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境況,皇上當前最寵愛的嬪妃受了順寧公主欺負,皇上自然不能怪順寧公主,其一順寧公主年紀還小,其二,皇上對順寧公主的偏心,就算是泠嬪,也得靠後邊。
幸虧泠嬪沒生出什麼惡毒的心思,仗著聖寵得意忘形,與一個小孩子計較,否則,依著皇上的薄情,可不會落下一個好下場。
這夜,聖駕最後回了乾坤宮。
明瑟殿,璟才人抱著送回來的女兒喜極而泣,見她身邊沒跟著乳母,問怎麼回事。送人的小太監如實答覆,璟才人眸色霎時陰沉下來,皇上竟然為了一個奴才上位的賤人,不僅降她的位份,還要讓她與熙兒母女分離!
“阿孃,你怎麼了,熙兒害怕……”小順寧拉了拉母親的衣袖,怯怯地看著母親有些可怕的臉色。
璟才人收回神,握住小順寧胖乎乎的手,“你父皇為了那個奴才,要責罰阿孃。熙兒保護阿孃好不好?”
“好。”小順寧鄭重其事地點頭,“熙兒不會讓別人欺負阿孃,熙兒長大了,要保護阿孃。”
“熙兒真乖。”璟才人將女兒攔在懷中,臉色又冷了下來。
她原是無意與皇上的新歡相鬥,只是那奴才一次又一次壞她的事,如今又讓她和熙兒險些骨肉分離。她失了嬪位,本不能撫養公主,她怎能不恨。一個無家世,無龍裔,以色事人的東西罷了,想要對付,容易得很。
……
翌日問安,聽聞趙妃偶感風寒告了假,沒來坤寧宮。婉芙抬起眼,下面坐著的正是璟才人。原是與她平起平坐的位子,而今矮上一階。
聽說當夜順寧公主被送回了明瑟殿,看似皇上寵著順寧公主,即便璟才人犯下再大的錯,念在小公主生母份上,皇上都會對她輕拿輕放,可事實真的是如此麼?
婉芙不著痕跡地低下眸子,輕抿了口茶水。
順寧公主年幼,皇上只是未尋到適合照顧小公主的嬪妃罷了。
散了問安,婉芙去了吟霜齋,尚未進門,就聽見裡面傳出一聲接著一聲地悶咳。
婉芙抿住唇,柳眉間溢位擔憂,她邁進門檻,腳步越發得快。
愈往殿裡,鼻翼下的苦湯藥味愈發濃重。
甫一越過屏風,就聽見一陣猛咳,彷彿要咳出心肺。
“太醫開的這是什麼藥?怎的這般久了,還不見你好些?”
陸貴人抬眼,瞧見走進滿臉憂色的女子,“泠姐姐……”倏地,她捏著帕子抵住唇瓣,乾咳得削瘦身形難忍顫抖。柳禾在後面為主子拍背,眼圈又紅又腫,簌簌流淚。
婉芙坐到床榻邊,握住了她的手,柳眉微不可查地蹙起,“你這身子可還好?手怎的這般涼。”
“老毛病了。”陸貴人想把手抽回來,卻實在沒有力氣,蒼白的唇勉強擠出一抹笑,“我自幼身子就弱,一到冬日,這手腳不管怎麼捂,都緩不過來,倒讓泠姐姐擔心了。”
“說什麼傻話。”婉芙掖了掖她的被角,讓秋池取來自己的湯婆子,順勢塞到陸貴人衾被裡,“若非你,我指不定現在還在湖裡泡著呢!”
她這句話是誇大了,且不說她是後宮裡最得寵的嬪妃,就是陸貴人不救,伺候的小太監也不是吃乾飯的。
為保腦袋,都得跟下餃子似的去救主子。再者,婉芙水性本也不差,若非事發突然,湖面又結著一層薄冰,緩上一會兒,婉芙自己也能游上來。但陸貴人毫不猶豫地跳下去救了,這樣一來,婉芙就欠了陸貴人一個大人情。
陸貴人輕咳兩聲,彎了彎唇,“泠姐姐先救了我,便是要我的命,我也願意給泠姐姐。”
“什麼命不命的,能活著就好好活著,別忘了,宮外還有你的雙親。”婉芙其實很是羨慕陸貴人,雖不得寵,卻有疼她的父母,不像她,除了小舅舅,就是孤家寡人。
“昨日的事,我聽說了,璟才人是順寧公主生母,姐姐受委屈了。”陸貴人輕握住婉芙的手。
婉芙微頓,淡笑,回握住她,“我身邊沒有龍嗣傍身,又沒有家世倚仗,難免要受委屈。”
後宮裡受委屈的嬪妃多了,始終無子的趙妃,關在冷宮三年的應嬪,從嬪位降到才人的璟才人,無故小產的陸貴人……這委屈,誰沒受過。只要皇上寵著她,她終有一日將這些委屈一一討回來。
兩人說了會兒話,婉芙不好再打擾她休息,留下湯婆子,離開了吟霜齋。
陸貴人將那熱乎乎的湯婆子捂在手中,低垂著眉眼,指腹一下一下摩挲著上面繡著的海棠花紋。若她沒猜錯,這是上好的江南蜀繡,後宮中沒有幾人能得。
“派人傳個話給皇后娘娘,明日我就能去請安了。”
“主子病得還這般重,不多歇幾日……”柳禾要去勸,這幾日,主子夜夜咳得難以入眠,這般病重,怎能去外面吹風!
陸貴人擺了擺手,“不妨事,我再不出去,皇后娘娘就該遣人來催了。”
柳禾一時無聲,她不清楚主子和皇后娘娘是怎的忽然這般親近,主子病得這些時日,坤寧宮予以慰問,又是送披風,又是送靈芝,直讓她生出不好的預感。
主子自小產後,性子就變了,說不上變在了哪。只是比以前更果斷,更沉穩了些。她總覺得主子要有什麼動作,可主子不說,她也猜不透。
……
坤寧宮
皇后坐在靠窗的窄榻上,手中握了一卷經書,正沉思研讀。
珠簾開啟,殿外走近一裹著厚厚披風的女子,“嬪妾給皇后娘娘請安。”
皇后側坐過身,看見她,溫聲一笑,吩咐梳柳道:“給陸貴人看坐。”
“謝皇后娘娘賜座。”陸貴人低下眉眼,抱著懷中的湯婆子,坐到梳柳搬來的圓凳上。
皇后目光看向陸貴人懷中的湯婆子,合起佛經,臉上笑意仍在,“本宮瞧著,你這手爐與泠嬪御賜的那個,倒是有幾分相像。”
陸貴人動了下眼眸,順著皇后的視線,低眼朝懷中的湯婆子看去,眉眼溫和,“是那日嬪妾病重,泠姐姐執意塞給嬪妾的。御賜之物,確實暖和。”
“泠嬪寧國公府庶女出身,與她的嫡姐不和,倒與你頗為相投。”皇后抿了口茶水,仿似隨意之語。
陸貴人柔柔一笑,“這還要多謝皇后娘娘,在嬪妾有孕時,將泠姐姐安排到嬪妾宮中。”
皇后微頓,眼底多了幾分深意,“想來,你今日的傷痛當是消減了許多。”
陸貴人指腹撥著湯婆子上的蘭花繡樣,眼眸對上皇后的視線,“嬪妾能有今日,還要多謝皇后娘娘開解。日後嬪妾還要仰仗皇后娘娘。”
出了坤寧宮,陸貴人臉上就沒了笑意。
柳禾覷了眼,竟覺得如今的主子讓她陌生又害怕。
她忍不住道:“主子既與泠嬪交好,為何還要投靠皇后娘娘,萬一泠嬪得知……”
“你以為泠姐姐不知道麼?”陸貴人看她一眼,捏緊了手心的帕子,“這後宮裡,最難能可貴的,就是信任。”
只要泠姐姐信她,以待來日,自己這把刀也會握在她手裡。她將所有的賭注都押到了那女子身上,她可千萬不要讓自己失望。自己為她鋪好前路,她只需要風風光光地受這寵愛,誕下龍種。一如往昔得信任自己,就好。
……
婉芙在床榻上躺了大半日,骨頭都躺酥了,喚千黛進來,吩咐人去備水,舒舒服服地沐浴完,換了新裁的宮裙,坐到窄榻裡,翻閱內務府新送進來的話本子。
手邊是御膳房送來的時令甜梨,她甫吃了兩三塊,千黛就攔住了她,“主子,梨子性寒,太醫叮囑主子切莫貪涼。”
婉芙不滿地嗔了她一眼,本就是絕色的美人,這頗為幽怨地一嗔,倒讓身為女子的千黛都忍不住心頭砰跳,為之傾倒,主子太美,伺候這麼久,還是不禁驚豔。
“不吃就不吃吧。”婉芙將果碟一推,“拿走拿走,下回只許切兩塊,剩下的就賞了。”
這時令可難得吃到新鮮的果子,也得虧主子受寵,御膳房不敢得罪,不然依著嬪位,確實難吃到這梨子,就別提奴才們了。秋池一聽,立即亮了眼,“奴婢謝主子賞!”接過千黛手裡的託碟,歡歡喜喜跑了出去。
婉芙彎唇笑笑,將手中的話本子翻了一頁,聽到外面的腳步聲,抬眸嗔道:“怎的,這麼快就吃完了?”
秋池搖搖頭,多看了主子一眼,“江貴嬪在外要見主子。”
婉芙笑意退了下去,合上手中的話本,交給千黛,指尖敲了敲案。
“主子若是不想見,大可藉著病中的由頭,推了。”千黛擔憂地看了主子一眼。
婉芙柳眉輕挑,“姐姐來見妹妹,閉門不開,豈不是落人話柄。”
千黛無言,主子受寵,怎會在乎這個。
珠簾掀開,外面走近一弱柳扶風的女子,許是小產後折騰的,面容清減,身形單薄,仿似一陣風就能吹走。
“想不到妹妹還願意見我。”江貴嬪低咳兩聲,裹了裹厚厚的披風,牽唇一笑,那笑意中,頗有幾分苦澀。
婉芙不動聲色地看了她一眼,茶碗抵在唇邊,輕抿了口。不論是位份還是嫡庶,她都該向江晚吟福禮,但她懶洋洋地倚著引枕,並未起身,甚至都沒為她病弱的姐姐看坐。
“姐姐說笑了,姐姐是貴嬪,又是嫡女,於情於理,妹妹怎敢不見姐姐呢?”
婉芙真誠地眨了眨眼,卻一動不動地坐著,仿若並不覺得這般有何不妥。
江晚吟小產,確實變得比以前聰明,這倒讓她有些意外。
“妹妹可是怪我?”江貴嬪眼圈泛紅,捏著帕子擦拭眼角的淚,“從前苛待你,都是我之過。那些舊事就過去好不好,如今死過一回,我才想明白,在這宮裡,你才是我最親的人。”
婉芙彎起眉眼,“姐姐別忘了,姐姐小產,可也有我的一份功勞。照姐姐這麼說,姐姐差點死了,豈不也是與我有關?既然如此,姐姐怎會認為,我是你最親的人,而不是對你下手最狠的人呢?”
她嘴邊噙著笑,說出的話卻讓人氣得發抖。
眼眸不動聲色地瞄過去,果然瞧見,江晚吟垂在身側的手輕抖了下。
倒底是沒吃過苦頭的嫡出小姐,這裝模作樣的本事可不到家呀。
婉芙嘴邊笑意淡下來,下了逐客令,“姐姐可還有事?若無事,妹妹要歇息了。”
……
“賤人!”踏出儲秀宮門,江貴嬪攥緊了帕子,忍不住唾罵一句,“仗著聖寵,竟這般囂張。”
聽雨扶著主子的手,壓低聲道:“主子,泠嬪畢竟受皇上寵愛,主子若想斷了泠嬪的聖寵,須得忍耐才是。”
“是,眼下即便本宮不想忍,也不得不忍。”江貴嬪陰冷下眼,“本宮已好心勸過她,是她恃寵而驕,讓本宮受此羞辱。”
“主子打算接下來怎麼做?”泠嬪軟硬不吃,又有聖寵在身,主子該如何,才能扳倒泠嬪。
江貴嬪踏在宮道上,那場雪過去,灑掃的宮人也是極有眼色,受寵的嬪妃宮門前,灑掃得一乾二淨,生怕溼了主子的鞋襪,而皇上鮮少寵幸的嬪妃宮門前,即便過了這麼多時日,厚重的雪一層又一層,快結了冰,也不見有人去除掉那些霜雪。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
世態炎涼,人情冷暖,不過如此。
後宮爭寵,是靠著自己的貌美手段,可若是想弄死一個人,則是全憑各自的本事了。那小賤人入宮不過一年,對這宮內情勢的瞭解,怎能比得過她。
江貴嬪眼底沁出一抹陰狠,死死攥緊了帕子,“這宮裡最不缺的,就是嫉恨江婉芙的人。”
……
金禧閣
半個時辰後,秋池一路小跑進了宮門,在廊廡下蹭掉鞋底沾的雪水,搓搓手心,打簾去了內殿。
“主子,江貴嬪從金禧閣離開,就回鹹福宮了。”
婉芙若有所思地點著手中的話本子,“沒去別的地方?”
秋池搖搖頭。
婉芙抿唇,稍許道:“注意著春和傳來的信兒,若她去了別的地方,立即通稟於我。”
“主子是懷疑……”秋池在宮裡這麼久,也並非什麼都不懂,主子聖眷正濃,江貴嬪要對付主子,只能從別的地方下手。
婉芙翹起唇角,“江晚吟若看得起我,就該知道,唯有與旁人聯手,才能置我於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