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小姐當然是不會分辨蘑菇有沒有毒的。
從小詩書精通,教養優秀,可詩書上卻並沒有教她什麼蘑菇能吃,什麼蘑菇不能吃。
養尊處優的人一旦離開優渥的環境,如果沒有生存技能的話,她活下去的機率比普通百姓要低得多,哪怕是沒有戰亂的太平年代也一樣。
一個蘑菇就能要了她的命。
身份階級森嚴,崔婕未向劉阿四行禮,但也保持著良好的禮貌。
“壯士來找我嗎?”
劉阿四嘆了口氣,指了指崔婕和從霜挎著的竹籃,道:“你們採的蘑菇,大多不能吃。”
崔婕美眸浮上迷茫之色:“為何?”
劉阿四嘆道:“因為有毒,吃了會死。”
從霜忍不住道:“你胡說,那麼好看的蘑菇,吃了怎會死?”
劉阿四冷冷道:“毒蛇也好看,讓它咬你一口試試?”
崔婕拽了從霜一下,嚴肅道:“你若不識,便老實聽別人的,生死之事,莫任性。”
從霜嘟著嘴不吭聲了。
崔婕繼續道:“這位壯士,我們採的蘑菇真有毒嗎?”
“有。”
說著劉阿四上前接過二人的竹籃,將裡面花花綠綠的蘑菇都挑選出來,半晌之後,竹籃內只剩了零星一點蘑菇。
劉阿四將竹籃遞還給她們,道:“這些可以食用。”
從霜哭喪著小臉道:“姑娘,這些吃一頓都不夠啦。”
崔婕表情也有些失望,但還是白了她一眼道:“總比丟了性命強吧?”
側頭看著劉阿四,崔婕問道:“是李世兄讓你來幫我的嗎?”
劉阿四言簡意賅:“是。”
崔婕美眸目光閃動,低聲道:“他……怎知道我會採到毒蘑菇?”
劉阿四性子木訥,然而此刻不知為何福至心靈,來了一句神助攻。
“五少郎天生聰慧不凡,心思非常人能揣度,總之他就是知道。”劉阿四頓了頓,又道:“崔小姐,五少郎沒那麼壞,你看錯他了。”
崔婕心中一動,神色複雜地喃喃道:“我看錯了?”
劉阿四笑了笑,道:“五少郎洗心革面久矣,崔小姐久居偏壤之地,怕是沒聽說過五少郎真正的本事,小人大膽妄言,崔小姐若因五少郎昔日的名聲而逃婚,這個婚可逃得不值。”
崔婕愈發迷茫:“他最近做了什麼嗎?”
“主家的事,小人不便多言議論,崔小姐若有心,不妨自己去打聽。告辭了。”
說完劉阿四抱拳一禮,轉身離開。
崔婕卻呆立院中,陷入沉思,喃喃道:“或許……當初著人打聽的訊息錯了?”
真正接觸到李欽載後,崔婕便一直隱隱有種感覺,當初打聽到的李欽載的名聲事蹟,與他本人大相徑庭。簡直判若兩人,形象完全不合。
觀李欽載的言行舉止,雖然有些沒禮貌,失風度,說話也難聽。
可除此以外似乎並沒有做過任何過分的事,反而好心將她們收留在莊子裡,對外隱瞞她們的行蹤,今日還特意派部曲幫她們甄別蘑菇。
一樁樁,一件件,哪裡有半分橫行霸道為惡鄉鄰的樣子?
崔婕忽然覺得自己以前的判斷太草率了,她選擇相信別人口中的流言,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從霜,我想……我可能看錯了。”崔婕低聲道。
“看錯了什麼?”
“看錯了李欽載這個人,他……沒有那麼不堪。”
盯著地上散落的五顏六色的毒蘑菇,崔婕輕聲道:“今日,他又救了我們一命,我不能毫無表示,總要送點什麼,表示一下感激。”
從霜發愁道:“可我們什麼都沒有呀。”
“前幾日我繡了幾幅圖,本是要拿去縣城賣的,便從中選一幅出來送他吧,儘管有些寒酸,卻只能聊表謝意了。”
從霜看了一眼地上的毒蘑菇,不由懼從中來,急忙道:“嗯嗯,確實應該感謝他,就選那幅鴛鴦戲水吧……”
崔婕臉頰瞬間飛紅,搖頭道:“那一幅不妥。”
“為何?姑娘不是說過嗎,那幾幅裡唯有鴛鴦戲水是你繡得最好的。”
崔婕仍紅著臉,表情卻威嚴地道:“總之不妥,還是換一幅吧,換那幅‘金蟾折桂’,寓意也不錯的,願他來日得取功名,官居賢相,一生福報不斷。”
…………
晚膳比較熱鬧。
李治下午在別院眯瞪了一會兒醒來,府裡便開宴了。
李家別院的宴席頗為寡淡,鄉下地方沒有歌舞伎,沒有樂班,所謂吃飯,那就真的是單純吃飯,桌上連酒都沒有。
君臣之間必須避諱,但李治生性隨和,強行將崔升召到桌邊坐下,李欽載也在一旁相陪。
崔升坐下後,一直盯著面前的大圓桌使勁看,表情頗為詫異,再看到一道道菜端上來,看架勢似乎是一桌人同吃,並非大唐習慣的分餐,崔升的表情更奇怪了。
李治笑道:“崔卿不必驚訝,朕原本也不習慣的,但後來卻發現,一桌人熱熱鬧鬧吃飯很是愜意,可比在宮裡隔著老遠各吃各的舒坦多了,朕回宮後也要照此打造一個大桌,朕與皇后和幾個兒子同食。”
崔升淡淡地道:“臣聽陛下的。”
李治看著崔升,忽然猛地一拍大腿,大聲道:“對了,你也是青州崔家的,你還是……”
李欽載眼皮一跳,急忙打斷了他的話頭:“陛下!”
李治自知失言,仰天打了個哈哈兒,笑道:“啊,來來,景初府上不僅新奇物件兒多,菜餚的味道也非常獨特美味,崔卿快嚐嚐。”
李治先動了筷後,李欽載和崔升這才跟著動筷。
一桌三人沉默地吃著,李治看了看李欽載,又看了看崔升,臉上露出神秘的微笑。
若崔卿發現他那逃婚的妹妹正住在李家的莊子裡,不知是何等表情,想想就興奮……
沒有酒的宴席,氣氛自然不會太嗨,三人很快填飽了肚子,李欽載和崔升向李治告退。
走出前堂,李欽載陪笑道:“崔舍人,天黑了,快去睡覺覺,半夜莫到處亂跑,此地狼多,猢猻也多,母猢猻還特別好色……”
崔升冷冷瞥他一眼,道:“李少監這閱盡千帆的語氣,莫非你與母猢猻有故事?”
李欽載扭臉嘆氣,崔家的人果然與自己八字不合呀,連人話都不會說了。
也不知崔昇天生就這德行,還是單純只針對他,總感覺他對自己敵意很大。
李欽載沒猜錯,崔升確實對他有很大的敵意。
當年兩家定下親事後,崔升也打聽過李欽載的名聲,名聲當然不好聽,而崔升對妹妹向來疼愛,未來妹夫這般德行,崔升怎能眼睜睜見妹妹掉進火坑?
當年崔升也曾向長輩建議,不如退掉婚事,讓妹妹另覓良人,這個建議被斷然否決,兩家聯姻是大事,不可能輕易廢掉。
崔升無奈,他無法與整個家族抗衡,只好接受了這個結果。後來聽說妹妹悄然逃婚離家。
聽到這個訊息,崔升暗戳戳地高興了好久,一心只盼妹妹跑得越遠越好,哪怕一生隱姓埋名,總好過在火坑裡日夜煎熬。
可惜的是,兄妹恐怕從此天各一方,此生再難相見。
所以當崔升面對李欽載這個罪魁禍首時,崔升哪裡會有什麼好臉色,沒當場揍他還多虧了世家多年的教養。
想到親妹妹不知在什麼地方默默承受生活的苦難,崔升心情不由愈發憤恨,看李欽載那張臉也越來越不順眼了。
二人站在前院尬聊,彼此都感覺話題聊不下去了。
這時一名下人匆匆行來,對李欽載行禮道:“五少郎,有兩位姑娘找您,說是感謝您的救命之恩,給您送禮聊表謝意……”
李欽載一愣:“我救了誰?”
下人一臉懵然,下意識扭頭望去。
李欽載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這一看頓時魂飛魄散。
前院正門的耳房外,正俏生生站著崔婕和從霜,夜幕下,昏黃的燈籠照出二人瘦削的身影,楚楚可憐的樣子分外教人心疼。
李欽載大驚失色,立馬扭頭望向崔升,打算轉移他的注意力。
然而已經晚了。
崔升恰好也看見了她們。
雖已入夜,可耳房上方還掛著燈籠,二女的模樣在昏暗的光線裡還是能分辨出五官輪廓的。
約莫是別院的下人憐惜兩位女子站在門外等候太冷,於是好心讓她們進門站在耳房外,結果正好被前院的李欽載和崔升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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