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婕今年才十八歲,她還是個少女。
少女情懷總是詩,少女的思想和靈魂總在現實和夢想之間反覆橫跳。
她們大多不會有什麼家國情懷,但她們一定會憧憬自己的終生幸福。
她們的憧憬裡只有陽光和美好,彷彿餘生並不存在一絲陰霾黑暗。
留在甘井莊的目的,崔婕或許是為了觀察她的未來夫婿,但也是為了成全自己如詩般的少女情懷。
她未來的夫婿,不一定是蓋世英雄,不一定要駕著七色雲彩來迎娶她,但他至少心懷善良,對她不離不棄。
崔升太瞭解自己的妹妹了,他知道妹妹的性格外柔內剛,她的傲骨,她的教養,她的知書達理,其實都是做給外人看的。
真實的崔婕,在他面前仍像個孩子。委屈時會哭,高興時會不顧儀態咧嘴大笑,兄妹吵架,她會獨自坐在一旁生悶氣,直到他去哄她,立馬便笑出了聲。
崔升眼裡的妹妹,與外人眼裡的崔婕截然不同。
在他面前,崔婕表現得才像個正常的女子,有血有肉,有笑有淚。
而在外人眼裡,崔婕是青州崔家家主的女兒,知書達理,接人待物端莊周到,她是所有大家閨秀的標杆典範。
逃婚離家,或許是她這輩子做過的唯一一件叛逆出格的大事了。
看著崔婕堅定的表情,崔升知道不論如何勸說也無濟於事了。
她決定的事情,九頭牛都拉不回,正如這次一聲不吭離開崔家一樣決絕。
崔升很寵這個妹妹,寵到骨子裡的那種。
妹妹的決定,他實在不忍拒絕,從他內心來說,其實也不希望她回青州崔家,回去便意味著向家人妥協,意味著必須嫁給李家那個紈絝子,意味著一頭栽進了火坑。
“你既已決定,我便不多說了。”崔升頹然嘆道。
崔婕乞求地道:“兄長莫與父親大人洩露我的行蹤,好嗎?”
崔升苦笑道:“今日我未曾見過你,我對你的下落永遠一無所知,除非你自願暴露行蹤。”
崔婕笑了:“多謝兄長,是我任性了。此間事了,再向兄長賠罪。”
“你我之間何必說這些見外的話……”崔升頓了頓,好奇道:“不過我很奇怪,你逃婚便逃婚,為何逃到李家的莊子裡來了?此舉有何深意?”
崔婕露出無奈的苦笑。
“為何每個知情的人都會問這個問題……”崔婕頹然嘆道。
逃婚時她惶惶如喪家之犬,哪裡有什麼深意,至於為何逃到李家莊子上,兩個字可以解釋,“點背”。
崔婕無奈地將離家後的種種經歷娓娓道來,一直說到與李欽載相識,承了他的幾次恩情等等。
崔升聽得臉色數變,最後還是深吸口氣,道:“真不知該說你命好,還是說你命舛,一個世家小姐離家出走,錢財全失之後居然還能安安穩穩活到今日,簡直是奇蹟……”
崔婕俏臉一紅,低聲道:“我已知錯了,如今我與從霜相依為命,日子也過得下去,重要的是心情輕鬆,有一種逃離樊籠的釋然,受再多的苦也值。”
崔升心疼地揉了揉她的頭髮,隨即眼中露出憤怒之色。
李家那個混賬,明明早已知道妹妹的真實身份,剛才卻騙他說什麼莊子裡土生土長,什麼越來越水靈。
這混賬當著他的面公然調戲他妹,瞎話說得一本正經,該殺千刀!
“罷了,婕兒若想留下,便留下吧,英國公的莊子民風樸實,當今世道清明,也算太平,你留在此地不至於有危險。”崔升無奈地道。
崔婕低聲道:“謝兄長成全。”
崔升嘆道:“你啊,外表柔弱,性子卻剛強得很,我勸不了你,只好由你去了。”
伸手入懷,崔升將身上所有的銀錢都掏了出來,捧到崔婕手心裡。
“有兄長在,以後你不會那麼辛苦了,趕緊去買點新衣裳,再買點肉,回長安後我再捎點銀錢過來,崔家出來的人,怎能過得如此窘迫?”
崔婕正要推辭,崔升嚴肅道:“跟兄長也要客氣麼?”
崔婕這才收下了錢,神色間似已輕鬆了許多。
這些日子與從霜相依為命,日子過得清苦,今後有了兄長,想必不會再受苦了。
世家小姐養尊處優,相比日夜做繡活掙生計的艱困日子,有錢自然就不必那麼勞累,誰不想活得輕鬆點呢?
“李家那小子,你莫與他太接近,為兄見過他兩次,不像好人。”崔升哼道。
崔婕笑了笑:“他是好是壞,我親眼見到才算。”
…………
一大早李欽載便起床了,一臉睡意打著呵欠。
丫鬟端來一碗熱騰騰的羊奶,捧給蕎兒,李欽載盯著蕎兒一口一口喝完才收回目光。
羊奶不能斷,必須每天都喝,蕎兒這個年紀正是給身體打基礎的時候,若長大後營養不良,便是當爹的不稱職。
來到前院,李欽載抬頭觀察太陽的方位,準備叫下人搬來躺椅,一邊曬著太陽,一邊睡個回籠覺。
這是宋管事走來,臉上帶著笑,手裡捧著一塊白色的繡圖。
“五少郎,昨夜兩位姑娘來此,塞給門房這件物事,說是送給五少郎的,答謝五少郎的救命之恩。”
昨夜兩位姑娘自然是崔婕和從霜,本來是登門送禮的,誰知昨夜恰好看到了前院的崔升,於是崔婕和從霜扭頭便跑了,禮物也只能轉交。
倆女子對李欽載向來鄙視,沒想到卻也識禮數,居然主動送禮了,顯然昨天採的蘑菇真的很不靠譜,她倆算是撿回一條命。
李欽載接過繡圖,然後皺起了眉:“啥玩意兒?”
圖案繡得很漂亮,可以說栩栩如生。
上面一隻蛤蟆,抱著一根樹枝,表情猥瑣地仰頭望天,仔細一看,蛤蟆還是三條腿的……
李欽載開啟腦洞,思索半晌,然後怒了。
“諷刺我是癩蛤蟆,與她婚配是我攀了高枝?癩蛤蟆倒也罷了,三條腿是不是太過分了?”李欽載咬牙道:“崔婕,你欺人太甚!宋管事,派人去給我把她住的房子燒了!”
宋管事沒動,嘴唇囁嚅幾下,終於忍不住道:“五少郎,這幅繡圖的意思是‘金蟾折桂’,寓意很吉利,象徵功名在望,仕途顯赫呀。”
李欽載一愣:“不是罵我癩蛤蟆的意思?”
宋管事苦笑道:“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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