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剛一進城門,就發現陛下向著自己的方向疾步而來。
即便是三年不見,且陛下還喬裝打扮了一番,但金聖宮娘娘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陛下。
看著陛下面容之上展露出重逢的喜悅之情,娘娘的心也稍鬆了鬆。
自是有情人久別相見,那些不痛快的事情自然是要拋之腦後的,現在不說那些煞風景的事情,二人便已經在大門口緊緊相擁。
守門計程車卒見了眉頭一皺,就要上前趕人。
國都城門,人流自是巨量,這兩個人在這兒擁抱一處倒沒什麼,可架不住圍觀人的漸漸多了起來。
這人來車往的,難免會引起交通不便。
但...他剛往前踏出一步,就被陛下侍衛統領攔住。
畢竟是國主離宮,他自然是要隨行的,這不就起到了作用?
他知道守門計程車卒不認識自己,便直接將大內令牌掏出來,在對方眼前晃了一眼,士卒立馬閉口不言,轉身去疏散人群。
金聖宮娘娘如今也踏上了修行之路,自是耳聰目明,很快就察覺到了他們兩個的行為對此地交通造成不便,便伸手將陛下推開,輕聲道:“陛下,先回宮吧。”
“好,好好好!”
陛下連連答應,伸手將金聖宮娘娘的手抓住,“對對對,先回宮,先回宮。”
金聖宮娘娘見陛下對自己之情比往昔更甚,心中卻嘆了一聲,“當真是個‘情’字難解。”
她耳中聽著陛下關懷之語,心中卻難免想起三藏法師與西梁國主的故事,若是那位三藏法師當真無情也罷,可若他是個有情的,最後卻做出這樣的決定,他心中究竟是作何感想?
金聖宮娘娘只是在心中稍想了一下,便覺心痛...
來都來了,總是要做個決斷的。
金聖宮娘娘因輕紗遮面,雖能見到朦朧之影,卻難以察覺她的神情變化,況且陛下心中...也不平靜。
他看似笑容滿面,其實心中才是悲痛交加,而面上的重逢喜悅,也絕不是裝出來的。
他之所以將自己的心跡掩藏,是不想讓金聖宮娘娘為難。
他喜愛金聖宮娘娘,因而不願見娘娘受了委屈,便苦一苦自己又有何妨?
如今得知娘娘在外無恙,心中擔憂之情全然放下....自己已經等了三年,便再等三年、六年...又如何?
當然了,若是有可能,能叫娘娘回心轉意留在宮中,自然是陛下最希望見到的局面...但陛下顯然也很清楚金聖宮娘娘的性情,知道對方一旦在心中有了決定,其實很難轉圜。
夫妻二人各有心思,一路回到了王宮之中。
陛下還將三藏法師與他的幾個弟子全都請到了大殿來,不僅僅是娘娘擔憂二人之間起了言語衝突,陛下自然也得防患於未然。
有三藏師徒在,總算是有個緩衝的餘地。
若是尋常家務事,法海肯定能推就推了的,但這一次不同,一來這國王是他的病患;二來他對這位娘娘手中建成的麒麟鎮很感興趣...還準備親自過去瞧瞧。
因為麒麟山不在西行之路上,可以駕雲去,倒也不怕耽誤了時間。
殿外,是洪大伴與趙船兒在外等候迎接,陛下與娘娘已經在殿中相談了一些時辰,出於尊重,法海並沒有運轉天耳通偷聽他們之間的對話。
“聖僧。”
趙船兒先向三藏法師行禮。
“阿彌陀佛。”法海唸了一聲佛號,他也沒有什麼避諱之處,還了趙船兒一禮,笑道:“看來女施主沉痾已去,恭喜。”
“多虧聖僧妙手回春,否則船兒還是河邊啞女,不見前路之亮。”若說初見面的時候,趙船兒對三藏法師動過一些歪心思,但後來便轉化成了純粹的敬仰之意。
此等高僧,實不該被自己褻瀆。
況且...她更有自知之明,即便是聖僧有墮入凡塵的一天,也萬萬輪不到自己。
這一路上她可是打聽過了,單單是各國痴迷三藏法師的公主與君主,兩隻手就數不過來...除此之外,還有些法力不凡的女妖精,也在打三藏法師的主意...
而經過她的暗訪之後,卻發現了一個十分奇妙的事情。這些女子寧願三藏法師一輩子做高僧,不動情慾,也不能別的女子佔了便宜。
屬於是我得不到,別人也不能得到...
也不知道三藏法師知不知道這個情況,趙船兒想了想...還是決定不說了。
畢竟三藏法師只是降妖除魔、普渡眾生便已經“心力憔悴”,如何能叫這些俗務勞神?
“聖僧。”洪大伴見趙船兒與三藏法師打過招呼之後,也順著趙船兒稱呼三藏法師為聖僧,“陛下與娘娘讓老奴在此等候相迎,快請入殿吧。”
法海等人同洪大伴與趙船兒入殿的時候,見陛下與金聖宮娘娘相談甚歡,似乎並沒有起過沖突...可走近了一聽,才發覺二人都是說些以前的往事,回憶往昔歡快時光。
而很明顯,兩個人都各自壓著情緒,誰也不肯先開口說這三年的事情。
即便是他們兩個已經從大聖口中得知了對方的近況。
只是...陛下似乎並不著急。
他心中已經有了主意,不論娘娘是走是留,這金聖宮娘娘的位置,絕沒有換位之說...便是在三千里外的麒麟山,金聖宮娘娘依舊是國母。
你不願留下,難道寡人還去不得?
他自認一身病痛盡去,恢復強健體魄並不是什麼難事,他當年未曾登基的時候,便率領騎兵在全國境內狩獵...三千里雖然遠了一些,但並不是去不了。
只是...國事上就...
怎就沒有個雙全之法?
見陛下越坐越穩,娘娘心裡多少有些了拿不準了,因她不知道陛下心中究竟,有時候難免就會想多,想得多了...自然而然就想偏了。
她不信陛下不知道自己的來意,可除卻初見面時感動...到如今二人靜下心來相談之後,娘娘自然發現了陛下的不對勁兒。
他是在故意迴避?
還是在等我挑明?
亦或者...就打算這樣湖弄過去?
還是說他心裡有別的什麼想法?
原本還穩坐在王位上的陛下,忽見娘娘皺眉,下意識就想解釋,但正巧見三藏法師與他的幾個弟子入殿來,便清了清嗓子,把身板兒坐直了些。
剛才不知不覺間,竟被娘娘氣勢壓彎了些...想不到三年不見,娘娘早有脫胎換骨之相。
相對於自己三年憂心頹廢,娘娘卻獨在異鄉的妖魔之窟中立下基業...若是這般說來,寡人這個國君倒還不稱職了。
也就法海聽不到,聽到了肯定會點他一句:能把半壁江山送給一個治病的和尚,你這國君確實也不稱職。
畢竟前幾個要跟法海共掌江山的國君,人家都是看中了法海的能力...唯獨這位國君,雖也是個賢達英主,但一顆心多半在金聖宮娘娘身上,雖痴情令人側目,但於國事...卻並非益事。
不過見他年輕,才登基三年,便病了三年,還有些意氣在身上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等再過二十年,且看他的國君城府與威嚴,定不是如今這般模樣。
“貧僧唐三藏,見過陛下,娘娘。”
“梓童。”那陛下連忙在上首為娘娘介紹:“這位便是治好寡人之疾的三藏法師。”
“見過三藏法師。”娘娘雖是第一次見,但這一路上早就聽了“三藏法師”多時了,如今一見,果真名不虛傳。
再看他身後的四位弟子,也是各有千秋,只憑氣勢上來說,麒麟山的妖怪是萬萬比不上的。
“看坐!”
師徒五人在客位坐下,終究還是上首的陛下先忍不住了,讓除了洪大伴之外的太監與宮女全都退下,“唉——”
他長嘆了一聲,一雙含情星眸注視著金聖宮娘娘,道:“娘娘來意寡人已經知曉了。”
這話其實不是他不說,而是三藏法師沒來之前,他不敢輕開此言,他坐得穩是一回事,但當真要分論起來...心中還是萬般不情願的。
即便是他此前已經做足了心理建設,此刻話一出口,還是聽到他的聲音略帶顫抖。
金聖宮娘娘不會聽不出來。
聽到陛下的聲音發顫,她原本以為自己足夠堅定的心,竟也有了些動搖。
或許...這便是有情人之間的靈犀吧。
金聖宮娘娘第一次發現自己與陛下之間的感情,似乎還存在著另外一種可能性。
他二人雙目對視在一處的時候,陛下似乎沒過腦子一樣,張口便說出一句話來:“答應寡人,獨自在外要照顧好自己。”
洪大伴嘴唇微張,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很顯然,他發現根本沒有自己插嘴的餘地。
趙船兒更是無奈搖頭,心說:“太不爭氣了,我家陛下是個女子就不提了,你怎麼也跟個受氣的小媳婦一樣...不知道還以為你是王后嘞,娘娘倒像是個即將御駕親征的國君。”
三藏法師靜觀其變,他認為陛下的選擇十分明智,至於對錯,實難分辨。
如此雖然可能違背自己的本心,但已經算是最佳的選擇。他是一國之尊,坐在這個位置上,很多時候便不能意氣用事,因為他的一舉一動,都會影響到整個國家,影響到一國百姓。
在絕大多數情況下,權衡利弊本就是他們國君應該做的事情。
雖然有些時候這些所謂的“權衡利弊”會造成一些犧牲,亦或者是犧牲無可避免的...但只要做出了選擇,就要承擔因果。
這也是一國之君的責任。
只是在這個時候...陛下的話已經說出口了,且入了娘娘的耳,想要收回來已經是不可能的了。
而金聖宮娘娘並沒有移開自己的視線,依舊與陛下對視一處。
或許娘娘適才對視的時候,已經猜到了陛下的意圖,因此對陛下之言並沒有什麼意外之處,她想了想,道:“臣妾位居金聖宮,乃是國母之尊,一國臣民皆是臣妾之子民,麒麟山也是我朱紫國疆域,也不算獨自在外。”
不得不說,還是娘娘有智慧,格局也要大一些。
一句話的功夫,便將男女私情,轉移到了國事之上。
“陛下,那麒麟山群妖匯聚之所,民智不化,臣妾身為國母,既察之,不可棄也。”金聖宮娘娘乾脆也放開說:“陛下,還請陛下遣十餘夫子、各類工匠、繡師同往麒麟山...即便是麒麟山的妖怪,不...不僅僅是麒麟山中國的妖怪,國中群妖豈非盡是本國之屬?臣妾欲行王道教化之事。”
法海聽了金聖宮娘娘之言,頓時覺著事情變得有趣起來了。
尤其是這位金聖宮娘娘那一瞬間自眼中露出的自信精芒,似乎將她整個人的精氣神都拔高了不止一籌。
人王之稱。
起初似乎並非單純指人族的王者...而是人間帝王。
那時候的中土人王,麾下何止是妖魔鬼怪?
便是人間的煉氣士,也在人王管轄之列。
而如今的“天子”亦或是各國的“國君”,有幾位能生出同這位金聖宮娘娘一般的念頭?
疆域之中雖有群妖,但盡是本國之屬。
但此事,顯然不是她一個人能夠掌控的了的,麒麟鎮的建設之所以順利,是因為麒麟山的大王是她的師父賽太歲,可以任由她放手施為。
可若是放眼全國,無疑是行不通的,賽太歲不可能時時護著金聖宮娘娘,而一旦金聖宮娘娘出了意外,一切便是虛妄。
或許她是臨時起意,順勢便講出來,但法海既然聽到了,便不能不認真對待。
“阿彌陀佛。”法海唸了一聲佛號,將明顯有些愣神的國王陛下驚醒,國王可萬萬沒有想到,自己脫口而出的一句話,卻引出了娘娘這般言語。
“此事縱千難萬險,臣妾亦不退卻。”娘娘向著國王表態道:“還請陛下應允。”
“等等...先等等。”國王的神情也頓時嚴肅了起來,他伸手一攔,示意娘娘先別說話。
在場沒有什麼外人,況且他病了三年,也還沒有養出什麼帝王威嚴,反而在攻氣十足的金聖宮娘娘面前,還有幾分弱氣...
對於娘娘此刻所請,他需要仔細斟酌一番。
若只是在麒麟山建設一座小鎮,即便是建設一座城池...也終有個盡頭,他能等得起。
可剛才金聖宮娘娘的話,顯然不是說說而已。
其中之危險,甚至不用細想,便可知步步殺機...這已經不是支援不支援的問題了,任誰也不會坐視自己的髮妻行險而無動於衷。
“聖僧。”國王忽瞥見三藏法師,這才恍然想起自己把三藏法師請來不就是為了應對如今這樣的場面?
“聖僧以為如何?”
“阿彌陀佛。”法海見國王向自己問計,便起身向著國王與王后微微一禮,先念了一聲佛號,而後神情嚴肅,“此事難行...只憑陛下與娘娘,不易。”
“不易...那還是有辦法。”娘娘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