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四十三年。
京師的街頭覆蓋著皚皚白雪,大明朝堂上一派喜氣洋洋。
曾經名震九州、肩抗大明兩京一十三省的小閣老嚴世蕃被逮入獄,羈押於刑部大牢、都察院監守、大理寺審訊,標準的三司會審待遇。
掌權二十年的小閣老儼然已是冢中枯骨,待宰魚肉。
……
大理寺衙門。
一名御史正情緒激動的拉著書吏爭論。
“這檔案我為什麼不能調走?!”
“堂尊吩咐過,這些卷宗大理寺還要核查,卑職也只是奉命行事。”
“……”
鯨落萬物生,三法司不少言官、刑官已經鉚足了勁,準備踩著嚴世蕃的屍體一飛沖天了,嚴家的卷宗自然就成了三法司爭搶的香餑餑。
大家都想在卷宗中翻找出嚴黨尚不為世人所知的罪行揚名立萬。
上面的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下面的人想踩著上面人的屍體上位,文官集團的組織結構也因此極為鬆散。
“勞駕借過。”
就在兩人爭論時,一個劍眉星眸,面容頗為靈氣的年輕人,抱著一沓卷宗小心翼翼的走進後衙值房。
他叫李昰。
嘉靖四十一年進士,兩個月前被調到大理寺充任評事,正七品秩。
本是藍星21世紀的一名大學牲,原主金榜題名後太過興奮當夜猝死,他才得以穿越到了這具屍體上撿了個便宜。
跟那些打了雞血的同僚們截然不同。
對於嚴家的案子,李昰半點興趣都沒有,甚至連每日要交的公函都是最後一個才交。
因為他知道,這場看似勝券在握的‘倒嚴’行動並不會成功。
原本已經鋃鐺入獄的小閣老嚴世蕃,在不久後就會起死回生,完成極限反殺,逆風翻盤鬥倒徐階。
嚴世蕃死不了,這些官員們現在爭搶的卷宗,用不了兩天就會變成太祖高皇帝的免死鐵券。
值房內,將手中卷宗放在書案上的李昰捏著鼻樑輕嘆了口氣。
他從來沒想過改變什麼。
雖然嚴世蕃不是什麼好東西,但嚴世蕃逃出生天之後,繼續秉政的嚴黨誤打誤撞的引爆了工業革命,隨後大明取得的輝煌成就,讓九州萬方受益至21世紀。
甚至有專家大膽推論,嘉隆之際的九州萬方面臨的情況兇險異常,如果嚴世蕃沒有逃出生天,嚴黨沒有繼續秉政。
九州萬方極有可能被同時期的佛郎機諸國甩下,更有可能完全錯過地理大發現,後面的一系列事件也就無從談起。
看別人穿跟自己穿,是兩回事。
在這個關鍵時期,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成為千古罪人。
李昰毫不猶豫的放棄了野心,他只想抱緊小閣老的大腿,摟著姬妾、住著豪宅渡過乏味的一生。
即便如此,現實還是給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
本來,作為大理寺評事的他。
最好的機會就是趁著嚴世蕃身陷囹圄時雪中送炭,靜待小閣老帶飛。
可明代有‘八議’的傳統,像嚴世蕃這種出身是妥妥的‘議貴’,完全是另一套審訊程式。
連日常審訊都至少要有兩名評事在場才能提審。
而現在,李昰已經到任三個月了。
大理寺四個評事的編制只到任了他一個,幾次要求提審人犯,全都被駁了回來。
截至目前,他連嚴世蕃的面都沒見過,只能蹲在值房喝茶看檔案。
這就相當於腳邊有張百元大鈔,卻腰肌勞損彎不下腰。
再不撿就要被風吹走了啊!
一種入寶山而空回的憂傷縈繞在心頭,他已經愁的好幾天沒睡踏實覺了。
要求都這麼低了,還不能滿足!
天下這麼多人,多他一塊廢物點心怎麼了?!
……
與此同時,吏部衙門。
一個同樣身穿七品文官袍服的中年人,此時正乖巧的站在文選清吏司的門外領受官憑。
“待會直接去大理寺報道便是。”
“下官領命。”
他叫何泌昌,也是嘉靖四十一年的進士。
只不過他身上有個秘密。
世人皆知,秉政二十餘年的嚴嵩只有一位糟糠之妻,也正是因為伉儷情深,所以嚴嵩只有嚴世蕃一個兒子。
而何泌昌的祖母歐陽氏,正是嚴嵩髮妻歐陽氏的同母妹,只是幼年時走丟故而不為人所知。
即便後來相認,也因為兩位老人家年事已高,並未上報官府。
何泌昌沒想到的是,自己前腳進春闈的考場,嚴嵩便被罷官閒住了。
雖然後來何泌昌順利得中進士,但嚴嵩跟何泌昌的這層關係也已經逐漸微妙。
說大不大,沒人注意,就等於沒有這層關係。
說小不小,被有心人發現,足以讓何家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因為嚴黨的倒臺,吏部的運轉幾近停滯。
嘉靖四十一年所有進士都沒有授官。
越是這麼拖著,何泌昌的心裡就越不放心,生怕被牽扯進廟堂傾軋之中,枉費了十年寒窗。
直到前天夜裡。
一個青衣小帽管家模樣的人突然拿著祖母歐陽氏的戶牒找到何泌昌丟下一句“朝野眾正都在盯著你。”
輕飄飄的一句話。
嚇沒了何泌昌半條命。
那人走後不到一個時辰,吏部便差人送了函,命其出任大理寺評事。
這個任命,又把何泌昌剩下的半條命帶走了。
該來的躲不掉。
何泌昌知道,自己還是被捲進來了。
今天的何泌昌見了客棧夥計都客客氣氣的,生怕得罪了躲在暗處的‘朝野眾正’。
領受了官憑,剛離開吏部文選司,何泌昌的臉便拉了下來,愁眉不展的朝大理寺走去,及至邁入大理寺衙門,何泌昌便又換上了那副人畜無害的模樣。
就差把‘我很聽話’四個字寫臉上了。
在書吏的引領下,何泌昌來到了自己的值房。
好在這位同僚何泌昌鹿鳴宴上見過,也是嘉靖四十一年的進士,大家算是同年。
“在下是新任大理寺評事,這廂有禮了。”
“哦。”同僚頭也不抬一下,看起來苦大仇深的模樣。
何泌昌頓時心中一涼。
不會同僚也知道他跟嚴閣老的關係吧?
“在下李昰,敢問兄臺貴姓。”
何泌昌鬆了口氣,忙稽首道:“免貴,小可姓何,名泌昌,字用修。”
“何泌昌……何……”
同僚默唸了一遍‘何泌昌’的名字,聲音一頓,繼而猛地的抬起頭來,質問道:“你叫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