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北王長吸一口氣:“河間王府看重小女,本王深謝之,大蒼林家,不遠萬里而來,本王亦是感謝,兩邊均是聖道之家,兩位俊傑均是快婿之良選,本王也著實兩難。詞宗這一提議……穆長老、林公子,二位以為如何?”
他這番話,是作為主人的標準答詞,沒有任何偏向性。
但躲在窗下的鴻葉心頭大震。
因為她敏感地捕捉到了一個幾乎不可能出現的轉折點。
那就是父王終於正眼看林家了!
將林家跟河間王府擺在一起,就是對林家的刮目相看!
以前,絕不會這樣,以前,父王對林家是刻骨之恨!林蘇剛才憑一己之力,已經悄無聲息地改變了很多。
而且鴻葉心頭也突然升起了一絲激動,她終於可以看到面前這人真正的文道實力了,前期,林蘇一首新詞《天淨沙.秋》和一段三百字的小文,讓她對林蘇有了一種極大的興趣,她迫切地想知道,他還能不能再度開創文道傳奇。
林蘇微笑道:“如果是往日,學生斷然不敢與詩聖聖家頂級長老,及各位前輩以詩會友,以文論道,但詞宗說得好,情場為佳話,文壇亦是佳話,既然是佳話,學生何敢掃各位之興?這就與長老和各位前輩以文論道吧。”
這話一出,滿場大驚……
與長老和各位前輩以文論道?
你的“論道”物件居然包括穆長老在內?
詞宗提議的,是河間王府內的大儒和世子,而你,居然湖裡湖塗地將穆長老也圈了進來,穆長老是誰?詩聖聖家頂級長老,詩道造詣即便是一代詞宗南楚居士,都未必及得上。
穆長老眼睛微微一眯:“林公子的論道物件,包括老夫在內?”
林蘇站起,鞠躬:“穆長老願意賜教,學生自然是求之不得!”
“放肆!”一個聲音從旁邊傳來:“你是什麼東西?也配與穆長老論道?”
此人正是河間王世子,他剛才被懟了一把,顏面盡失,老實了好久了,此刻實在忍不住了。
林蘇輕輕嘆息:“聖道通達,達者為先,以文論道,何等神聖?如何總會有配與不配之愚蠢言論?”
“你……”世子怒火沖天。
穆長老臉色勐地一沉:“世子還請稍安!”
硬生生將聖子壓了下去,世子赤紅的目光四顧,接觸到的卻是幾雙失望的眼神,眾人對他是真的開始有些失望了。
動不動耍威風,毫無章法,你就不能學一學面前之人,此人年紀比你小,氣度沉穩,有理有據有節,這才叫風度!
穆長老將場面控制了之後,緩緩道:“林公子欲如何論道?”
林蘇道:“以詩論道如何?”
穆長老微微一驚,以詩論道?自己最強的就是詩,他居然選擇自己的最強項,莫非有什麼陰謀?
穆長老不動聲色:“自是可以,卻不知林公子打算如何論詩?”
林蘇道:“大蒼詩壇有一種新法頗為流行,叫‘詩意接龍’,就是某人先寫下一首詩,第二人以前面一人之詩意,續寫一首。學生與長老也玩一玩這詩意接龍如何?”
詩意接龍,這種玩法有意思。
跟詩壇常規出題寫詩相比較,要難得多。
一首詩最核心的東西就是詩意,而詩意往往並不直白,沒有相當的文道底蘊,甚至有可能根本讀不出對方隱藏的詩意,你如果連題目都讀不懂,後面自然就免談了。
當然,這種方式也有一個最大的弊端,那就是第一個寫詩之人,佔的便宜就太大了些。
穆長老澹澹一笑:“林公子的意思,老夫懂了,你有一妙詩,打算給老夫見識見識,然後老夫再根據你的詩意另寫一首,用這種方式評比你我詩詞之優劣。”
“不!”林蘇道:“長老先寫一詩,學生根據長老的詩意,續寫一詩。”
什麼?
所有人全都大驚。
穆長老先寫?
你確定你這話過了腦子?
穆長老可是寫過七彩詩的人,他如果將他往日寫就的、只是還沒有呈給聖殿的絕妙詩詞寫出來,你現場作上一首詩,還能比他打磨良久的詩更好?
穆長老也愣住了,他原先設想的,是林蘇給他挖個坑,決沒想到,林蘇是將挖坑的機會讓給他,而他自己,卻成了“跳坑”之人!
他長長一聲嘆息:“老夫今日才算是見識到了大蒼才俊之氣度,這樣吧,老夫寫下一詩,你根據老夫之詩意另寫一詩,只要你的詩,達到老夫詩詞次一檔的層次,就算你贏,河間王府,不再提及郡主親事!”
自讓一檔!
什麼叫自讓一檔?
也就是說,他寫的詩如果是七彩,林蘇只需要五彩就贏他!
如果他的詩是五彩,林蘇只需金光詩就贏他!
一旦贏了他,河間王府退出郡主親事!
這是重諾!
這種重諾,不是十拿九穩的,穆長老絕不會說出口,現在他說了,因為他有十成的把握能贏。
先由他寫詩,由林蘇續詩,他佔的便宜太大太大,哪怕跟面前的詞宗賭一場,開出同樣的降檔條件,他的贏面還是佔了八成!
他沒有輕視林蘇。
他受河間王委託,他身上有詩聖聖家頂級長老的光環,所有的一切,都不允許他輕視對手。
林蘇:“如果我輸了,立刻退出鎮北王府,從此林家之人,不入南陽。”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協議至此達成!
無須文道誓約,開口即是重約!
全場都緊張了。
最緊張的是窗下躲著的鴻葉。
她是文道中人,她精通詩詞,她知道穆長老佔了多大的先機,哪怕穆長老看似高風亮節,自降一檔,但依然無法彌補“出題人”和“解題人”之間的巨大鴻溝。
他哪怕詩詞造詣跟穆長老一般無二,他哪怕可以降一檔,他的輸面依舊佔了八成!
萬一他輸了,他就要走了,二姐……二姐怎麼辦?
穆長老手一起,一張金紙出,寶筆落下,開始寫詩……
落筆白光三道!
很快,白光轉銀!
繼爾金光漫地!
鴻葉緊緊握住胸口,拼命大叫,停!千萬別出彩,千萬不要……
作為詩詞最忠實的愛好者,她是第一次如此渴望,別人的詩寫崩。
就在此時,五彩之光瀰漫,緊接著,七彩之光鋪滿了整個敬賢閣!
滿閣歡呼,聲震天地。
窗外,鴻葉身子一軟,貼著牆跟滑下,她頭腦中一片空白,唯有兩個灰色的大字在盤旋:完了!
七彩詩!
他續的詩至少得五彩,還得根據穆長老的詩意來寫,一個人或許偶有拾得佳句,成就彩詩之契機,但在現場,根據別人的詩意來寫詩,能成就彩詩者,天下能有幾人?即便是最頂級的宗師,都未必能做到。
“小姐,你怎麼出來了……”鴻葉耳邊傳來杏兒的叫聲:“小姐你的臉怎麼這麼白?病了嗎?”
……
敬賢閣中,歡呼依舊,林蘇目光抬起,看著穆長老新鮮出爐的一首詩,原創聖光、首作聖光,一切都合乎規定,表明這首詩,是他所寫,而且還是第一次公開寫——當然,以前有沒有打腹稿,不在考驗之列。
詩云:“蒼山落日老山村,昏鴉斷樹路邊墳,風叩柴門疑客到,喜撐枯杖喚兒名。”
南楚居士眉頭緊鎖,一首七彩詩,他讀出的卻是滿滿的陰險!
蒼山落日老山村,昏鴉斷樹路邊墳,是何等淒涼的場景?
風吹動柴門,裡面的老人拿著乾枯的柺杖,喚著兒的名字,歡天喜地地跑過去看,刻畫的又是何等的孤獨與思念?
詩絕對是好詩,頂尖詩作。
但用在這裡,絕對是惡意滿滿。
為什麼?人家才多大?二十歲,你讓人家順著你這孤獨淒涼的意境寫詩?詩為心聲,每個年齡段的人,感悟都不一樣,一個意氣風發的年輕人,打死都寫不了孤獨淒涼!
你堂堂聖家頂級長老,跟一個毛頭小子玩這招,要不要臉?
穆長老目光抬起,似笑非笑:“林公子,可解讀出此中之意?”
林蘇嘆口氣:“自然解得!”
“那就請吧!”
林蘇手起,金紙出……
滿場之人全都盯著他的筆尖……
窗外的鴻葉也掙脫了杏兒的懷抱,眼睛睜大,盯著窗戶裡面的那條人影,還有他手中的那支筆。
他能寫出什麼詩來?
詩聖保佑,他寫出五彩!
詩聖……
她雙手握在胸前,虔誠祈禱,顯然忘了問一個問題,如果詩聖真的保佑,會保佑他嫡系的子孫呢,還是會保佑他這個外人?
林蘇手起,金紙虛空而立,他的筆落下,五個字出現:
《天淨沙.秋思》……
窗外的鴻葉臉蛋突然紅了,天啊,他要寫那首詞?
這首詞已經驗證過,是七彩沒錯!
可是,不對啊……
這首天淨沙的詩意跟淒涼、孤寂、相思不吻合啊,天啊,錯了!錯了!
她心頭全是亂顫,恨不得衝進敬賢閣……
就在她一片狂亂之際,第一行字出現……
“枯藤老樹昏鴉……”
不是原來的那首!
鴻葉勐地抓住了杏兒的肩頭,杏兒都裂嘴了……
“小橋流水人家……”
南楚居士臉色變了,開始是一幅不忍直視的眼神,現在這眼睛睜大了……
這是什麼?詞嗎?什麼詞牌?
“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
穆長老心頭勐地一跳,突然有了一種恐懼的感覺,這場景的刻畫簡直絕了,活脫脫一幅畫,蒼涼孤寂的主旨,跟他的詩意一脈相承,目前欠缺的只有一點,那就是點晴之筆:思念親人!這點晴之筆,叫詩眼!
沒有詩眼,就無法入彩……
最後一句出來了:“斷腸人在天涯!”
穆長老心頭勐然大涼……
場中彩光瀰漫,所有人全都大驚,但凡出彩,就意味著林蘇贏了……
他居然贏了!
場中彩光似五彩似七彩,又似乎徘迴未定,所有河間王府的人全都內心大叫:快快退去彩色,不要入彩,不要入彩……
彩光陡然一收,青光瀰漫天地,朵朵青蓮迎風怒放,天空一條青蓮光帶綿延百里開外……
四位大儒大腦一片空白。
沒有彩光,卻有了青光,我的天啊,見鬼了,而且見的還是一隻大頭鬼……
“傳世青詞!”南楚居士一彈而起。
喀地一聲,穆長老手中酒杯捏得粉碎。
窗外,鴻葉霍然回頭,死死地盯著杏兒,嘴兒輕輕顫抖:“傳世?”
杏兒一聲大叫:“傳世青詞,小姐,是傳世青詞耶……”
抱住鴻葉一頓勐搖。
空中聖音傳來:“傳世青詞《天淨沙.秋思》,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詞作者,大蒼林蘇!”
“林蘇!”穆長老霍然站起:“你是林蘇?”
他此刻叫出的這個名字,不止是一個名字,還是一段傳奇,寫過接近十首傳世青詩青詞,開創小說大道,而且他還知道,剛剛結束的青蓮論道,林蘇以一人之力,奪一千三百朵青蓮,硬生生將六大聖家、九國、七州統統壓下。
這個人,已經是天下傳奇!
“是!”林蘇鞠躬回答,依然彬彬有禮。
穆長老臉上黑線橫穿,心頭氣流亂竄,但此刻又能如何?
詩意接龍,他佔盡先機,哪怕讓林蘇一檔,他都佔了便宜。
而林蘇根據他的詩意,另寫一詞,卻一詞傳世,反過來高了他一檔。
這差距之大,瞎子都能看清!
他敗了,敗得毫無爭議!
他這一敗,河間王府就輸掉了郡主之爭!
罷了罷了,去休去休……
穆長老長長嘆口氣:“王爺,告辭了!”
五個字,穆長老手輕輕一揮,場中包括五人隨他同時消失,世子依稀在空中叫了一聲,很快,消於無形。
窗外,鴻葉大大的眼睛盯著杏兒,一動不動……
“小姐……”
“林蘇?寫下《紅樓夢》的林蘇?居然是他,真的是他……”她的聲音輕輕顫抖,她的臉蛋,這一刻紅豔如霞。跟無數女子一樣,《紅樓夢》也是她的最愛,她都不記得看了多少遍了,每一遍還是會感覺驚豔,她也無數次地想見一見紅樓作者,但紅樓作者遠在萬里之外的另一個國度,她知道她或許終生都無緣一見……
如今,紅樓作者不經意間來到了她的身邊,而且還突然之間跟鎮北王府有了密切關係。
她的心跳快得差點跳出了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