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
縣衙大堂,吳三榮突然覺得袖袋發燙,急忙手一抬,從袖袋摔出一個冒著黑煙的神偶。
那神偶面容跟張茂極為相似,從吳三榮袖袋掉落在地後立刻起火,沒一會兒功夫就燒成了一股黑煙,最終消散留下一地黑灰。
吳三榮露出驚疑的表情,死死盯著地面。
良久,才發出一聲嗤笑:
“有意思!”
吳三榮指甲敲擊了幾下桌面,然後從袖袋摸出一枚犀牛角和一個空白神偶。
他伸出小指,發黑的長指甲宛如鋼刀,擦過犀角就刮下了一層角粉。
接著又取來大堂照明的蠟燭,用指甲挑起一些犀角粉,小心翼翼地撒入燭芯。
瞬間,黃色的燭火變成慘綠,吳三榮則立刻抓著神偶,口中唸唸有詞:
“東西南北九百關,魂在何方速歸來!”
隨著吳三榮的唸誦,慘綠的燭火騰一下升起,一指來長的火苗直直指向東北方向。
吳三榮見狀,立刻轉身面朝東北方,舉著神偶一跺腳,口中冷冷喝道:
“歸來!魂歸來!
日無魂不亮,月無魂不明,人無魂不活!
三魂盡歸來!”
話應剛落,原本沒有面容的神偶上,居然緩緩浮現出一張緊閉雙眼的人臉,那張臉與張茂幾乎一模一樣,只不過痛苦扭曲,滿是不甘和憤恨。
“嗯!
胎光已散,爽靈慢了一步,不過有這幽精之魂也足夠了……”
吳三榮伸出兩指捏滅了慘綠燭火,然後盯著神偶嘿嘿陰笑道:
“張茂!醒來!”
張茂只覺得身在一片混沌中,遠處有人在一聲聲呼喊,然後聲音越來越大…
最後神偶上的人臉,猛地睜開了雙眼。
似乎是被眼前大如月亮的人臉驚嚇到,神偶眼中閃過一絲驚恐,以及幾分迷惘和痛苦。良久才回過神叫喊道:
“吳三榮?
這是哪兒?你把我怎麼了?”
吳三榮也不說話,就是陰笑著看著神偶。
張茂人魂被困神偶,動彈不得,良久後才終於記起了自己已經死亡,眼中驚恐頓時又加深了幾分,尖細的嗓音發出悲恐鳴嘯:
“吳三榮!
不…不不不,吳師爺!
救我,救救我!”
吳三榮捋了捋八字鬍,搖了搖頭,嘿嘿笑道:
“二爺,你已經死啦!
三榮心裡頭難受,有心就你但回魂無術!
思來想去,只有喚回你的魂魄,也好問清仇人替你報仇啊!”
張茂聽完,眼中露出巨大的失落和不甘。
神偶無淚,只能扯著細嗓悲呼:
“是陳大洪殺了我,這個養不熟的白眼狼!枉我待他如親兄弟一般,沒想到…”
張茂恨恨地跟吳三榮詳細交代了馬頭山上發生的一切,只不過美化了自己被一招斃命的事實,只說被陳大洪偷襲致死。
此外,他還把身死後魂魄飄蕩,無意間看到逃走的祭品偷偷溜去後山的事也一併說了出來。
“唉!二爺受苦啦!”
吳三榮聽到張茂說到身死那刻,悲痛萬分,泫然欲泣。
張茂見狀,繼續說道:
“陳大洪這廝厲害得緊,吳師爺快去找我大哥,他身為神捕,一定能替我殺了陳大洪報仇!”
吳三榮聽罷,長嘆一口氣,點了點頭。
“好吧!大爺、二爺與我親如兄弟...”
吳三榮說著伸手捏向神偶,張茂突然覺得一陣巨大的撕裂疼痛從靈魂深處傳來。
“啊…吳三榮!你要幹什麼!”
只見吳三榮伸出兩指,輕輕一提,就把張茂的人魂從神偶裡撕了出來。
魂魄和神偶緊密相連,吳三榮這粗暴手法,差點把張茂魂魄撕碎。
不顧張茂的無力掙扎,吳三榮捏著魂魄輕輕往嘴裡一丟,然後在張茂驚恐萬分的大喊中,咀嚼了起來。
“吳三榮你不得好死!
我大哥是頌天郡第一神捕!我族兄是縣丞,我族叔是...
啊…”
魂魄本無質無形,但在吳三榮嘴裡,張茂魂魄硬是被嚼出了花生米一樣的感覺。
“他們是厲害,可二爺你是廢物啊!
神捕?哈哈哈…
補哇,大補哇!
讓老夫也來檢視檢視,你說的是真是假?”
吳三榮絲毫不懼張茂的詛咒,把嚼碎的張茂魂魄一口嚥下,隨後閉眼消化著魂魄以及對方的記憶。
良久,吳三榮睜眼,翹著小指的枯手緩緩揉著額角。
“哎!頭疼的很哩,記憶亂七八糟,害我找了好大功夫!
...陳大洪好本事啊!不知是何來歷。
祭品…”
…
沿江官道上,一整排臨街商戶都已張燈結綵,一派喜氣洋洋;而靠江的岸堤上,一輛輛木製推車緊密相連,無一例外也都掛滿了花燈。
一位位商戶老闆和小攤商販,看到巡邏而過的衙役,紛紛哈腰問好。
“李爺,各位爺,您們吉祥!”
“李爺,您安康!各位爺安康!”
李三飄飄然聽著眾人恭維,愈發挺了挺胸膛,臉上學著縣丞老爺,掛起上位者的微笑。
只可惜在他人眼中,這番做派只有小人得志的醜惡。
“三爺,這兒!這兒!”
李三正志得意滿,耳邊卻傳來一聲聲呼喚,只不過這呼喚聲,在李三敏感的神經裡,被自動轉化成了——
“三兒,爺這兒!”
李三笑容一滯,循著熟悉的聲音望去,不是那劉瘸子還能是誰?
安排衙役們繼續巡邏,李三自己則陰鬱著臉,朝一旁巷子緩緩走去。
“三爺,您吉祥!”
劉瘸子諂媚地請安,李三卻眼中殺機一閃而過。
“三兒…三爺也是你叫的?”
劉瘸子被問得一愣,不過做了一輩子花子,看人眼色的本事已經刻在了骨子裡,當即告罪哈腰。
“李…李爺?”
李三並不答應,只是上下打量著劉瘸子,原本破爛衣裳的形象褪去,眼前的劉瘸子穿著緞面襖子外罩一件綢褂,下身是一條同色綢褲,腳踏緞面鞋子,一頂錦帽擋住了一頭的癩痢。
不知為何,劉瘸子這一身裝腔的富商打扮,令李三分外厭惡,他強壓著怒火,皺眉沉聲道:
“什麼事?”
“沒事,沒事,就是見到李爺,給您請個安!”
見李三滿臉陰鬱,一聲不吭,劉瘸子心裡咯噔一下,搪塞幾句本想打退堂鼓,可轉念一想使了銀子,這才似有不甘地輕聲試探道:
“李爺!
這祭品的事…?”
話沒說完,劉瘸子就被李三暴起一腳踹飛了出去。
小巷陰暗,多有泥濘。
李三這一腳,好巧不巧,就把劉瘸子踹翻在了一灘汙水泥坑之中。
“李三你!”
劉瘸子被一腳踹懵,怒從心中起,張嘴就要開罵,可話到嘴邊,就被李三“噌”的拔刀聲給硬生生止住,最終吞了回去。
“李爺,您這是?”
劉瘸子強忍著怒火,拿出花子唾面自乾的看家本事,努力堆起笑容後再度問道:
“瘸子我做錯了什麼,李爺要這樣教訓?”
李三卻目露兇光,保持著半拔刀姿態,上前一腳就踏在了劉瘸子的跛腿上。
“哎喲!”
不顧劉瘸子的痛呼,李三獰笑道:
“劉瘸子!
所有花子這幾天不得來北城,這命令可是吳爺親自下的!
你算個什麼東西?北城也是你該來的?
哼哼,怎麼?穿上人皮就不是狗了?花子龍頭,就他孃的不是花子了?”
劉瘸子低著頭扶住殘腿,耳中聽得李三難聽至極的羞辱,眼中的陰鬱,濃重得彷彿要滴水一般。
“李爺,是不是小的孝敬不夠…”
“嗬,唾!”
劉瘸子話沒說完,就被李三一口濃痰吐在了身上。
“孝敬?
你違反令法,那點錢還不夠你進大牢吃三天飽飯的!
看在相識一場,我放你一馬,滾回南城去!
這幾天要是再讓爺在北城看到你,哼哼,別怪爺手段狠!”
李三說完,緩緩收刀入鞘,然後伸手摘下劉瘸子的綢帽,玩味地打量著。
“讓你辦祭品,是看得起你,你特麼還敢提錢?
不怕告訴你,這往後的祭品,都得你來辦,少一個我就從你的乞丐手下里補一個!
錢,一文都沒有!
還想在安林討飯,就乖乖聽話照做!”
隨後在劉瘸子抬起的目光中,李三隨手將帽子丟在泥濘地面,嫌棄地收回踏住瘸腿的腳,在帽子上來回蹭了幾下。
“好好待在你該待的地方吧!哈哈哈…”
劉瘸子坐在汙水坑中,望著李三揚長遠去的背影,彷彿丟了魂般一聲不吭。
良久後,才緩緩起身,撿起已滿是泥汙腳印的帽子,自嘲一笑後,重新扣在了滿是瘌痢的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