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欽載這次奉旨巡察江南,表現太過溫良,從頭到尾都是不溫不火。
薛仁貴所部兩萬大軍也是老老實實地駐紮嶽州,除了在聲勢上給瞭望族一種心理威懾外,基本沒幹過什麼驚世駭俗的事。
這就給了江南望族一種錯覺,覺得自己果然是江南道的土皇帝,殺人如麻如李欽載者,來到江南後也不敢輕捋望族虎鬚。
包括陸雲在內,與李欽載兩次相見後,也被李欽載溫良的外表所欺騙,漸漸覺得李欽載應該不可能敢在江南大開殺戒。
然而此刻李欽載的一番話,令陸雲悚然一驚,他這才意識到,眼前這位可不是什麼吃齋唸佛的善人,他當年所經之處,皆是屍山血海,但凡離開長安,歸來便是滿身血腥。
自己究竟吃錯了什麼藥,居然以為他來江南不敢殺人。
他怕得罪世家望族嗎?
曾經的太原王氏祖宅,被他一把火點了,論世家勢力,太原王氏比江南望族深厚得多,他連王氏都不怕,還怕殺幾個江南望族?
見陸雲的表情有點驚怖,好像被嚇到了,李欽載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別怕,我不會對吳郡陸氏動手的,畢竟咱們已經是自己人了,對吧?”
陸雲強笑點頭,腦門卻滲出了冷汗。
此時此刻,陸雲無比慶幸陸氏家主和宿老們的英明決定。
果然,第一時間認慫是正確的,這個決定挽救了吳郡陸氏的數百年基業。
若非如此,吳郡陸氏恐怕此刻已出現在李欽載殺一儆百的名單上。
“李郡公,在下不怕,一點也不怕……”陸雲的語氣已微微發顫。
李欽載讚許道:“你堅毅的表情告訴我,你說的是實話。”
頓了頓,李欽載接著道:“本來打算溫和一點處理江南望族,但現在他們已對我出了陰招兒,我若再不表示點什麼,難免弱了天子欽差的名頭。”
“老虎不齜牙,是因為只想低調打個盹兒,他們若以為我是病貓,可就錯得離譜了。”
“懷安兄,你不妨直言,吳郡陸氏的敵人是誰,我幫伱收拾了。”
陸雲驚愕道:“無憑無據的,如何收拾?”
李欽載笑得瘮人:“不需要憑據,我從長安大老遠來此,是有殺人名額的,反正是要殺人,殺誰都可以,明白嗎?”
陸雲愈發驚悚,忍不住道:“可是不教而誅,未免太……李郡公,不如先查清楚都昌縣命案背後究竟是誰在指使,再決定是否對他動手如何?”
李欽載嗤笑:“我特麼大老遠來到江南,是來搞懸疑破案的嗎?證據,真兇,抽絲剝繭,勿枉勿縱……那特麼是刑部大理寺的事,與我何干?”
“我是天子欽差,要做的是清理江南,穩定局勢,還百姓朗朗青天,誰阻礙了江南的穩定局勢,誰損害了天家的威信,誰就該死,至於他們該死的證據,我說它有,就一定會有。”
一番霸道跋扈的話,再次令陸雲目瞪口呆,心中不由生出畏懼驚惶。
自己站在地表,人家已站到了大氣層,這一波江南望族輸麻了。
背後暗戳戳搞出命案,妄圖栽贓欽差,令他在江南寸步難行。
誰知人家根本不吃這一套,來到江南後,人家已經對望族磨刀霍霍,正在考慮對誰下刀,結果出了命案,硬生生將取死的藉口雙手捧到人家面前。
這還不笑納了。
此刻的陸雲終於明白了李欽載對江南望族即將採取的手段,人家是帶著殺人名額來的啊。
可笑那些愚蠢的望族,還敢主動搞事招惹這位煞神。
定了定神,陸雲認真地道:“首先,我吳郡陸氏沒招惹你們任何人……”
李欽載:“…………”
陸雲的笑容裡帶著幾許討好:“在下是陸氏嫡子,當然先把陸氏摘出去,至於李郡公接下來要對哪家動手,您隨意。”
李欽載嘆了口氣:“給你們陸氏除掉敵人的機會,你們自己不中用啊。”
陸雲死活不肯說出陸氏的敵人,自然有他的用意。
這件事太嚴重了,事關一個望族的生死,陸雲不敢將吳郡陸氏捲入漩渦裡,這件事絕不能摻和。
李欽載無所謂,原計劃是打算在江南多走幾座城池,對江南的情況有了初步的瞭解後,再決定對誰下刀,現在有人主動出來搞事,那就將計劃提前便是,反正是要殺人,早殺晚殺都一樣。
“來人,召宋森來見我。”李欽載揚聲道。
宋森來得很快,最近幾日他本就在江州城裡活動。
進了營帳,宋森還沒見禮,李欽載將手上的公文遞給他。
“百騎司去查一查都昌縣這樁案子,不必需要證據,隨便調查一下,說出個嫌疑人就好,看看跟哪家望族有牽連,一日之內給我答案。”
宋森接過公文,行禮應是。
李欽載又叫來了營帳外侍立的馮肅,道:“派個人去嶽州,請薛大將軍調撥五千兵馬來江州,告訴他,我要動手了。”
馮肅轉身匆忙出了營帳。
陸雲眼皮直跳。
不查也不審,直接調撥兵馬,果然草芥人命……
此刻陸雲終於相信,李欽載來江南是真打算殺人了。
營帳內莫名瀰漫著一股森森殺意,李欽載那張和煦親切的笑臉,此刻看在陸雲的眼裡,卻彷彿判官勾命的筆。
陸雲發覺自己在營帳裡如坐針氈,後背不知冒了多少冷汗,於是識趣地起身告辭。
臨出營帳前,李欽載突然叫住了他。
“懷安兄出身望族,可巡視過陸氏名下田產?”李欽載饒有深意地問道。
陸雲下意識搖頭:“在下忙於族中事務,名下田產已有多年未曾巡視。”
李欽載嘆道:“懷安兄閒暇時不妨去體察一下民情,親歷一下民間疾苦。”
幽幽嘆了口氣,李欽載道:“農戶的日子過得苦啊!”
陸雲眼皮猛跳,心中驟然一抽。
李欽載在他心中已不再是和煦可親的形象,而是一尊煞神臨世。
這樣一尊煞神說出來的話,陸雲怎敢不當真,怎敢不往深處細細分析解讀?
所以,他無端說出這番話是啥意思?
陸雲暗暗將李欽載說的每個字都深深記在腦海裡,然後朝他長揖一禮:“李郡公的話,在下記住了,馬上就去名下田產巡視,體察各個莊子農戶的疾苦。”
李欽載微笑道:“懷安兄有心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