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林道之上。
“快點,快點!”
老道士拍打著二弟子的肩膀,一再催促。
‘咔——轟!’
烏雲裡,雷電鑽湧。
隨著這一劍落下,一道驚雷終於劈落。
緊接著‘嘩啦’的大雨似瓢潑般直灌而下,一下將山中趕路的兩師徒淋溼了。
江水拍岸的聲音如悶雷,傳出極遠,陣仗大得驚人。
“師父……”
揹著老道士的二弟子聽聞這地動山搖般的震感,不由駭了一跳,停下了腳步:
“聲音,好像是從沈莊方向傳來的。”
劇響聲傳來的方向,似是有一團黑氣逸出,被稀釋為墨青色,混在了暴雨裡。
沈莊之中有九幽魔煞的存在,這個動靜不知道是不是魔煞脫了困。
若是孟芳蘭出現,師徒二人此趟前去,就是送命。
“是你的小師妹,快點,快點!”
老道士卻像是格外固執,催他快些。
他的氣息在衰敗,先前甦醒之後強行以心頭血聚魂,為的就是想要留著一口氣,見見自己的小徒弟。
二弟子深怕他在路途出了事,最終成為一生憾事,聽他執意要去,便索性當完成老人遺志。
因此下了狠心,一咬牙,點頭道:
“是!”
……
這邊師徒二人拼命趕路,前往沈莊。
而另一邊,宋青小以一劍劈開沈莊、河道,以浩蕩劍氣斬破二河,徹底破壞了沈莊陰、陽交匯之格局。
地底‘嗡鳴’不止,墓葬坍塌了下去。
暴雨之下,飛揚的塵砂與雨水相融,氤氳成一種天青色的朦朧景緻。
‘咔咔咔——’
張守義乾癟的上下顎拼命的撞擊,發出極有節奏的響聲。
在他的身側,數十名出現的鬼靈士兵被黑氣護體,高高吊起,掛在半空像是一排奇大無比的特殊‘風鈴’。
哪怕宋青小的攻擊並不是針對這些鬼靈將士,但若沒有阿七出手相助,光是這劍意就足以將張守義等人的魂魄撕得粉碎。
只見一劍落下之後,雨水先是‘嘩啦啦’的落下,數息功夫之後,卻又被此地強大的冰系靈力凍結,化為冰雹,紛紛砸落下地。
被逼現出了魔神之體的阿七瑟瑟發抖,宋青小含怒之下斬出的這一劍,令他想起了自己記憶丟失之後,化為青冥令回到她手中的情景。
他此時有些慶幸,若是天道寺中,最終覺醒的不是自己,而是受黑暗力量支援的提線魔魂,恐怕這劍先斬的就是‘自己’……
宋青小並不知道阿七心中的想法,因為就在此時,異變陡生。
‘轟隆隆——’
地面緩緩裂開一條奇長無比的漆黑甬道,絲絲黑氣從中溢了出來。
“娘!”還在胡思亂想的阿七感應到魔氣的出現,不由提醒了她一聲。
不用他再多說,宋青小的眼瞳已經化為暗金。
瞳孔緊縮,眯成一條細線,牢牢盯著那地底。
只見那裂痕蔓延出數十丈長,一股黑氣從裂痕的盡頭鑽出,頃刻之間化為一棵參天巨樹。
巨大的樹冠陰影之下,一點幽幽的紅光突兀的燃起。
那火光搖曳之中,紅光化為一個燈籠,掛在了樹梢之下,光芒將巨樹周圍蒙上了一層紅影,像是新潑的鮮血,顯出陰森詭異之色。
這巨樹、紅影一出,沈莊之內被斬列的煞氣便像是找到了源頭一般,瘋狂往巨樹的方向湧去。
“桀桀——”顯出魔神之體的阿七見此情景,不由發出兩聲詭異的笑聲。
聲音一起,這些魔氣像是受到震懾,竟轉而往鬼樹相逆的方向避逸。
血紅的光芒一點一點吞噬周圍的領地,緩緩照亮了那條漆黑而幽長的路徑。
宋青小手持著長劍,冷眼望著這一幕,一聲不吭。
當年的孟芳蘭才進階時,其修為力量所化的血燈最多隻能點燃鬼樹四周。
如今卻能照亮通道,可想而知這十幾年的時間中,不止是宋青小的修為在進階,而孟芳蘭依靠沈莊位置的便利,也大有進益。
正在這時——
一道穿著紅色嫁衣的鬼影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那鬼樹之下,隔空與宋青小遙遙相對。
“孟芳蘭。”
宋青小看著這再度出現的女鬼,不由似是嘆息一般的喚出了她的名字。
她仍穿著那身鮮紅如血的嫁衣,只是披散的頭髮已經被她梳起——這是她實力大進的象徵。
當日她死時,孟家對她屍身下咒,令她長髮遮面,口塞糠渣。
這種詛咒照理來說會跟隨她的一生,當日她魔煞初成之時,哪怕重修肉身,也並沒有能轉逆這兩條詛咒。
可此時的她卻已經梳起了長髮,證明她的力量已經可以破解這兩項臨死詛咒之一。
不過她的頭上戴著紅色冠冕,垂落的流蘇擋住了她的面龐,臉上隱隱可見黑氣,這證明她的修為還沒有強大到可以將詛咒完全解去的地步。
九幽之門被強行開啟,殘餘的劍氣力量震得她臉部流蘇擺盪不止。
“是你!”
聽到說話聲的剎那,孟芳蘭抬起了頭,一雙鬼氣森然的眼眸透過流蘇的縫隙,看到了宋青小。
哪怕相隔多年,她一眼就將宋青小認了出來。
“破壞了我的府門,你找死!”
當年一人一鬼之間便有仇怨,只是後來因為宋長青的挺身而出,使得完成了轉世姻緣之後的宋青小僥倖逃過一劫。
不過那會兒孟芳蘭也有意要斬草除根,在迴歸九幽之前,曾破開宋青小心腹,並在她身上施加了三隻血鬼蠱。
照理來說,有血鬼蠱的存在,哪怕自己不親自動手,她也必死無疑。
可此時宋青小不止沒死,且在多年後回來,還斬開沈莊,將自己逼出九幽之地。
宋青小的樣貌與當年並沒有什麼變化,不過孟芳蘭卻感應得到她氣息與當初已經不可同日而語。
漫天飛舞的冰雪壓蓋過了陰氣,甚至令她隱隱感覺受到了威脅。
她話音剛落,地面鋪蓋的密集冰雹瞬時在靈力的作用下凝固,將斬開的九幽通道牢牢封住。
冰系力量將鬼樹封凍,提前堵死了孟芳蘭後退之路。
“啊——”
孟芳蘭被她的舉動激怒,嘴中發出一聲尖厲的叫嘯,伸出一隻雪白如玉的小手。
她死之時,正值青春美貌的時候。
孟家嬌養女兒,將她養得十指纖纖,那手掌勻稱細長不見骨。
只見那五指之上染過丹蔻的指甲突然暴漲,化為三四寸長,用力往鬼樹之中拍入。
冰層被拍裂,數股黑氣注入鬼樹。
那原本就已經十來丈高的巨樹再是暴漲,樹冠變大十倍,樹蔭籠罩之處,原本站在樹下的孟芳蘭離奇消失了。
宋青小不是第一次與她打交道,對她手段早就已經心知肚明瞭。
靈力運轉之間,體內‘者’字令發動。
一層光鱗在她身上閃現,將她周身護住。
她急於解決孟芳蘭,救出師兄,再見師父,因此半點兒也不拖泥帶水,雙手結印:
“我心如禪,成聖——”
秘語剛落,一聲女人嬌聲囈語裡,一隻纖白的玉手用力抓往她的後背心處!
孟芳蘭已經修煉至九幽魔煞之境,那肉身以屍入道,又以十數萬人的鮮血、怨魂修成的。
這一隻手輕輕一碾之下,不要說區區修士之身,縱然是成了氣候的寶物,也能被她一舉抓破。
她對自己這一抓之力極有自信,甚至見宋青小並不防備,心中還想著定要抓裂她的心臟,將其生吞活剝。
正自得意之間,那長甲已經碰到了宋青小的後背心處。
‘喀——’
堅硬勝逾寶物的指甲像是被一層無形的束縛所擋,煞氣將宋青小的衣物撕開,露出她後背心處光溢流轉的鱗甲。
孟芳蘭覺得屹立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座無法撼動的高山。
她用力過猛,那五甲在這阻擋之下,‘咔嚓’碎裂了。
肉身也是孟芳蘭的修行,這長甲一斷,頓時痛徹心扉,令她發出一聲慘嚎。
一股不妙的預感湧上她心頭,她似是想起了當日,自己與宋青小作戰之時,一開始因為輕忽她的緣故,曾經被她打過。
想到這裡,她疾速想退,但是卻已經晚了。
宋青小扭轉過身,一尊金光燦燦的含笑彌勒出現在她的面前,手握成拳,用力往下搗出:
“——成佛。赦!”
以‘兵’字令所化的佛尊施展出滅龍之力,這一拳的威力幾近使空間扭曲。
拳光照映之下,孟芳蘭驚駭無比的仰起了頭。
流蘇鏈子在疾風之下瘋狂撞擊,發出急促聲響。
她的一雙眼睛被金芒淹沒,那凝結的黑色瞳仁被靈力逼散,血光一點一點從瞳孔之中溢位,頃刻變得血紅。
這些血霧從她眼中湧出,形成一層薄薄的血紅色煞氣之網,試圖將這拳頭包握。
但那些煞氣在佛光之下,卻如同紙張遇到了烈火,輕易被腐蝕洞穿了。
‘轟!’
拳影毫無阻攔重重錘落,將孟芳蘭的身體拍入地底之中。
殘餘的兇猛力量透入地面,將拳影周圍撕裂出縱橫交錯的蛛網般的巨大裂縫。
“交出我的師兄!”
孟芳蘭的聲音帶著怨毒之念,從地底之下傳來:
“我不!”
“執迷不悟。”
宋青小提掌再握,又一拳捶出。
拳影重重疊疊,似崇山偉嶽頃塌而下,打得她毫無還手之力,幾乎法體被捶破,即將要顯出原本死前的屍體本相了。
“沈郎——沈郎——沈郎!!!”
孟芳蘭一連捱打數下,既是痛極,又是憤怒。
她尖聲厲喊,身上煞氣翻湧。
這怨氣之強,過了數百年的時間幾乎凝固成實體了,竟反將羅漢金身擋住。
‘轟——轟隆!’
地底像是有什麼東西在鑽動,一股奇大無比的力量從地底之下鑽破出來。
那是一隻形同枯藤般的‘手’,只是上面黑色根鬚盤交錯,沾著血腥,極為可怖。
枯手用力推擠金身羅漢的拳頭,孟芳蘭的身影從拳影之下,慢慢顯露出其身形。
此時的她衣衫破皺,頭上戴的鳳冠珠簾已經被拳風掃斷大半,露出一張枯乾發黑的面龐。
只見那面龐像是枯腐的樹皮,眼珠爆裂,乾癟的鼻孔僅剩兩個黑洞,嘴巴大張,裡面塞滿了被黑狗血浸泡過的糠渣,令她格外痛苦。
“原來你這惡鬼,不止心醜人也醜!”
遠處被懸掛在黑氣之上的張守義一見這張臉龐,縱然已經是骷髏鬼將之身,也被孟芳蘭的模樣嚇了一跳,故意大聲的刺激她。
“難怪死後以發披面,果然是不能見人的緣故。”
“住口!”
孟芳蘭煞氣被打散,一時不察露出真容,聽了張守義的話,心中勃然大怒。
“你也不用再喚沈郎,你的沈郎縱是再世為人,見你這模樣,嚇也嚇死了。”
張守義被黑氣垂掛在半空,有阿七所化魔神相護。
原本侵蝕他的那股煞氣,被阿七吸納而空,彷彿周身疾害盡去,整個鬼影說不出的輕鬆。
這些煞氣極為可怕,但在阿七面前卻像是不堪一擊。
張守義仗著有阿七相護,想起這個女人將自己一生害苦,使得自己犯下大錯,稀裡糊塗死去,死前無法見父母妻兒最後一面,死後渾渾噩噩留守沈莊,還要受她煞氣侵蝕之苦。
越想心中便越是憤怒,既然不能出手,便索性痛罵這個女人,激得她暴怒。
“住口!”
張守義的話說中了孟芳蘭心中的痛,她極怒之下甚至打算暫時先放過宋青小,捏死這群蟲子再說。
阿七化身魔神站在那裡,眼中幽芒閃過,看起來深不可測。
她身形剛一轉,接著暴漲數米,變成一具周身面板呈石灰色的可怕殭屍,扭身往宋青小的方向反撲。
孟芳蘭的嘴中鑽出兩顆巴掌長的獠牙,想要趁此不備,撕咬宋青小的喉嚨。
此鬼狡猾異常,故意裝作被張守義激怒,卻只是想要聲東擊西。
她見宋青小並沒有多餘動作,心中不由一喜。
還未得手,耳中便像是聽到了一聲短促的咆哮。
“什麼東西?”
一股不妙的預感湧上她的心頭,頭頂殺機陣陣,似是有什麼強大的危機隱伏。
她下意識的抬頭,就見那金身彌勒的身後,不知何時鑽出了一隻巨大的狼頭。
銀色的巨狼咧了嘴,露出寒光閃爍的獠牙,喉間發出低吼。
一隻長爪探了出來,數根尖銳的長甲伸出,上面纏繞著紅蓮業火。
‘嗷——吼!’
銀狼咆哮聲中,長爪用力朝她後背按落。
長甲抓破堅硬無匹的屍身,‘噗嗤’聲響裡,夾帶著怨氣的血水四處飛濺而出。
“啊——”
孟芳蘭淒厲無比的慘叫聲裡,銀狼以強悍無比的姿態,像是踩住一隻蟲子,硬生生將她再次碾壓進地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