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邊女子慢慢回頭,她看起來就是個二八妙齡少女,但她的眼睛,卻如一湖春水,脫去了少女的青澀,充滿智者的光輝。
“今日不是鄉試嗎?你不在試場守護,來我這裡幹嘛?”
“那個人來了!”秋墨池有點激動。
“誰?”
“就是寫下《將進酒》,將我老師送入文心極境的那個人!”
“是他?”少女眼中碧波盪漾:“他來做甚?”
“參加鄉試啊!”
“什麼?他今年就參加鄉試?”
“我也吃了一驚,他自己說,也就是過來感受感受氛圍的,姑姑,要不要我在考試後將他帶過來,姑姑不是想找他寫首‘畫詩’嗎?”
姑姑畢生沉醉於畫道,她的畫已接近“虛實分割”之境界,但始終無法真正分割,欠缺一點玄機。
姑姑是個悲qing人物,為什麼說悲情?跟真正的情無關,而是她身為女兒身,在這社會上註定難以實現自己的抱負。
她喜文,喜畫,天賦極高,如果身為男兒身,早就衝破科考,直上青雲路,但她是個女人,女人沒辦法走科考之路,唯有自己探索。
沒有名師,天地萬物俱是名師。
沒有指引,她就在諸子百家經典中自己尋求指引。
生命的前十年,她駕一葉扁舟,穿行於家鄉水鄉之中,留下無數清新脫俗之畫作。
中十年,她以十歲幼童之身,尋訪天下名山大川。
後十年,她畫地為牢,將自己封禁於乾坤書院,匯百川,融天地,走出了自己的畫道……
她多次以畫為媒,求見文壇大老、畫道大師鄧先楚,奈何鄧先楚從不見她,只傳回一句話,畫道,文道之偏枝也,不通文道,何談畫道……
什麼意思?他鄧先楚探討畫道只跟文人探討,你一個女子,連文人都不是,懂什麼畫道了?你那就是野路子,不登大雅之堂!
她原以為這輩子也只能自己苦苦探索,但二十多天前,跟她處於同一境界的抱山先生突破文心極致,跨出了關鍵的那一步。
抱山先生走出這一步,與一個人的酒,一個人的詩密切相關,所以,她也希望能夠見見此人……
那個人今日參加科考,來到了乾坤書院。
姑姑慢慢站起,轉了兩個圈子,最後還是搖頭了:“抱山先生突破,關鍵還是找到了好酒,好詩只是輔助;何況,酒詩易得,畫詩難成!他不精畫道,不可能寫出畫詩,貿然相見,唐突相擾,徒亂一池春水。”
……
金鐘四響!
整座乾坤書院流光陡起!
這流光隔絕四方,再也無人能夠傳遞任何資訊,當今世道,奇術異能層出不窮,千里傳訊乃是尋常事,如果不封閉考間,考生的試卷題目很快就會外洩,那些考生家裡請幾個高手,快速將答桉傳回,那就根本不用考了。
林蘇目光抬起,盯著前面的油燈。
油燈夜間是燈,白日卻是另有用途。
油燈之上出現一行金字:作詩一首,七律,體現兩地相思,心心相映。
很常見的題目了。
每個人都熟。
文人嘛,有一個共同點,比較騷包是吧?沒qing人也能韻出一個qing人來,何況風流才子們,誰沒幾個qing人?
所以,這道題,基本是道送分題,幾乎所有人都打過腹稿,算得上陽光普照。
林蘇大腦中瞬間流過幾十首詩,必須得承認,文人真是騷啊……
今日只是鄉試,要不要動用殺手鐧級別的呢?隨便弄一首肯定過關,但是,開考之前,他與二十四人一場大賭,這賭只能贏,不能輸!
哪怕對方出個小三,我就出王炸!你咬我啊……
沉吟片刻,動筆寫下《昨夜》:
“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身無綵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要論騷包,還是得數李商隱啊,這貨詩中情愫,無人能及!
半首《無題》,就足夠碾壓一切敵!
前前後後大概五分鐘,他就坐在那裡啃指甲了,下一道題目呢?早點拿過來!
足足等了一柱香,油燈亮了:
第二詩,以《畫》為詩,五言。
這個題目一出,跟第一首詩形成強烈反差,第一首詩滿院皆大歡喜,第二首則是滿院皆哀嚎。
畫作如何入詩?
有畫尚且可以對照畫作寫詩,眼前根本無畫,如何作詩?
畫詩原本就少,想出彩更加艱難。
今日的試題,太偏了,誰出的?
不說眾位學子一片哀嚎,就連林蘇,也是心頭一蹬……
寫畫的詩,古往今來還真的不是特別多,他記得的也就不到三十首,其中特別出彩的更少……
沉吟片刻,他下筆了。
《畫》:
“遠看山有色,近聽水無聲,春去花還在,人來鳥不驚。”
通篇沒有一個畫字,但通篇讀下來,說的分明就是畫,如同謎語又是詩,清新脫俗真有才……
呵呵,自吹了。
兩詩之後,就是主菜了,策論!
策論,林蘇不敢輕視,他讀過無數策論,頭腦中記得所有的策論型別,但是,這個社會跟一般的封建社會並不一樣,策論,其實就是學子們出謀劃策,如果跟社會形態脫節,策論就完全是廢紙。
油燈之上,策論題目顯現:
“韓、楚、呂、晉四國百年國運,毀於一旦,以此為題,作一策論。”
林蘇緩緩抬頭,仰望天空,韓、楚、呂、晉,是四個國家,都在大蒼西北,夾在大蒼和大隅兩國之間,這些國家多年來向大隅進貢,俯首稱臣,連年割地,送禮送錢送女人,但即便是這樣的低姿態,依然換不來國泰民安,十三年前,大隅新皇就位,百萬大軍橫掃四國,將四國全都收入囊中。
四國一失,大蒼失去了西北屏障,直接跟大隅接壤,這給大蒼帶來了極大的安全隱患。
林蘇長長吐口氣,下筆:“《四國論》……四國破滅,非兵不利,戰不善,弊在賂隅……”
下筆千言,洋洋灑灑,昔日蘇洵寫下的驚世名篇《六國論》,在他筆下重新演繹,演繹出另一種風采……
大隅狼子野心,沒有人不知道。
當日四國也不是沒人反抗,奈何社會主流一群軟蛋,生怕觸怒強敵,大軍壓境害他們丟了人上人的職位、嬌妻美卷、金銀珠寶、萬頃良田,所以他們寧願拿國土、錢財、民間女子換取短暫的和平。
你以這些東西去換平安,結果會是什麼?
大隅得到了你的物資,會變得更強大。
民眾失去了心理支柱,民心離散。
你不亡國,天理不容!
所以,四國滅亡,活該!
四國已經亡了,沒有人想為他們招魂,這篇策論主旨也並不是為四周招魂,而是借古喻今,今天的情況跟當初四國何其相似?大隅佔據西北,對大蒼形成俯視之態,但朝廷大員卻屢屢滿足大隅的無理要求,導致大隅一路東進,占城佔地,西北百姓,民不聊生。
兵部尚書張文遠就是主和派的代表人物。
也正因為林定南與他政見不和,他才陰謀害死林定南。
林蘇筆下生風,融入了情感,越寫越是投入,似乎真的成了林氏一員,站在金殿之上,康慨陳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