過去。
李玄胤想到她方才的乖順,臉色寡淡下來。
第86章
婉芙見男人久久未語,不知為何,心下稍有不安。她不是沒察覺出,近日皇上對她的態度似乎與以往不同,她之前還不明白緣由,今日見到李玄昭大抵猜了出來。皇上是在計較,她和李玄昭的過往,就是不知道皇上私下有沒有仔細查過,又查到了多少。
帝王多疑,不管皇上知道多少,對她和李玄昭的疑竇已經埋在了心上,就像一根刺,不及時拔出來,只會越扎越深。
婉芙垂下眸子,倏忽一把將男人推開,胯著臉蛋站起身,“嬪妾想起來今日的抄例還沒寫,嬪妾先回去了。”
李玄胤被這女子突然的動作弄得不明所以,沉下臉,伸手將人撈回懷裡,“又鬧什麼脾氣!”
婉芙不情不願地坐在男人腿上,十分不悅,“鬧脾氣的不是皇上?嬪妾哪鬧脾氣了。”
“朕何時跟你鬧脾氣?”
婉芙冷哼,“嬪妾循規蹈矩,辛辛苦苦地懷著皇上的孩子,皇上竟心疑嬪妾與外男有牽扯。”
話說到這兒,李玄胤臉色愈發得寡淡,鬆開了抱著婉芙的手。
“你還敢認?”李玄胤就沒見過這麼大膽的,旁人若是被她疑心這種事,恨不得要死要活地作給他看,證明清白。她倒好,還敢這麼大大方方地承認,真仗著她肚子裡的孩子,當他拿她沒法子,就敢為所欲為了!
婉芙雙臂環住李玄胤的脖頸,眼珠一直在男人臉上,眸子晶亮如雪,“嬪妾既然做過,有什麼不敢認的?”
“江婉芙!”李玄胤眼底驟然發冷,以前只是疑心,並未探清過她的過往。一則,遲遲未找到那個婢女,不能坐實了猜疑。二則,他下意識不想查明,不想知道她與別的男子的舊事糾葛,她既然做了他的嬪妃,就是他的女人。
婉芙彎著眸子,並沒因男人陰沉的臉色而害怕,“好嘛,皇上就是承認了,皇上看出嬪妾和十一王爺早就相識,這些日子皇上就是因為這事兒對嬪妾態度才奇奇怪怪,忽冷忽熱。”
她蹭著貼過去,眸底狡黠,“皇上就是因為吃嬪妾的醋,所以到夜裡才隔三差五地來折騰嬪妾,還冠冕堂皇地拿何太醫當藉口,說是為了嬪妾好。”
李玄胤臉色越來越黑,不耐煩地推開蹭到他懷裡的女子,“別給自己臉上貼金,朕是皇帝,怎會吃一個女子的醋。”
“既然不是,那皇上為何以前器重十一王爺,現在反而即便十一王爺廣嶽一戰立下大功,皇上臉上又不見悅色?”
婉芙眨了下眸子,“嬪妾猜,皇上每每面對十一王爺和嬪妾,都忍不住要質問一番當年之事。但皇上是君王,一國之君,怎能做這般不體面的事,所以皇上一再忍下。壓著這股火,只能發到別處,嬪妾猜的對不對?”
被戳中心思,李玄胤臉色越來越難看,忍無可忍,將那女子攀著他的雙臂拿下來,兀自站起身,讓她一人去坐那龍椅。
“江婉芙,你要不是懷著朕的孩子,朕現在就把你扔去冷宮。”
婉芙才不信這句威脅,她眸子轉了轉,忽蹙起眉心,似是極為痛苦一般扶住肚子。
鑑於之前這女子慣愛對他用這種手段,李玄胤冷睨了眼,並不相信。
婉芙可憐巴巴地看過去,“皇上,嬪妾難受……”
她挺著大肚子,極為委屈地坐在那兒,可憐至極,李玄胤捏緊了扳指,倒底是過去扶住了那人,硬邦邦道:“哪兒不舒服?朕讓人傳太醫……”
說著,李玄胤轉臉就要對外面喚人,婉芙按住他的手,“嬪妾沒有不舒服……”
李玄胤就知道是這樣,屈指敲了下她的額頭,簡直被她氣得沒法子,“又誆朕。”
“嬪妾沒有誆騙皇上。”婉芙搖搖頭,握住李玄胤的手,扶向自己的肚子,“皇上摸摸,是皇上的孩子在嬪妾的肚子裡動。”
李玄胤微怔,放輕下動作,不覺入神,裡面像是有個小小的人在踢他掌心。
後宮嬪妃有孕,他雖是高興,但從未有過待她時的這種感覺。也沒有人能跟她一樣,自由出入這乾坤宮,日子久了,他難免生出對這個孩子與對別的皇子公主不同的感情。
李玄胤此時已經忘記,方才因何事與這女子生氣,她總是有法子,討他歡心。
“皇上感受到了嗎?”婉芙仰起臉蛋,眸子溫柔如水。
李玄胤重新坐回婉芙身邊,把人撈進懷裡,手掌輕柔地撫著她的孕肚,“知道朕介懷,還故意提起來惹朕生氣。”
“嬪妾不說,皇上就不生氣了嗎?”婉芙依偎到男人懷中,“皇上心裡有疙瘩,見到王爺一次就唸一次,久而久之,疙瘩越來越大,王爺住在宮外,倒是無妨。嬪妾這個枕邊人,無緣無故受了冷落,才是有苦沒處說。”
李玄胤凝神,指腹撫過婉芙的側臉,將她的臉蛋抬到手心,那雙眸子有一瞬的迷茫。
“朕要你親自說,你與十一弟到底怎麼回事。”
男人眼底有壓制的慍怒,久久隱忍不發,婉芙被迫仰起頭,手心微微發緊,她眼睫輕輕顫動了兩下,沒像以往一樣跟男人撒嬌。
“嬪妾與王爺是在餘姚初識,那日嬪妾揹著外祖母偷溜出客棧,從二樓雅間摔下來,是王爺救了嬪妾……”
李玄胤聽著,臉色越來越冷,“就因為老十一陪你玩了幾天,你就喜歡他了?”
“嬪妾沒有!”婉芙立即矢口否認,“那時候嬪妾才十四歲,嬪妾能懂什麼是喜歡,皇上可莫要憑藉臆想,往嬪妾頭上叩高帽子。”
李玄胤冷嗤一聲,“你沒有,為何初次見到他,還在朕面前裝模作樣,故作不識?”
“嬪妾還不是怕皇上誤會。嬪妾是皇上的嬪妃,王爺是皇上的胞弟,這種事萬一傳出去,嬪妾這腦袋還要不要了。”婉芙抿著唇,小臉苦澀鬱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