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特助屏氣凝神地聽著。
孟懷謙卻突然伸手敲了敲門,沒有任何預兆地打斷了辦公室裡的對話。
池霜跟阿姨一驚,齊齊看向門外,阿姨一早就知道外面有人,趕忙簡單收拾一下便離開。
當西裝革履的孟懷謙從門外進來的那一剎那,池霜在短暫的驚訝之後,手心也開始發涼,卻仍然抬起下巴冷冷地看著他。
她沒想到孟懷謙會來,還以為這個人早已經在地球上銷聲匿跡了。
聯想到張特助神情的不對勁,再算算時間,不費力氣地推算出可能從掛了她的電話後,張特助就將情況向孟懷謙彙報。
孟懷謙這彷彿趕著來投胎似的速度,為的也不是她,而是她想打聽的事。
這件事只可能跟梁潛有關。
梁潛能有什麼事值得他如此小心謹慎呢。
池霜的一顆心直直地往下墜落,空空的。在她夢到的那個故事裡,也有清楚地說明梁潛那場事故的來龍去脈,並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計劃好的——除非當時墜海的人是孟懷謙,那才能算是真正的意外。
“原來是我們日理萬機的孟總來了。”
池霜起身,語氣平淡地說道。
她今天穿著黑色的大衣,頭髮比起兩個月前長了一些。
孟懷謙不敢直視她的眼睛,只能凝視著她那微卷的髮尾,她的髮質很好,濃密烏黑又似綢緞般有光澤。
她瘦了,氣色沒有之前那樣好。
他也確切地聞到了專屬於她的氣息。
池霜在他面前站定,兩人離得並不算近,她直視他的眼睛,面無表情,“看來孟總對誰都是隨叫隨到,還是說我誤會你了,你只是順路過來,上來你發小的辦公室緬懷緬懷他,怎麼沒帶幾炷香跟香爐呢?”
孟懷謙喉結滾動了一下,還是沒出聲解釋,任由她數落譏諷。
“行,你來了正好!正好也不用為難人家張助了,我猜他也是聽你的吩咐,不然也不會我前腳才來,你後腳就到。今天我來就是想弄清楚那天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池霜在發抖,她無法自控地眼眶悄悄泛紅。
她只覺得自己彷彿置身於一個可怖的漩渦中,這一切是那樣的滑稽荒誕,她本想當是個笑話,卻發現一件又一件居然都對得上號。毫無疑問,完全顛覆了她的世界。
孟懷謙垂在身側的手微微動了下。
他想抬手,想做些什麼,卻不知道手應該放在哪裡。
池霜極力忍耐著,在孟懷謙跟被人灌了啞藥一樣一個字都沒傾吐時,她就泣不成聲那她也太可笑了。
她深吸一口氣,將所有不冷靜的情緒全都壓制住。
又朝著他逼近了一步,他沒敢躲。
“你告訴我,推梁潛墜海的那個人究竟是誰?”池霜定定地與他對視,“我是他的女朋友,難道我沒有權利知道嗎?你口口聲聲說我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放不下的人,怎麼,我不配知道實情嗎?孟懷謙,你是不是一直在騙我,騙我很好玩是嗎孟總?”
她眼裡有淚光,只是強忍著沒落淚,神情倔強。
孟懷謙敗下陣來。
他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頹勢朝他而來,他卻無能為力。
既因為隱瞞的事情再也包不住了,也為了這一刻的束手無措。
他明明可以拿出千萬種談話技巧來掩蓋,只要他願意,他可以將她完全與這件事隔絕,她聽不到與之相關的半個字,甚至,他還可以讓梁潛這個名字徹底在她的生活中消失。
但他也很難再隱瞞她欺騙她。
他也不想時隔兩個多月後的見面,以他的滿口謊言開始。
“……對不起。”他艱澀地說。
在此之前,孟懷謙的“對不起”在池霜看來越來越不值錢。
她沒當真,也從沒真正地聽進去過。
唯獨這一句,宛如驚雷一般在她耳邊炸響。
在他到來的那一刻,她就有不祥的預感,此時此刻終於塵埃落定。她頭暈目眩,才想起來自己出來得太急,都沒來得及吃早午餐,這段時間她飽受噩夢折磨,吃不好睡不好,日漸消瘦,低血糖也找上了她,差點站不穩。
孟懷謙時刻注意著她。
她後退幾步,直至抵住了辦公桌才好受些,抬手按住額頭,氣息也加快了些,想要等這陣難受勁過去。
他趕忙上前來,伸手扶住她,又虛摟著讓她坐在了那張辦公椅上,微微傾身,皺著眉頭低聲問她:“怎麼了,你臉色不是很好,是生病了嗎?”
池霜正在平復突如其來的暈眩,自然沒空搭理他,也懶得理會。
她閉著眼睛,睫毛輕顫,唇色很淡。
她現在很不舒服,身體上的,心理上的。
孟懷謙克制著沒有抬手撫上她的額頭判斷體溫,而是毫不遲疑地拿起了梁潛辦公桌上的座機,撥通了內線電話,那頭很快接通,他沉聲吩咐:“張特助,麻煩你現在讓人去這附近的餐廳買一份魚片粥過來,說是池小姐常吃的他們就明白了,儘快。”
掛了電話後,他又擔憂地看向池霜。
“這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他緩聲說,“只要你想知道我都會說給你聽,不要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你現在先吃點東西好不好?”
池霜睜開眼眸煩躁地看他,想罵他,又撇過頭。
孟懷謙伸手去夠那盤子,推到她手邊,“先吃點葡萄墊墊,等下我帶你去醫院。”
“別煩我,要吃你吃,我不想吃!”
池霜揮開他的手,看也不看那盤香印葡萄,“你說吧,我想聽聽究竟是怎麼回事,你想騙我到什麼時候?”
孟懷謙無可奈何。
他站在辦公桌前,低頭看她,視線也不經意地掠過了合照中梁潛的那張臉。
彷彿梁潛此刻就帶著淡淡的笑意在看著他們。
他收回視線,輕嘆一聲,“阿潛應該沒有跟你提過他公司的事。這件事一句話兩句話很難說得清。”
池霜揚聲,忍無可忍,“那你就十句話二十句話一百句話說清楚,孟總,我有的是時間聽你說,你要是沒時間,也說不清楚,可以找個有空又知道內情的人來跟我說!不要在這裡跟我打馬虎眼!”
第21章
如果是其他人,孟懷謙一定會不動聲色地將對方是如何懷疑這件事弄清楚了,再酌情決定要不要將所謂的真相說出。
可是此刻他沒有半分猶豫,嗓音低沉地與她誠懇解釋:“我沒有要回避這個話題的意思,你別誤會別生氣。我先跟你從事情的起因說起……”
劉宏陽是梁氏集團一個部門的負責經理,工作能力強,梁潛在剛接手企業的時候也沒少跟這位劉經理打交道。接觸多了,梁潛也很看好這位賣力又踏實穩重的下屬,去年年初,有個很重要的專案也就分給了劉宏陽分管,梁潛某次下班在停車場碰到他時兩人還笑著寒暄過。
誰知道劉宏陽被對手公司收買,私底下竟然將特別重要的訊息透露。
事關公司利益,那個節骨眼上對梁潛來說善後才是最重要的,在查清楚後也沒報案,不過他也沒手軟,辭退了劉宏陽後也暗自向業內施壓。他沒義務幫一個吃裡扒外的人隱瞞,於是,劉宏陽所做的事情也宣揚開來。
其他公司也不願意得罪梁潛,很快劉宏陽上了業內黑名單,失信也失業,生活和工作處處碰壁。
劉宏陽正值中年,有家庭也有孩子,孩子一出生就得了病,月月都得往醫院砸錢才能勉強延續生命。幾乎一年都沒工作,積蓄也挺不了多久,更絕望的是,他帶著一家老小回了老家,試圖應聘當地的企業,而他常常前一天接到面試通知第二天又被告知取消,在弄清楚是誰的手筆後,被迫無奈只好去苦苦哀求梁潛網開一面、放他一馬。
他孩子成年後就等著要做手術,現在沒幾年了,家裡沒錢關關難過。
梁潛本人最痛恨背叛,自然冷言冷語、置之不理。
“所以,他恨上樑潛,不知道用什麼手段混上了你們那艘遊輪?”池霜驚詫地問,“推梁潛墜海的人是他?”
孟懷謙斟酌著,緩慢點了頭,“是。”
“那他怎麼又推了你?”
“當時有個侍應生不小心將酒灑在了我衣服上。”孟懷謙措辭委婉,“阿潛將他準備的另一套西裝借給了我,劉宏陽誤會在甲板上透氣的我是阿潛。你知道,我跟阿潛身形相仿。”
池霜即便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從孟懷謙口中聽到這些事,依然倒吸一口涼氣。
居然跟她夢到的一模一樣,連劉宏陽這個名字都對得上,天知道她壓根就不認識這個人,她也沒聽梁潛提起過半句,她怎麼會無緣無故夢到她完全不認識的人呢?
所以,她真的生活在一本中。
她還是這本惡俗到了極點的爛大街故事中的女配角。
這讓她怎麼接受。
這一刻她突然體會到了楚門在發現真相時的感受。
不可置信,毛骨悚然,天旋地轉。
明明辦公室裡開始暖氣,池霜還是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寒意蔓延至四肢百骸,彷彿置身於冰窖之中,一時之間也忘記了言語。
孟懷謙見她眼睛放空,似乎是受到了極大的打擊,他驟然閉嘴,專注地觀察她的神情。
“你還好嗎?”他擔憂問道。
池霜一句話都聽不進去,她臉色慘白,一陣陣發冷,再看看還在梁潛的辦公室裡,視線對上合照中依然滿含愛意的男友,她竟然有種荒唐的錯覺——這是一個她不認識的陌生人,是怪物。
這裡一秒鐘她都待不下去了。
她起身,孟懷謙下意識地伸手去扶她,她本來膽子就不大,這會兒整個人都沉浸在驚懼中,無論是誰的觸碰都會讓她抗拒,她激烈地揮開他的手臂。
對上他錯愕的雙眸,她想跟從前一樣兇他幾句,話都到了嘴邊又咽下,她連罵他的力氣都完全被人抽走。什麼話都沒說,都忘記了拿起放在辦公桌上的包,步伐虛浮地快步離開。
孟懷謙想追上她,視線又落在桌上的包上。
他對這個包有印象,是她幾個月前某次閒著無聊買的,讓人送到了他的辦公室,她給他一小時的時間期限又讓他送到她家。她似乎很喜歡這樣折騰別人,她很聰明,知道每個人的弱點,清楚對他而言最值錢的是時間。
無論懷揣的是什麼心思,他都打算死死地按住,所以他已經做好了只需在暗處保護她的打算,卻又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垂眸思索了幾秒鐘,他伸手拿起那隻包,又看見了那張情侶甜蜜的合照,輕描淡寫地掃了一眼,微微嘆息一聲,他提著她的包走出辦公室。
張特助早早地侯在了門口,見孟懷謙出來,趕忙跟在身後,他想問發生了什麼事,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剛才池小姐眼眶通紅地從裡面出來,他差點撞到她,還沒來得及道歉,她一副受盡了欺負跟委屈的模樣讓他也嚇得不敢上前阻攔。
該不會是跟孟總吵架了吧?
這件事有那麼嚴重嗎?不都已經過去了嗎?
“孟總,池小姐走了。”張特助也注意到了他手中的女士手提包,愣了一愣。
孟懷謙遠遠看著保潔阿姨在擦拭發財樹的葉子,突然記起什麼,又停下腳步,偏過頭低聲叮囑:“張特助,她在這裡留下的所有物品麻煩你找人收拾好。”
張特助聞言錯愕。
什麼情況?
池小姐所有的物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