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為剋制?”
法海看著自己身邊的幾位弟子,“又要剋制些什麼?”
“若等閒言之,便是控制自身的情緒,亦或是壓制惡念、慾望以及一些危險的思想與行為。”
這些都是老生常談,便不用師父重申,他們也是懂的。
畢竟他們也跟著師父唸了一路的經,這些淺顯的道理不可能不懂,但此刻師父既然老調重彈,自然就有師父的道理,況且師父一向都是有的放失...此刻便是連八戒,也都一副專注神情,生怕自己錯漏了什麼。
“其實並非這些反向的情緒需要剋制,很多時候,便是正向的積極情緒也需要剋制。”法海向著徒弟們,問了一句,“爾等可知是何道理?”
大聖當先回答,“過猶不及。”
悟空的悟性,一如既往,很多東西都是一點就透...而以往,只是少了人引導。
“沒錯。”法海顯然對悟空的回答非常滿意,先是肯定了悟空的回答,而後才接著說道:“與剋制相對應的,便是放縱,而放縱...往往會引起失控。”
對於這一點,法海深有體會。
“所以當你們拜入為師門下的時候,為師首先教導你們的便是學會剋制。”
其實這不止是對悟空等人要求,也是法海如今自身的行為準則。
剋制對於修行者來說無疑是非常重要的一課,甚至絕大多數修行者需要在其中窮盡一生...這也是為什麼天庭以天規要求神仙們剋制七情六慾,佛門也有戒律來作為僧人們處世之法規。
“而在剋制與放縱之上,你們要學會駕馭。”
“要學會駕馭自己的七情六慾,包括善念與惡念。”法海說道此處,微微一笑,“這就好比悟空駕馭自己的力量與好鬥本性,八戒駕馭自己的貪色...你們要將之化為一體,可隨心所欲掌控其於一念之間;而不是被其所左右。”
“為師以為,修行便是如此。”
這或許跟如今三界主流的修行之道不太一樣,但這是法海對自己這兩世修行的體悟。
至於究竟是對還是錯...法海也不敢擅下斷語,能做的便是勉勵而行,時刻秉心守性,以防誤入歧途。
其實在法海看來,道家所求之清心寡慾,便是剋制...而隨之再往上一層的“滅情絕性”,未嘗不能看做是一種對剋制的放縱。
相對而言,佛門一些渡化世人的極端手段,也是如此。
幾個弟子聽了師父之言,好似醍醐灌頂一般,只覺自己以往心念,實在是過於膚淺。
師父不愧是當世高僧,竟能有這般心境。
大聖不禁想到了自己起初修行時的初衷——想要長生不死。
而師父對自己的評價只有兩個字。
——怕死。
對此,大聖還真沒有什麼反駁的餘地。
不過誰還沒有一個年少無知的時候呢?
大聖看看這一村的村民,已經去世的人難以復生,活著的人還得負重前行,便是如今這般世道,在這七絕山下的陀羅莊...其實也算不得什麼富庶之地。
只是地廣人稀,能叫他們的自給自足,得個溫飽。
以往是這七絕山險惡,如今降服了一洞蛇妖,村民自然也就能靠山吃山...只可惜交通不算便利,不然就靠著這滿山的柿子樹,也能叫他們的小賺一筆。
高僧降妖有術,除去了七絕山的蛇妖,村民們自然是止不住的感恩戴德。
眾家都是感激,東請西邀,各各酬謝...非要請他們師徒在莊子上多留幾日,要各家輪流做東,以表謝意。
師徒眾人一來是推辭不過;二來是救回來的倖存百姓,身虛體弱,還得他們來調養一番,不然便是如今撿回來一條性命,可若是放任不管,難免也要留下些後患。
法海為這些倖存的村民調養期間,也得知了他們為何能留下一條性命。
原來這妖精不知從何處得來了一卷殘篇,卻修煉得走火入魔,即便是勉強能化作人形,可終究是落下了禍根,每隔三五日,便得吸食鮮血維持生命...
這一日,師徒一行正要告辭往西去。
因他們師徒不要錢財,便都準備了些乾糧果品,盡來餞行...只是些瓜果,法海便讓八戒收下了,也算是全了為他們降妖的因果。
又因法海臨走時,說要替他們收拾了七絕山的汙穢,全村的百姓便齊齊隨行,要看三藏法師的神通。
這一路便將他們師徒五個送到了七絕山的稀柿同口。
一股的惡穢之氣,叫眾人齊齊掩著口鼻,這味道...當真不是尋常人能受得了的。
“聖僧。”李老漢向著三藏法師說道:“要過這七絕山,便只有這一條路,如今路早就被堵死了...如何能過得去?”
眾人都知道他們師徒高來高去,皆有飛天之法,但更知道這位法師發願是要徒步走去西天的。
李老頭向著三藏法師提議:“聖僧不如在莊子裡再多住些時日,還是讓我等各辦虔心,另開一條好路,送聖僧過去。”
至於三藏法師之前說替他們清理著滿山汙穢的話,李老頭只當是三藏法師客氣了...他也許久沒來過這七絕山了,如今這一看...哪裡還是個能過人的樣子?
“老頭。”大聖攔在這李老漢身前,笑道:“只憑爾等手中斧鑿想要再開一條山路,要等到何年何月去?我師徒既然說了要為你們掃清這七絕山的汙穢,你們便把心全都放在肚子裡就是...且看俺老孫將山神土地拘...咳咳,喚來,叫他們開路。”
大聖唸了幾聲法訣,想要將此地的山神土地召來,可唸了幾遍卻聽不到什麼動靜兒,怪叫一聲:“此地竟然連個山神土地也無!”
八戒想了想,把他大師兄擠走,向師父獻計,“師父,看來大師兄這求神的法子不管用...依我老豬看,不如叫弟子施展個變化,將這原路拱開就是了。”
“不妥。”法海搖搖頭:“雖能開路,汙穢難除。”
八戒看看這一山望不盡的爛柿子,心說:“這卻是難事了。”
村民們見大聖喚山神不見蹤跡,八戒獻策又被否了...正在發愁的時候,卻聽到三藏法師開口道:“悟淨,將那人種袋取來。”
其實不止村裡的百姓不知道這人種袋是什麼名堂,便是大聖師兄弟幾個,也不知道這人種袋究竟有什麼神妙。
法海也是試一試,畢竟這是彌勒佛的袋子,總不至於連這些東西也裝不下。
悟淨取出一隻布袋送到師父手裡,卻見師父並不以法力催動,而是以佛法金光灌注其中,休——
忽見這口布袋無風自鼓,飛上了半空,口袋張開,便撐得鼓漲漲模樣。
大聖側身觀瞧了幾眼,見這袋子裡黑咕隆冬一片混沌,根本不見什麼分明,就好似個無底洞一般,忽想到了鎮元大仙的“袖裡乾坤”,心說:定是蘊藏了空間之道的寶袋。
口袋鼓漲漲,憑空生了一股風來,卻將這七絕山的一山爛柿子,自地表山間吸起,統統裝入了袋子中。
這場面,叫村民們連連驚歎,甚至有不少人已經跪在地上,口稱:“拜見活佛。”
活佛...
人生就是這樣,總是在某個地方,不經意間就會喚醒一些以往的回憶。
法海自問,自己絕對當不起“活佛”二字,自然不敢受村民之拜。
這後天人種袋也不愧是彌勒佛的佛寶,也果真能將這一山的汙穢裝下。
搖搖晃晃——
法海隨手一招,將裝了個滿滿登登的人種袋接住,稍稍感應了一下,便往裡送了些法力進去,而後內裡自生了一股靈力,將這些汙穢煉化。
悟空當即施展了一個風咒,將山川中的臭氣吹散。
這七絕山之難,便算是解決了,也並沒有花費什麼大力氣。
正可謂是“千年稀柿今朝淨,七絕衚衕此日開”,說這三藏師徒,洗汙穢之衚衕,上逍遙之道路,光陰迅速,又值炎天。
不多時,便見一城池正在眼前。
也是夏日炎炎,眾人見前方城池,正要去歇歇腳。
早有小白龍探路回來,道:“師父,前方乃是朱紫國。”
法海點點頭,道:“既然是西邦王位,正要倒換關文,徒兒們,先進城吧。”
眾人一邊往前,就見城頭杏黃旗招展,上面正有三個大字名書【朱紫國】,不多時,至城門下馬過橋,入進三層門裡。
左右一陣觀瞧,卻也真是個好皇州。
六街三市貨資多,萬戶千家生意盛。
正是這般帝王都會處,天府大京城。
師徒幾個在城中大街市中行走,但見人物軒昂,衣冠齊整,言語清朗,比大唐的幾個盛城,也差不了多少。
兩邊的買賣人見八戒相貌醜陋也不害怕,還生怕看的不仔細,走近前來觀瞧,連帶著悟淨與大聖也遭了毛手。
反倒是一貫惹人注目的法海與小白龍,此時卻失了“寵”。
見要惹出騷亂,八戒當即把面遮了。
“去去去——”大聖嫌他們厭煩,伸手便趕。
識趣的笑笑,也就過去了,有些當地的潑皮不怕事,反而上來與大聖玩鬧...小白龍已經探明瞭路徑,在前方引路,直至會同館。
這會同館,便是本國接待別國使臣之地。
所謂會同館,便是天下通會通同之所...即便他們師徒不是大唐轉門遣至朱紫國的使者,在此地落腳也無不可。
見師徒五人入了衙門,起鬨的人自然就漸漸散了去。
朱紫國雖在佛域,但本國佛法並不能算的昌隆,只能說是個尋常水準。
這一路而來,眾人連個大一些的佛寺都未曾得見。
不過聽小白龍說,這朱紫國的國主供奉了一座觀音殿,十分虔誠。
眾人聽聞這國王是個拜菩薩的,心中便先有了幾分好感...
館使聽衙役稟報,說一夥兒僧人入內來,便快步而出,將師徒幾個攔住,神情頗有些傲然之氣,畢竟他們朱紫國是周遭大國,一般來此的都是藩屬國貢使,他們作為館使自然腰桿子就硬氣幾分。
何況是幾個僧人。
小白龍當即道:“我師父乃是東土中州大唐天子親賜御弟三藏法師,是奉唐王法令往西天取經的...今路徑貴國,正要倒換官文,權借高衙暫歇。”
哎呀!
或許別家不知大唐國是何等地界,他們這等禮部館使如何能不知?
聽了小白龍之言,連忙冠束帶,下廳迎上相見,即命衙役打掃了客房,親自引著師徒五個安歇。
師徒安置好行李之後,那館使正要告辭的時候,法海問了他一句:“國主今日可上朝?”
“我國萬歲久病,極少上朝,不過今日乃黃道良辰,正與文武百官在朝中議事...”館使對著三藏法師又說道:“適才法師說要倒換官文,趁此急去還趕得上。若是到了明日啊...那可就遲了,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等到上朝嘞。”
“若是這般,倒當真耽誤不得。”法海起身,對悟淨說道:“悟淨,將關文取來。”
悟淨將關文取來,送到師父手中。
“為師去去就來,你等自便就是...切記,少惹事端。”
“您就放心吧師父。”八戒笑呵呵道,“咱們又不是第一天出門了...等一會兒弟子出門的時候,施展個變化,將面目遮蓋了就是...”
入了這等大城之中,這個是八戒所愛,適才在路上的時候,便嗅到了不少當地的特色小吃,叫他直流口水。
若非心中謹記師父讓他駕馭食慾,而不能被食慾左右的諫言,他早就忍不住要大開吃戒了。
悟淨也要記錄一下當地的風土人情,以便取經功成之後,整理成書冊傳世,叫世人也知道讓他們師徒一路西行時的見聞。
法海腳步快,不一時便到了五鳳樓前,此地的五鳳樓,比車遲、寶象幾國還要高大些,幾乎能與祭賽國相當。
可謂是殿閣崢嶸,樓臺壯麗。
法海直至端門外,煩奏事官轉達天廷,欲倒驗關文。
那黃門官不敢怠慢,連忙到玉階前啟奏道:“啟稟陛下,朝門外有東土大唐欽差一員僧人,前往西天雷音寺拜佛求經,欲倒換通關文牒。”
“哦。”那上首國王神情本還不振的神情,似有了幾分喜意,“寡人久病至此,這才出榜招醫,就有高僧來國...卻不是吉相自來?”
“快!”國王強打起精神,道:“快,宣高僧入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