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子很輕,很低柔,然而,其纏綿婉轉之處,似乎一瞬間就點在了畢玄機的心尖……
星光低垂,柔柔地披在林蘇的雙肩……
笛子輕輕翹起,從這邊可以看到他俊逸的半邊面孔……
他吹著曲子,看著長湖,眼中也有湖水動盪……
只有曲子沒有歌詞,但畢玄機分明聽到他在召喚,召喚他遠方的心上人……
畢玄機靜靜地看著他,完全痴了……
不知何時,長湖之上,一團流光出現……
流光慢慢變成一隻蝴蝶,巨大得無邊無際的蝴蝶,幾乎有半面湖那麼大,蝴蝶靜靜地懸浮於空中,翅下的湖中,依然還有殘月,它似有形又似無形,似是世間物,又似乎根本不是……
林蘇的曲子越發舒展,越發抒情,那隻巨型蝴蝶無聲無息地靠近……
畢玄機已從美妙無比的音樂中退了出來,看著這隻大蝴蝶,手心全是冷汗……
天啊,它真的出現了!
這就是覆地蝶!
這就是一怒而天翻地覆的上古奇物!
她很緊張,林蘇同樣緊張,畢玄機都看到林蘇額頭上亮晶晶的汗水了。
林蘇的曲子完整地奏完,終於停下。
面前的蝴蝶打量著他手中的笛子,巨大的眼珠中,似乎也有了一點點驚喜。
“蝶仙,我來自賀蘭城,我專程來這裡尋找我的夥伴,就是這個人!”林蘇指尖一點文道之力劃過虛空,空中出現了一個人,正是厲嘯天。
覆地蝶望著這虛空出現的人,眼中一道彩光流過,化成一條繩索射入長湖,無聲無息中,拖出了……一隻繭!
是的,一隻繭!
繭作七彩之色,繭內隱約有一人!
林蘇心頭激盪:“你真的救了他?”
覆地蝶輕輕振翅,這隻繭慢慢飛到林蘇面前。
如同花開一般,這隻繭慢慢分開,裡面躺著一人,赫然正是厲嘯天。
林蘇大喜,手一伸,一指點在厲嘯天的額頭,青色的回春之力湧入他的體內,一探之下,林蘇大吃一驚,厲嘯天傷得極其嚴重,身上的骨頭幾乎都碎了,內臟也幾乎全破了,文山也破了,但是,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封住瞭如此嚴重的傷勢,破碎的一切,全都被無數的細絲緊密相連,這些細絲,帶著博大無倫的氣機,跟面前的覆地蝶同根同源。
覆地蝶救了他!
不僅僅將他從亂軍中救走,還以絕妙無比的法則,封住了他全身的傷勢。
但這封印,只是封印,無法真正解救他,要解救他,還得依靠林蘇的回春苗。
回春苗一出,生機從內而外,他全身上下的傷勢幾乎同一時間踏上痊癒之路,肉身修復,筋骨重續,文山恢復……
大約半個時辰,厲嘯天蒼白如紙的臉色變得紅潤,靜靜地沉睡。
林蘇目光抬起,盯著覆地蝶:“你為什麼要救他?”
覆地蝶翅膀輕輕一顫,厲嘯天懷中一張金紙升空……
金紙之上,寫著一首詩《塞外殘月》……
七彩詩篇!
“邊城月色萬里銀,我寄京城只九分,但留一分漂泊去,再入雄關看雁回。”
七彩霞光瀰漫處,一縷殘月落湖邊。
林蘇和畢玄機面面相覷,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激動……
覆地蝶平生只有一個喜好,就是殘月,但殘月不是時時都有的,每月也只有那麼兩三天會有殘月,而厲嘯天寫下了一首七彩詩,這首詩就叫《塞外殘月》,詩成七彩,原創詩稿上,留下了殘月之光。
這首詩吸引了覆地蝶。
也正是因為這首詩,覆地蝶才在厲嘯天生死一線之時,出手救了他一命。
悟出了這一層,林蘇感慨萬千,厲嘯天,還真是命硬啊,四年前他全家遭難,他是唯一一個死裡逃生的。四年後,三萬大軍遭難,他再度成為唯一的倖存者。
畢玄機的感慨就花邊多了。
難怪文人騷包,文人還真是有騷的,面前這個人,憑詩歌勾了一堆的女人,地上躺的這個,更過分,憑詩歌勾到了與上古龍鳳並列的天地奇蝶……
“謝謝你,蝶仙!”林蘇深深一鞠躬。
覆地蝶翅膀一震,林蘇已經插回腰間的笛子重新飛起,落在他的手中,而且還直接橫到了他的嘴邊,我靠!林蘇好吃驚,這不是他乾的,是覆地蝶乾的,而且他還根本不能拒絕。
“蝶仙……你還要聽曲子?”
覆地蝶點頭,它巨大無比的腦袋優雅地點一點,林蘇覺得草原上似乎颳起了七級大風。
沒奈何,唯有吹!
《草原之夜》再次吹響,畢玄機這次直接坐下了,心無牽掛地欣賞。
吹了一遍,林蘇想停下,奈何笛子橫在他嘴邊,他硬是拿不下來,再吹一遍,還是拿不下來……
“蝶仙,你不是最喜歡殘月麼?曲子這玩意兒,聽聽得了,老是聽也沒什麼意思,不如暫且放一放行不行?吹得有點累了……”
他的聲音一落,蝴蝶一振翅,草原之上一朵小花兒突然飛起,落在林蘇的額頭,一股清涼的感覺從上而下,融入他的全身,林蘇的精氣神大振,但他也崩潰了,你個大蝴蝶啥意思?我累了,是不想吹了,你的辦法就是用神奇草藥補充我的體力?
這吹到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但強權之下,似乎從來都沒什麼公理,林蘇吹了一遍又一遍,逮著《草原之夜》朝死裡吹,不是他不會吹其他的曲子,他真不敢,這覆地蝶表現了它相當霸道的一面,如果它聽其他的曲子又聽上癮了,自己怕是得在這裡吹到明年……
這一夜,畢玄機過了個足癮,美妙的曲子聽了整整一夜……
林蘇卻不同,他有點擔心……
吹一夜倒沒什麼,以他的體質,以他的文道修為,吹上一個月都不會真的累垮,但是,這不是事兒啊,堂堂文路高人,堂堂青蓮第一宗師,被一隻蝴蝶按在草原上吹笛子,成什麼話?
幸好天亮之後,情況有變。
覆地蝶身子一震,慢慢縮小,到了最後,成了陽光下的一隻普通蝴蝶。
林蘇的笛子終於拿下來了。
瞅著花叢間的蝴蝶似乎懂得了不少,覆地蝶,世人不可見,是不是真正的原因就在這裡?你可能見過千百遍,但你並不知道它是覆地蝶,等到它展現原型的時候,你就失去了話語權……
太陽光射到厲嘯天臉上,厲嘯天眼睛慢慢睜開,一睜開突然在林蘇臉上定位……
“林兄!”厲嘯天一躍而起……
……
接下來的過程,是一個夢幻般的過程……
厲嘯天終於知道了,賀蘭城失守之後,兄弟們都來到了龍城,帶領大軍,重新收復了北方四鎮,入侵之敵,再度被殺得乾乾淨淨。
他曾經創造的奇蹟,兄弟們完整地複製了一遍!
他們用這種方式來祭奠他!
這,就是他的兄弟!
只是……他是如何得救的?
林蘇手指輕輕一抬,指著花叢間翩翩起舞的一隻蝴蝶道:“你的命,是這隻蝶仙救的,知道它為什麼救你嗎?因為你的一首詩中帶有殘月,而它,是覆地蝶,最喜歡的東西,就是殘月!”
厲嘯天站了起來,那隻蝴蝶在他面前定位。
似乎也在打量著他。
厲嘯天深深一鞠躬:“感謝蝶仙救命之恩,嘯天無以為報,這篇《塞外殘月》手稿,送與蝶仙!”
他雙手托起詩稿,送到蝴蝶的面前。
蝴蝶輕輕一振翅,鑽入了詩稿之中,厲嘯天慢慢開啟詩稿,大吃一驚,他分明看到了這隻蝴蝶,但是,觸控不到,因為詩稿之中,隱約浮現出一個畫面,是這邊天湖,還有這片草地,那隻蝴蝶,在畫面中翩翩起舞,動感無窮。
“也許它要的並不是這幅詩稿,它要的,只是一種意境,你的詩篇,成了它的天空。”林蘇目光閃爍。
“那怎麼辦?我把這詩稿帶走,不是連它也一塊兒帶走了嗎?”
“它如果不願意,沒有人能帶走它,它自己進入你的詩稿之中,表明它願意,它既然願意,你又何必糾結?”林蘇道:“現在放下這件事情,你回答我另一個問題,賀蘭城失守,是否跟周澤有關?”
這個問題一出,畢玄機滿臉的溫柔,瞬間消失。
自從踏出龍城以來,她早已深深地感覺到了陰謀的味道。
吳心月突然出現,就已經表明,他們出關的訊息,對方統帥已經知曉。
怎麼知道的?
顯然是龍城那邊出了叛徒。
杜玉亭也曾說過,周澤對於賀蘭城守軍,一再打壓,賀蘭城的軍事行動,但凡上報周澤的,一律出問題,沒有上報的,就好些。
說明什麼?
現在答桉要出來了,因為厲嘯天死而復生。
他作為賀蘭城當時的最高首領,親歷戰場,自然知道賀蘭城失守的真正原因。
厲嘯天長長吸口氣:“你看問題依然一針見血!賀蘭城三萬飛龍軍團守護,即便十萬大軍前來,飛龍軍團亦可抵擋十天半月,決無一日之內就淪陷的道理。賀蘭城兵敗,只因一點,大戰發起的瞬間,軍旗失效,兵陣完全失去了作用!”
林蘇怒髮衝冠!
軍旗失效!
這在戰場中是絕對絕對不能發生的事情,一旦發生,不管多少大軍,都無法形成軍陣,不能形成軍陣,就是一個個的散兵遊勇,跟對方軍陣作戰,就完全等於步兵打坦克。那不是戰爭,是一邊倒的屠殺!
所以,軍旗就是一軍的靈魂!
一般情況下,軍旗絕對不可能失效!
但是,上官可以封了軍旗的功能!
甚至可以說,這是唯一能造成軍旗失效的原因!
“前些時日,周澤對賀蘭城軍需屢屢剋扣,我還以為他只是忌恨我戰功過大,擔心我奪了他的風采。但如今,我可以肯定,他必定與大隅勾結!”
林蘇一字一句:“他,與大隅勾結是必然,但還未必只有他!”
厲嘯天勐地一震:“你的意思是,兵部也在其中?”
林蘇緩緩點頭。
“為何?這是為何?”厲嘯天仰天怒吼:“如果張文遠還在位,還有三分可能,如今張文遠已死,兵部為何依舊要全那個狗屁‘洛城之盟’?”
洛城之盟,北方四鎮割讓給大隅。
這賣國之盟,乃是龍城所有人共同的憤怒。
如今,這洛城之盟已經事實性廢除,龍城邊軍揚眉吐氣,但也都防著張文遠搗鬼,張文遠死了之後,眾人才放心。
如今,難道又冒出一個新的張文遠?
林蘇目光慢慢移過來:“厲兄,你真以為洛城之盟,只是張文遠在推動?你忘了,誰籤的字?”
厲嘯天臉色慢慢發青。
陛下!
洛城之盟明著是張文遠推動的,所有的罵名也都是他擔的,然而,厲嘯天卻清楚地知道,這國書之上,簽字的人,是陛下本人!
“陛下簽字,或許當時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如今事過境遷,早已形勢大改,他憑什麼依然固執地要遵守這條盟約?林兄,這不符合常理。”
是啊,作為一國之君,當時迫於形勢,簽訂賣國之盟,也是有的。
然而,大蒼億萬裡江山,每一寸土地都是他的。
他豈有不愛惜之理?
如今事過境遷,大蒼已經事實性佔有北方四鎮,還有什麼理由非得將四鎮送給大隅?
厲嘯天想不通。
林蘇如果不知道內情,估計他也想不通,知道內情之後,一切都是順理成章的。
陛下當日得位不正,這事兒大隅皇室是知道的,大隅當日入侵大蒼,是陛下親自邀請的,這些事情,都是大隅皇室手中的把柄。
一旦暴露,陛下如何為君?
所以,陛下必須將北方四鎮還給大隅,不管用什麼辦法!
為了他的皇位,為了他的正統,這位陛下,什麼事情幹不出來?北方四鎮算什麼?總面積也不到大蒼國土面積的十分之一!三萬精兵算什麼?大蒼五十億人口,死了三萬,零頭都不到。
這些,林蘇不能直言。
因為,這是當前大蒼最大的秘密。
這個蓋子一掀開,天下大亂。
而眼前,還不到大亂的時候。
“回!”
呼地一聲,三條人影破入長空,很快,就是千里之外,賀蘭城頭,五條影子同時飛起,正是欣喜若狂的四兄弟,還有杜玉亭將軍……
林蘇耳邊傳來一個聲音:“我先回京了。”
他一回頭,畢玄機身影一閃,沉入下方的深谷,消於無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