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面幾天,世界很清淨,周佳佳沒上線,賀不疑也在氣頭,堅持沒理馮又又,馮又又躺的很平。
隔壁鄰居家的大學生提前返校,全家聚餐送他,將樓層鬧得暖烘烘的。
馮又又窩在臥室裡,從窗戶往外看,見到那對夫妻送別了兒子,牽著手在小區裡曬太陽。
馮又又給住在老城區的馮爸爸去了電話,說會去陪他住幾天。
馮爸爸十分驚喜。
這讓馮又又有些愧疚,她過年沒有回家,現在來躲峰出行。
透過外賣買了一堆水果肉菜,馮又又來到三中老家屬樓裡,她長大的地方。
拎著大包小包敲門,家中沒有回應。
過了一會兒,樓棟裡響起腳步聲,老爸姍姍來遲,從樓上一起下來的還有鄰居林老師,“哎喲,又又回家了,瞧這大包小包的,買了不少東西呢,你爸爸剛幫我裝燈泡,讓你等啦。”
林老師是個五十來歲的語文老師,和又又打了個招呼,又和馮爸爸說好明天再來,這就下樓打麻將去。
馮爸爸拎起女兒手裡的東西,很高興的開門。
門是老式防盜門,家也是穿越二十年時光的老樣式,木質的地板、掉漆的牆壁,在布料店裡拉的藍染布做窗簾,一臺立式空調吱呀吱呀的送著暖風,因為年代久遠,不怎麼管用。
馮又又的目光落在牆壁上。
一張“立新社群十大好人”的表彰牌掛在最顯眼的地方,獎牌泛黃,掛著有馮爸爸年輕時憨憨的笑臉。
馮爸爸進去廚房切瓜果,叫道:“又又,拿一下垃圾桶。”
馮又又找了垃圾桶遞進去,看家裡有點灰塵,轉頭去找手持拖地機。
沒找到。
“你買的那個拖地機嗎?”馮爸爸道,“周老師說想試試好不好用,在他那兒呢。”
馮又又:“哪天拿去的?”
馮爸爸:“年前吧,喲,都倆月了。”
馮又又:“…………”
馮又又迴歸手洗拖把,從客廳開始拖地。
她爸太忙著幫助學生、家長、同事、鄰居,看起來又有一陣子沒有收拾過自己家裡了。
馮爸爸看她累的頭上滴汗,也覺得不好,便放下手裡在忙活的,“你別拖了,爸爸去要回來。”
他說著上樓去,沒一會兒,自己扛著機器下來了。
這東西連著底座其實有些重量,拿著爬四層樓,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這位周老師,借了人家東西,還讓人家自己扛回去。
馮又又跑過去幫手,一起把機器放了回去,插電,搗鼓一陣,卻怎麼都開不了機。
馮爸爸有些尷尬,馮又又忍不住小聲說:“上次借東西也是他,弄壞了才還,還不和你說。”
“那未必是人家弄壞的,我自己也用了很久了嘛。”
馮又又不說話了。
“沒事沒事,”馮爸爸安慰她,“明天爸爸再看看。”
家裡的東西,她和佳佳不斷買,爸爸不斷往外“借”。
她要是軟柿子,她爸爸就是軟柿子樹。
有時候,也難怪、難怪賀不疑看著她會這麼來氣。
看出她情緒不高,馮爸爸笑呵呵的摸了摸她腦袋:“兩個月沒回家,突然回來了,是遇上什麼事了?”
馮又又悶著聲:“沒事。”
“佳佳又煩你了嗎?”
“……沒。”
“佳佳性格霸道一點,像她媽媽,不過心是好的,你不要和她計較,順著她就好了。”
馮又又低頭:“我知道。”
“看你買了好多菜,想要吃什麼,爸爸給你做。”
馮爸爸手藝很好,馮爺爺以前是開飯館的,傳家寶有鍋、勺、菜譜什麼的,馮爸爸得盡真傳。
他燉了個黃豆豬蹄,做了小炒黃牛肉和開水白菜,另有一道“仙女散花”,是用刀將嫩豆腐切成絲,豆腐絲不斷,澆灌高湯,撒上肉末,入口鮮軟。
這菜在外面的高階餐廳也只能限量供應,在家裡則可以常吃。
馮爸爸極有廚藝天賦,但廚子能有什麼出息?家裡頭想辦法叫他去中學混了個合同制老師來做,後來,他因為做好人好事評了十大好人,解決了事業編,現在從教也有四十年了。
將菜都放到女兒面前,看她吃的香,馮爸爸樂呵呵的說:“又又,不要生氣,鄰里之間,哪有那麼多計較,我們做好事,是因為自己心裡樂意,而不是奔著別人的回報嘛。”
馮又又低著頭,不說話。
如果是佳佳在這裡,一定要撂筷子,說一句“媽就是這樣才跟你離婚。”
十大好人不好當,誰家有事都要幫,二十年前學校分房,馮爸爸謙讓給需要結婚的年輕老師,一家四口人繼續擠著這小兩室,周女士受不了這個窩囊氣,與他離婚,帶著一個女兒離開。
又又十六歲上大學離開家,此後,馮爸爸獨居在此,算起來有十年了。
所以馮又又不會說這種話。
她沉默的吃了一會兒,認可的說:“只要爸爸你開心就好。”
……
家裡陽臺外有個小平臺,吃過中飯後,馮爸爸搬開曬的乾果,擺上藤椅,和女兒一起親子時光。
馮又又在陽光下舒服的眯起眼睛,懶洋洋的。
賀不疑這名失蹤人口冒了出來,問她在哪。
馮又又困著呢,沒力氣打字,甕聲甕氣的回語音:“在我爸爸這裡,我爸爸做了菜給我吃。”
聲音軟綿綿的,也不像這幾天這麼火藥味濃厚了。
賀不疑頓了一頓。
他在和人開小會,有三四個機構的人,語音播放出來,大家都看著他。
賀不疑不動聲色的戴起耳機。
他打字:“問你幾個問題。”
馮又又:“嗯?”
賀不疑將寧長舒的對話方塊點開,掃一眼對方拜託他的幾個心理測評問題,為免被她看出來,用了聊天的語氣轉述:
四季天空的幾種藍色裡,你喜歡哪一種?
我、小陸(hr同事)、張丘(晚宴的技術宅)等等共五人,你和想選誰聊天?
……
七八個問題,陸續的問,馮又又迷迷瞪瞪的,第三個問題的時候發出疑惑:“問這麼多幹嘛?”
賀不疑:“隨便聊聊。”
賀不疑:“回答我。”
賀不疑都幾天沒理她了,突然上線,她最好還是都配合這位大少爺為妙。
馮又又單手戳著鍵盤,認認真真一個個回答。
賀不疑卻說:“你確定?誠實些。”
馮又又茫然,“我怎麼不誠實了?”
“你選hr聊天,不選我?”
不然呢……和你聊天能超過五分鐘不生氣?
開會的眾人很明顯的發現,賀不疑臉臭了。
眾人面面相覷。
馮又又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努力去找補。
補了好幾句,賀不疑始終耍大牌,不打算搭理她。
馮又又臉蛋上露出糾結的表情。
馮爸爸就著陽光,織著一頂帽子,預備給小外孫。他看馮又又對著個手機一會兒皺眉一會兒撓頭的,奇道:“談戀愛了?”
馮又又:“不是啊,爸爸你看,這個賀不疑,他真是莫名其妙的。”
馮爸爸推了推老花眼鏡,湊過去看螢幕。
“有什麼我不知道的事嗎?”
馮又又把相親被賀不疑抓包兩次的事情告訴他,說著說著,吐槽了賀不疑一番。
馮爸爸聽了一會兒,奇思妙想:“他是不是喜歡你,和你沒話找話聊、一會兒高興一會兒沮喪,我們學校早戀的男孩子就這樣。”
馮又又經常面對這個問題,很肯定:“他不喜歡我。”
“為什麼?”
因為賀不疑經常跟她生氣,誰會對自己喜歡的人生氣呢?
“你有時候不是也偷偷生爸爸的氣嗎?”
馮又又張大嘴。
“不是每個人都知道正確的表達愛,這門課很難,爸爸和媽媽都沒有學會,沒有很多可以教你的,但是你要知道,只有先‘在乎’,才會有情緒,恨也好愛也罷,都是——”
“爸!!!”馮又又突然整個人都醒了,從椅子上彈坐起來,比后羿射日的箭還直。
馮爸爸嚇一跳:“怎、怎麼了?”
馮又又滿臉抗拒:“……畫面太可怕了不要說了!!!”
馮爸爸自知失言,忙道不說了。
他去灶上將一鍋滷味端出來,給女兒吃。
賀不疑這頭,將心理問答挑揀著轉發給寧長舒。
寧長舒看畢,笑著說:“她和你溝通的挺好的嘛。”
這叫好?賀不疑不同意。
沒看見她說不能和他談話超過五分鐘嗎。
她對他的嫌棄可以說是溢於言表。
她煩他自作主張、為人霸道。
她妹妹能對她指手畫腳,是因為與她感情深厚,他算什麼?
他這個不過是個結識三年、經歷了一點創業的小風霜的老闆,在她眼裡,還怪討厭的吧。
天天幫她拿外賣、事事都順著她又如何,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即便連做三年,也說明不了什麼。
虧他還在替她找心理醫生。
賀不疑想著想著,冷哼出聲。
有人拍拍賀不疑的胳膊,笑道:“賀總,不下去嗎?晚上可得好好喝一場。”
幾方初步談妥上市事宜,晚上酒局放鬆,賀不疑打算去。
他不再想這小白眼狼,頷首道:“走。”
……
賀不疑再次成為失蹤人口,不回資訊了。
馮又又敲敲腦袋。
就說他很難搞。
唉,早知道不惹他了。
兩人吃不完一鍋滷味,馮爸爸指使又又去分給鄰居。
馮又又放下手機,硬著頭皮挨個敲門,將盆子遞給一個個老師們。
那位林老師打了麻將回來,見到又又,將門敞開,拉她進來:“又又,我和你說個正經事。”
馮又又到了她家,才知道她家不是燈泡壞了,而是網購了新燈需要裝。
不請電工,請馮老師來裝。
林老師老公去泡茶,林老師拉著馮又又,神神秘秘說:“你爸那個人,心裡只有做好事,拆遷的事沒和你說吧?”
老城區地理位置優越,三中處在商業區、地鐵口,地價很高,政府打算將之搬遷到新區去,這一片地皮拍賣做商業用地。
老師們當初分房時,沒有□□,教育局幫忙協調,讓老師們先去落實產權,再按戶上面積拿拆遷款。
算下來,以馮老師家的戶型,能分個七百多萬。
“這套房子三十幾年啦,材料可不好找,我搞了一個明細單子,你照著去補,要跑好多部門呢,抓點緊。”
林老師將清單夾在一個教學筆記本里,交給馮又又。
馮又又捏著那張紙,不知道說什麼。
林老師看著她長大,知道她不會說話,很習慣了:“別跟我客氣,不懂的問我,你和你妹妹都把好關,不能讓你爸再吃虧了,知不知道。”
分完滷味,馮又又回到家裡,把清單給馮爸爸看。
馮爸爸嘆著氣笑,搖頭說:“這個林老師……”
他把那清單放去書房,書櫃裡,有畢業生送他的書信、家長給的錦旗,還有獻血給的一排保溫杯。
馮爸爸睡的很早,馮又又自己拿著清單研究,舊檯燈照著,她趴在書桌前,一項項的排序,計劃著如何辦理。
一些是網上大廳就能辦的,一些則得去現場。去現場的佔多數,馮又又用圓珠筆戳著頭皮,想要唉聲嘆氣。
寫到一半,她拿起手機來翻。
朋友圈裡,大家更新了自己的動態,馮又又看到一位工作上認識的人,發了那種搖搖晃晃、燈光迷離的影片。
鏡頭糊糊的掃過去,其中一張臉,在薄薄煙霧後,鼻樑挺直,眼神冷峻。
正是賀不疑。
馮又又咬了會兒指甲,戳了戳螢幕,給賀不疑發資訊:“你在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