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房內的氣氛落針可聞。
已經知曉全部事情經過的太清宗宗主寧孟瀾面色凝重中透露著一絲古怪。
他深吸一口氣,低頭整理了一下已經完美到沒有一絲褶皺的衣袖。
三息後。
他實在沒有忍住,轉過頭聲音帶著壓不住的怪異:
“二長老,您方才說……”
二長老沉默地點了點頭,把寧孟瀾所有的話都給堵了回去。
真是離奇的一天啊。
一個時辰前,他剛剛從弟子口中得知了內門弟子許晚辭暗害江家少主,江少主重傷未醒。
正在他愁該如何給江家一個交代時,又從弟子口中得到了許晚辭安然無恙從執法殿走出來的訊息。
他還來不及從執法殿長老那裡得知內情,就察覺到了萬劍鋒上渡劫期大能的靈氣動盪。
馬不停蹄地趕到後,剛驅散圍觀弟子,就從二長老口中得知了許晚辭與清衍仙尊……交情甚篤。
這就結束了麼?
沒有!
正在他想要勸兩位長老不要輕信他人的一面之詞時,就見到了心存死志,被勉強救下來的許晚辭。
斷魂骨啊!
就算是他挨一下也要傷筋動骨的法器。
即使依舊有些懷疑,但寧孟瀾心中多少信了兩分。
來日方長。
若是假的,以後自然會露出馬腳。
可若是真的——
那太清宗乃至修仙界當年欠仙尊的因果……
想到這裡,寧孟瀾緊皺的眉頭霎時舒展開來。
他看著躺在床上,即使已經被丹藥修復好身體,卻依舊面色蒼白的許晚辭,剛展開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許晚辭求死之心如此堅定,醒來後發現自己還活著,說不定會再次尋死。
有他和兩位長老在,制止倒是不難,難的是如何勸她放棄自裁的念頭。
寧孟瀾看了一眼不怒自威,能止小兒啼哭的大長老,緩緩移開了視線;
隨後就對上了二長老輕柔中帶著感動的目光,他恍然想起,二長老沉迷情愛話本,若是讓她勸……說不定給許晚辭勸個當場自殺;
往後一看,自己的親傳弟子楚青川正目光呆滯地看著木門外的幻顏樹,丟了魂般一動也不動。
最終他沉重地嘆了一口氣:
只能靠他了。
無數勸慰的話剛從心中打了個滾,就看到木床上的人指尖微微一動。
所有人的目光齊齊地往床上看去。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許晚辭緩緩睜開了雙眼。
她看著周圍熟悉的場景,好似意識到了什麼,自嘲的笑了笑,沉默地閉上了雙眼。
再次睜開眼時,她臉色已經恢復了平靜,所有的情緒在一瞬間被她收斂起來,只剩下了一片死寂的寧靜。
沒有詫異,沒有質問,沒有淚眼婆娑,也沒有歇斯底里。
她靜靜地坐起身,側身對著眾人行了一禮,聲音和從前一樣,沉穩而冷靜:
“多謝宗主、兩位長老搭救。”
看著許晚辭如今的模樣,寧孟瀾那一籮筐勸慰的話全都被堵了回去。
他沉默了一瞬,試探性地問道:
“方才你……”
許晚辭聲音依舊平淡恭敬:“只是意外罷了,讓宗主擔憂了。”
意外?
你是說你不小心用了斷魂骨?
然後目光憧憬,唇角含笑,沒有一絲抵抗的任由斷魂骨發作??
寧孟瀾看著許晚辭恭敬有禮但卻對自戕之事一代而過的模樣,根本不知該如何勸慰。
所有人都知道許晚辭在說謊,卻也沒有任何辦法。
二長老更是無聲的嘆了一口氣:
許晚辭究竟是失望了多少次,才能在死過一次後,依舊錶現的這麼若無其事。
依舊把所有的愛恨埋在心底,不讓任何人窺見分毫。
比起歇斯底里的自毀,這種沉默無聲的苦痛……
更讓人震撼,也更讓人心疼。
看著她如今的樣子,就連一直心存疑慮的大長老,對她和仙尊的事情,也有了五分的相信。
此刻的他格外安靜。
不要說讓許晚辭親口承認自己和仙尊的關係了,如今他根本就不敢在她面前提起清衍仙尊四字。
最終,一片靜默後,寧孟瀾輕咳了兩聲,努力擺出了一副和善的模樣:
“咳咳,是意外就好……”
“本宗主的意思是……既然是意外,下次一定要小心。”
他小心地把自己的鬍鬚捋平整,威嚴不失親和地安慰道:
“你天賦出眾、前途廣大,修行之路一片光明,切忌要愛護自身,萬不可再發生此等意外。”
許晚辭抬起頭,揚起一個彷彿已經演練了千百遍的笑意:平淡、溫柔、恭敬,卻不包含一點自己的情緒。
她小心地藏起了千瘡百孔的靈魂,只留給其他人一個近乎完美的軀殼。
這百年來,她一直如此,如今不過是繼續罷了。
她從容地行了一禮,輕聲應道:“弟子謹記。”
寧孟瀾看著她行禮時,蒼白到已經泛起了青色的指尖,嘆息著移開了視線。
知道留在這裡也無濟於事,他和身側兩位長老交換了一下目光,隨即道別離開了小院。
離開時,他看著自己依舊傻乎乎地站在原地的親傳弟子,格外嫌棄地用神識給了他一巴掌。
他這弟子怎麼這麼沒有眼力見?
不知道現在許晚辭最不想見的就是他麼?
楚青川終於回過神來,他下意識看了許晚辭一眼:“師尊,她……”
寧孟瀾知道他在擔心什麼,用神識淡淡回了一句:“放心,她不會有事。”
“可……”
寧孟瀾淡淡地掃了他一眼。
楚青川頓時收斂了所有的情緒,恭敬地拱手應道:“是。”
等到楚青川離開後,寧孟瀾用神識往後一掃,清楚的看到了許晚辭臉上笑意的消退。
獨自一人時,她收斂了所有的情緒。
沒有歡喜,沒有失落,也沒有悲傷。
她靜靜地坐在那裡,明明身處陽光之中,卻讓人覺得她馬上就要被黑暗吞噬。
寧孟瀾即使經歷甚多,看著這樣的許晚辭,目光也有一瞬間的沉重。
很快他就回過神來,面色淡漠地離開了這裡。
身為宗主,他根本沒有必要去了解許晚辭如今的想法,他只需要讓她好好活著便好。
百年前,若不是清衍仙尊,整個修仙界都將陷入一片浩劫。
如今所有修士,都欠著仙尊一個因果,一個根本沒有辦法了結的因果。
若是許晚辭真與仙尊有關……
那這便是整個太清宗的機緣。
隨著寧孟瀾的離去,許晚辭微不可查地撥出一口氣。
即使那種被注視的感覺已經消失,她臉上的情緒依舊沒有太大變化。
她低著頭,心中沒有分毫的輕鬆。
如今,她雖說騙過了執法殿兩位長老、太清宗宗主以及男主楚青川。
可是想要原主命的,可遠不止這幾個人。
女主江秋寧、江家、太清宗的其他長老、峰主……
只要這些人中有一人不信,便會用各種方式來驗證。
直接找她,她自然不怕,怕的是……
許晚辭撐著床邊的左手微微用力,不過很快她便放鬆下來。
最難的那一步,她已經撐了過來。
剩下的危機再艱難,也不會比先前在執法殿更難。
她完全可以憑藉自己知曉的原著內容,主動出擊,一點一點地打消他們的懷疑。
沒有懷疑,自然就不會去驗證。
她動用原主的記憶,小心地用靈力走遍全身經脈。
和她想的一樣,她之前身上受過的傷,都已經全部恢復。
不過……
許晚辭抬頭看了一眼空蕩蕩的小院,濃密的睫毛微微顫動:
太清宗宗主和執法殿兩位長老,真的放心她這個殉情過一次的人,獨自呆在這裡麼?
日夜盯著她太耗費心神,最簡單有效的方法,是在她身上留下防禦法器或者是禁制。
想到這裡,許晚辭緩緩地眨了眨雙眼:
雖說她有七成的把握,可這畢竟只是她的推測。
事關她的安全,不試一下,她仍舊不能放心。
自殺殉情這種大殺器,用一次就夠了,用多了只會讓人習慣甚至厭煩。
所以,她不能再對自己動手。
像是想到了什麼,許晚辭指尖一動。
她強忍住心中的蠢蠢欲動,目光平靜地看向木門的方向。
太清宗中厭惡原主的弟子數不勝數,知道她如今安然無恙,應該有不少人想要來找她的麻煩。
這不就是現成的實驗物件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