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列離開了紫山後,他將斂息蟲含服在舌頭底下,渡入更多的真氣,將身下鴉八的氣息也遮掩住。
一人一鳥繞著遠路,儘可能悄無聲息的出了道宮山門,然後在漆黑的道城中穿行。
宵禁的道城,彷彿是一座沒有盡頭的鬼窟。餘列飛在空中,時不時地就會瞧見有陰冷的人影在暗處閃爍,並且寂靜中,突然又會響起淒厲的慘叫聲。
幾刻鐘後,餘列再次來到了合歡樓跟前。
城中的宵禁雖然已經是落下,但是合歡樓依舊是光色燦爛,和傍晚時分一般無二,並且在樓中,依舊是屢屢有歌舞響起,客人們飲酒作樂,人數並不在少數。
這還是因為上半夜朱嶗子鬧過一場,不少客人都被嚇跑了。往常時日,此樓會比現在更要熱鬧,更要人擠人。
餘列遮掩著身形,輕輕一晃,就步入到了樓中,然後他帶著斗篷,佯裝樓中已有的酒客,旁若無人的就往樓頂上走去。
不多時,他來到了上次拜見樓中管事的房中,一道俏麗的身影頓時進入他的眼裡。
對方落在屏風後面,手中正執著一卷圖畫,凝神看著,房中紅燭燒香,氤氳著一種靡靡的味道。
“喲,來的可早,紫燭妹妹才發過信兒來,你就過來了。”
餘列一入門,屏風後的倩影就抬了抬頭,口中笑著言語。
餘列察覺到在對方開口時,他身後便有陣法運起。
於是餘列也就不怕被旁人聽見,往前走了數步,朝著那人行禮:
“晚輩見過紅姐,今日有事託紅姐幫忙,晚輩先在此謝過。”
見禮後,他卻只聽見屏風後面繼續響起對方的輕笑,對方並未及時回話。
餘列微微抬頭,見對方的身影晃動,拿著手中的畫,搖曳著身影,朝他走出來:
“餘列小哥兒,你可是還認得妾身?”
此女身著綢緞,肌膚豐滿白皙,又晶瑩似瓊脂一般,她面上掛著絲巾,遮擋了面孔,讓人看不出具體的面貌。
餘列不聽此女的話還好,聽見了,仔細打量,當真是隱隱感覺對方的身段眼熟,再和那紅姐的眼睛對視,餘列心中熟悉的感覺更多。
“啐!”
紅姐見餘列瞧了半晌,面上卻依舊是遲疑,她暗啐了餘列一口,低聲暗罵道:
“和那老東西一個德行,記性真差,連老孃也能忘了,虧你白住了老孃幾個月的院子。”
說話間,此女將面上的絲巾摘下,挺胸站在房中,笑吟吟的望著餘列。
餘列得見此女全貌,頓時眼皮跳動,脫口道:“是姐姐你!”
媚笑聲響起,紅姐身影一閃,便轉悠到了餘列的身後,將餘列的身子給摟住了,道:“正是姐姐我啊,如今得見故人,小哥兒可是要和姐姐舊情復燃一番?”
餘列認出此女就是當初在黑水鎮中,他搬出大院後,隔壁住著的女房東、女施主,心中一時間別提有多驚訝了。
“沒想到,此女竟然有如此來頭和身份,她當真是合歡門中人,而並非是尋常的暗娼!”餘列的腦中思緒紛呈。
雖然他之前就懷疑此女的修為和身份,但是萬萬沒有想過對方能是道吏中人,且來頭不小!
忽然,餘列身體一緊,他晃動身子,想要從女道的懷中脫離,但是卻並未成功。
他心中頓時一驚:“不止……此女也不是道吏中人,而當是道士中人,已經築基!”
若非如此,便不足以解釋餘列都已經是七品道吏了,卻無法掙脫對方簡單的約束,以及紫燭子還讓他來找此人出城。
餘列深呼吸一下,也就不再多想,低頭呼道:“晚輩餘列,見過道長!”
他這般正兒八經的模樣,反倒是讓戲弄他的紅姐沒了興趣。
紅姐鬆開壓在餘列身上的氣機,搖頭道:“這般正經,倒是和那老傢伙不一樣,卻也失了活潑,無趣無趣。”
她隨手將解下的絲巾丟在了餘列的頸口上,持著畫卷,敲了敲自己下巴,言語:
“仔細說說,紫燭妹妹遣你過來做什麼。她只是傳信知會了本道一聲,並未在傳音符中多言。”
餘列當即道:
“回稟道長,紫師吩咐晚輩過來,是希望晚輩能夠經由道長的手,在天亮之前就離開道城。”
一邊說著,他一邊也是在心中暗自嘀咕:“此女一口一個老東西、老傢伙,莫非她並非是和紫師的關係好,而是和觀主的關係好?”
餘列確實沒有猜錯,這個被喚作“紅姐”的合歡中人,她當年之所以會遊走在黑水鎮中,便是受了黑水觀主的邀請,潛藏鎮子裡面,以作為後手,為黑水觀主的晉升壓陣。
只不過觀主最後的晉升,雖有波折,但並無大礙,那些個降臨的鬼神也都有眼力,並未死磕。因此紅姐便一直待在鎮子裡面旁觀,並沒有出手。
如今餘列需要出城,紫燭子恰好也知道此女和自家師兄的關係,甚至紅姐一早來潛州道城中接管紅樓時,紫燭子還暗地裡幫襯過一二,因此便讓餘列來尋此人了。
房中,紅姐在聽完餘列的話後,面上露出瞭然之色:“原來如此,是打算跑路了。”
她眯著眼睛,不由道:“這樣說來,紫燭妹妹雖然威壓全城,但眼下的處境也是不好過,竟然連你都護不住了。”
餘列猶豫幾下,暗忖著對方都已經猜到了,紫燭子也沒吩咐過不可多說,便點頭傳音:
“道長目光如炬,紫師雖已煉罡功成,且合了城中仙籙母體,但是已經立誓要閉關丹成,三十年之內不會出紫山半步……”
“三十年,立誓丹成、”紅姐咀嚼著,目中神色閃動,言語道:
“紫燭妹妹果真是好心氣,看來是非上品金丹而不成了。如此一來,她確實是不方便在城中照料你,否則旁人拿你來壞她的道行,可就不好了。”
餘列拱手:“道長所言正是。”
隨即紅姐又多問了餘列一些細節的事情,餘列也都一一的回答了。
末了,此女輕嘆:“既然如此,且紫燭妹妹乃是幾十年來,頭一遭央求我辦事,妾身允了這事就是。
正巧,近來在城中收集的一批人種,也是時候運出城去了。”
她扭動著身子,朝著餘列招呼:“且隨我來。”
餘列亦步亦趨,兩人經由一處小閣,身子下降,許久後推門而出,來到了另外一間房中。
此房不再是雕花鏤空、燒香點燭,而是石頭屋子,盡頭還有階梯,粗陋的很。
餘列猜測自己應該是來到了合歡樓的地下。
他在心間暗想:“好大的家業,此樓看來並非是彼輩租用的,而是其自行在城中營造而成。”
不多時,兩人走到了階梯底部,一幢陰暗但是寬闊的空間,出現在了餘列的眼中。他放眼看去,瞧見了一個個鐵籠子,籠子中正關押著一個又一個的道人。
這些道人的身上倒還算是乾淨整潔,但是個個的氣色都是萎靡不振,與之相反的,是一個又一個妙齡的女郎行走在鐵籠附近,容光煥發。
餘列雖然信任紫師,也估摸著紅姐不至於害自己,但他還是心中警惕大增,暗暗的運起了真氣。
紅姐似乎是察覺到了餘列的眼神,頭也不回的,解釋說:“且放心,籠子中關著的,都是在本樓吃白食,或是賒借了過多的銀錢,又不肯還錢的。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本樓便將他們養在了此地,何時還完,何時放出去。
上一任管事的,倒是屢有錯抓的事情發生,但是姐姐我可不稀罕做這種事。”
兩人正走著,紅姐腳步一停,她忽然豎起眉毛,指點著右邊一鐵籠,呵斥道:
“那小婢子,偷吃也敢當著老孃的面!來人,把她的衣服剝了,打入女房那邊,吃了的都給我吐出來!”
“是。”原本綽約行走的妙齡女郎們,紛紛就撲過去,七手八腳的將一個正在籠中吸食精氣的女郎給拖了出來。
餘列扭頭看過去,發現在女郎被拖出去後,籠中那男子連忙就縮在了鐵籠的角落,口中哭叫到:
“好姐姐,放我出去啊,我再也不敢白嫖了。”
此人的氣息乃是八品中位,身子精壯,但是臉色就像是癆病鬼一般,白得青紫,身上氣機也是虛浮,似乎修為都要掉落了。
紅姐聽見,口中卻只是冷哼:“敢來老孃房中白嫖,活膩歪了你!
既然喜歡白嫖,就等你嫖夠本了,本樓再放你出去。”
除了那精壯男子在呼救之外,滿地的鐵籠中都出現呼救求饒。
但是被關在這裡的道人們,個個精氣虧空,連叫喊的氣力都是沒有多少,只如小貓小狗一般在哼唧。
餘列掃視著這群人等,耳中忽然聽見了一道熟悉的呼聲。他扭頭一瞧,在角落處果真是瞧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對方也是趴在鐵籠上,喘息的哀呼:“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聲音發顫。
此人恰好就是當初引誘餘列售賣精種的鄧落谷。
其人原本就乾瘦,此刻更是瘦的和骷髏一般,頷下鬍鬚都是灰白灰白的,精氣虧空比旁人更甚。
瞧見此人,餘列目中愕然,他可是記得自己前不久才見過對方,那時這人的神色尚好,修為似乎都有進步。
餘列緊了緊身上的斗篷,猶豫後,他還是傳音問身前的紅姐:
“紅姐姐,本樓連道宮弟子,都敢囚禁麼?”
紅姐順著他的目光瞧去,看見了鄧落谷,其眉毛一豎,頓時想要捉人過來喝問幾句,但想起餘列就在身旁,還有要事,也就罷了,免得多生事端。
她只是傳音給餘列:
“如何不敢?這傢伙簽了老孃的活計,卻又屢屢虧空,交不上貨款,利滾利的,便是你宮中來要人,老孃也是敢頂回去。
只不過,爾等畢竟是道宮弟子,確實是關不了多久。但恰恰也因為關不了多久,房中那些喜歡偷吃的小浪蹄子們,格外忍不住,幾日功夫能熬出幾十日的油水來,也算那廝倒黴。”
餘列的目光微縮,頓時明白鄧落谷的慘相,是幾日之內被人狂採精氣而致。
這廝受此一遭,真個是以前吃進肚子的,這幾日都得洩出來,一滴不剩。
此刻餘列再看向地宮中的那些妙齡女郎,他的眼神變了,不再摻雜半點的欣賞之色,滿滿都是忌憚之色。
但地宮裡的女郎們走過,都還是不斷朝著餘列媚笑,並嬌滴滴呼著:“好個健壯的哥兒,紅姐今日有福了。”
“哥哥幹嘛遮掩的這麼嚴實,且開啟斗篷讓妹妹們看看。”
“是啊。只看看,又不會偷吃了你的。”
紅姐則是笑罵著:“平日裡伺候客人,都不見你們這般發浪,今日倒還格外賣騷起來了。”
等穿過了囚禁男道的鐵籠後,餘列又路過了紅姐口中的“女房”。
女房不再是一方方鐵籠,而是一個個花轎似的小房間,房間視窗上還落了簾子,讓路過的人無法一眼看見裡面。
不過轎屋中也有人會掀開簾子,讓餘列瞧見內裡的景象,發現關著的是女子。
有女子和隔壁的男子一般,同樣是精氣虧空,面色虛白。但還有的則是恰恰相反,彼輩面色紅潤,如正常人一般,還有合歡樓的人在旁邊噓寒問暖。
餘列的目光下移,發現後者都是腹部隆起,身懷六甲之人。
又等走過女房,兩人最後來一處小院中,此地彷彿是又回到了精緻紅樓氛圍,處處雕樑畫棟,倚紅偎翠,擺著屏風,落著帷幕,好個精細。
餘列放眼看去,目中出現八個金絲鳥籠,他微微打量,結合著路上看見的,頓時就明白了紅姐口中的人種是什麼。
其並非是指精種一物,而是指如他餘列這般的道子!
因為在八個鳥籠中,住的男男女女都是俊秀俏麗之人,其年紀不一,有大有小,但是個個元陰元陽尚存,被精細養著。
紅姐走到一尊金絲鳥籠之前,她將鳥籠開啟,示意餘列也走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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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