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年前,甚至更早,這條馬路的圍牆裡,白天黑夜響著震耳欲聾的尖叫聲,電極棒熔煉爐料的聲響,絲毫也沒有引起圍牆外面路人的格外注意。
鑄造車間緊挨著工廠大門,有點影響整個廠子的形象。但是沒辦法。第一機械廠是個老廠,廠裡的工人一說起自己的廠子,都能如數家珍地說出許多值得自豪的歷史,其中,鑄造車間的人總會說,鑄造車間在解放前,三四十年代就是軍工廠,像鍊鋼和造型這兩個跨的廠房,就是三四十年代的老廠房,動也沒動過,能用到現在,那真叫一個絕。拿現在蓋的廠房比一比,根本沒法比。
進廠大門,從傳達室往右面一拐,一排柳樹後面,先是一排灰黑磚平頂排房,有鍊鋼工段的更衣室,和車間洗澡堂;。再往前,右面靠廠牆的,是車間技術組的幾間平房辦公室,也是灰黑磚牆面,都是老房子。技術組往前,左面就是連成好幾個跨的老廠房。先是一個從來沒關過大門的門洞,往裡面一看,倒是能看清裡面近處的人,再往遠看,越看越模糊。近處有兩個穿粗布工作衣,戴著已辨不出顏色的鴨舌工作帽的人,從一側的小耳房裡出來,衝著對面靠在牆根一個鐵櫃子上,身穿同樣工作衣的兩個年輕人說:“差不多了,舀樣哇。”長臉的年輕人主動說:“劉師傅,我來哇?”被叫做劉師傅的,精瘦身材三十出頭的男子,看看他:“你行了?”長臉年輕人慢騰騰笑著說:“呀,試一試哇。”
說著,劉師傅走到離鐵櫃不遠,一個比平房高,圓糊糊肚子,頭上有一圓圈蓋,周身還有許多架子管子的大傢伙一側,把一個手柄一壓,頓時,一個呼呼冒著火暈的口子開啟。往裡面一看,黃紅色的內牆,像夏天落日前,懸浮在天邊的桔雲,也像一堵塗抹極其均勻的橘粉色牆面。
長臉年輕人套上寬大的帆布手套,把鴨舌帽沿上的遮光墨鏡翻下,拿起長長的鐵柄舀勺,走近幾步,將舀勺騰一下擔在火口沿,伸進去,模仿著師傅的樣子,將舀勺長柄抬高,像舀水一樣,舀了一勺,抽出來,顫微微地,向地上一個有眼鏡盒大小的模子裡倒。倒好了,也學著師傅的樣子,把舀勺往地上一扔。另一個矮胖年輕人,笑嘻嘻地戴著手套,小心試探去握摸子手柄。長臉年輕人說:“慢點,還燙了吧。”劉師傅對另一個小眼睛說:“大臭,去和段長說一下,冒口該換了吧?”被叫做大臭的小眼睛說:“我不帶去,讓他們去問問。”他指那兩個年輕人。劉師傅說:“可你媽的,他們剛來,知道個啥了。”說著急匆匆往外走,“把樣子送到化驗室。”
鍊鋼工段離車間辦公室不遠。劉師傅沒找見段長,往車間辦公室灣一下,貓了一眼。左面兩間是主任辦公室,他往右面一貓,問一聲:“俺們段長不在?”
一個正伏在桌子上寫著什麼的女工,抬頭看一下,說:“沒見。”
劉師傅見是高車組的人,就順便說:“鋼爐上一會兒要吊東西呀。叫你們高車組趕快去個人。”
伏在桌子上正寫字的女工頭也沒抬:“我正有事呢,你去告他們就行了。”
劉師傅沒好氣地走了。出車間辦公室門,迎面和一個四五十歲胖男子差點相撞,男胖子大著嗓門說:“啊呀呀,走上這麼快,這是要咋了?”後面跟著也是一個胖子,是個女的。劉師傅說:“車師傅,見俺們段長了沒?”男胖子車師傅說:“唉,剛才回去。”
車師傅進來,一見伏案寫字的女工,說:“呀!紅楓,能者多勞啊!”
後面進來的女胖子,附身看看,嘴裡不住地嘖嘖:“呀呀,看人家紅楓,寫的字多漂亮呢。”低著頭急著寫字的紅楓只是笑笑。車師傅問女胖子:“你也找工會主席哩?你找工會主席幹啥呢?”還沒等女胖子回話,車師傅又粗聲大氣地說:“你們化驗室倒是清閒呢,現在就下班了?”
女胖子不緊不慢地說:“我是上午班。你找賈主席幹啥呢?”
“幹啥呢?沒事就不能來了?就你能來?”車師傅笑說。正說著,車間工會賈主席進來,看著當間站著的兩個人,笑:“看你們兩個,可能是車間最重的兩個。”
緊隨他進來的中年男人,嗓門比車師傅還大:“來,比一比,看看誰重?”
車師傅說:“唉,老鬼,我和你說……”跟著賈主席進來的老鬼,好像沒聽見車師傅的話:“比一比,打賭,賭一把看你倆誰重。”
賈主席坐下,喘口氣,還是笑:“我看還是變梅重。”
車師傅不服;“嗨———,沒法比,沒法比。一看就能看出來。”
老鬼不幹:“那能從表面看呢。必須過秤才行呢!”
“過秤也是我重。”車師傅說。
“脫了衣服過秤!要淨重,不要毛重!”老鬼囔囔。
一旁寫著字的紅楓,已經笑的止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