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翌日清晨。
第一縷陽光照進花窗,大紅軟被裡鑽出來一顆腦袋。
髮絲散落在胸前稍顯凌亂,身上到處都是被人啃咬吮吸過的吻痕。
昨夜,楚栩雲險些以為鬱逞要把自己給活活吃掉,好幾次想從床上逃下去,都被鬱逞抓住腳腕拽回身下。
眼睛都困到睜不開,只能藉著月光,勉強看清鬱逞暗潮洶湧的瞳孔,俯下身子,掐住他的臉,聲音低沉,“這下仙君可記住我了?”
楚栩雲被撞得暈乎乎,根本無暇細思他的話是什麼意思。
沒有得到他的回應,鬱逞只淡笑了聲,攥住他的腰,動作更狠,“心記不住,身子記住也可以。”
實在太可怕了……但是他並不討厭這樣的鬱逞,反而還有點喜歡。
喜歡鬱逞抱他抱得緊緊的,也喜歡鬱逞無時無刻的黏人,無論鬱逞做什麼,只要看到那張臉,楚栩雲很快就原諒了。
軟被上到處都是鬱逞的氣息,楚栩雲收回思緒,抱著被子輕輕嗅聞鬱逞的味道,就好像鬱逞還在身邊一樣。
奇怪,為什麼每天清早鬱逞都不在?
與此同時的魔宮偏殿,鬱逞手起刀落,把案板上的鯽魚熟練地開膛破肚。
早飯做份鯽魚湯,楚栩雲應該喜歡吧,這湯怎麼做來著?
“尊主,要不小的來做?”赤焰弱弱出聲。
鬱逞瞥他一眼,冷淡道:“滾。”
楚栩雲的一切他都要親力親為,這樣就算以後楚栩雲再次忘記他,吃到他做的飯興許還能回憶起自己。
另一邊,楚栩雲不知鬱逞在忙活什麼,百無聊賴地翻了個身,打算繼續補覺。
昨晚鬱逞很晚才放過他,熬得太晚,早上都沒精神了。
“師尊。”
壞了,他都幻聽出了他徒弟的聲音。
“師尊,是我,快醒醒!”
楚栩雲猛然睜開眼,回眸看去,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從窗子翻了進來,傻里傻氣地朝楚栩雲露出大白牙笑了笑。
真的是徒弟!
是困出了幻覺麼,他怎麼會見到李焚鶴在魔宮?
楚栩雲座下弟子無數,卻只有李焚鶴這首徒天賦異稟,是繼楚栩雲之後世所罕見的修煉天才。
不過對楚栩雲來說,這孩子哪都好,就是……
話太多了。
“聽說師尊被混賬鬱逞擄走,徒弟第一時間就來救你了,師尊一定很想知道我是怎麼進來的,”李焚鶴興致勃勃地把那張面具在楚栩雲面前晃了晃,“您老人家先前教過我煉器術,昨晚一晚上弟子就搞出這東西來,不僅可以隱匿氣息,還能偽裝成魔修,我打算叫它天神遁形魔鬼面,日後賣去煉器行肯定能掙一大筆錢……”
楚栩雲打了個哈欠,無視掉他自吹自擂的廢話,抬眼看向門外。
今天鬱逞不知又去了哪裡,魔尊每天也有很多事要忙麼?
“後來我就跟著那幾個魔修,裝成魔尊的部下悄悄混進了魔域裡,誰說魔域入口難找,那是他們沒有本天才的頭腦……”
怎麼還沒說完呀,他真的很困。
楚栩雲眼睛都快睜不開,乾脆慢悠悠躺回軟榻上,鑽進舒適柔軟的被褥。
見他躺下,李焚鶴終於想起自己此行前來的目的,登時急切地拽開楚栩雲的被子,“師尊,你這是做什麼?咱們沒多少時間了,得趕快逃出去才行。”
說著,他從懷裡又掏出一張面具遞給楚栩雲,滿臉期待地道,“師尊你快戴上,弟子特地給你做得這張面具英俊瀟灑,風流倜儻,我自己都捨不得用呢。”
楚栩雲端詳那面具半晌,的確能夠看出那面具做工上乘,是李焚鶴精心製作的。
只是,
他不想回去。
楚栩雲頓了片刻,把那面具遞迴了李焚鶴的手心,又摘下指上的儲物戒,在李焚鶴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取出一把長劍,擱進了他手心。
“師尊,你有劍啊!”
李焚鶴差點喊出聲。
有劍怎麼不用,他還以為師尊手無寸鐵才被關在魔域受盡折磨呢。
就算沒了靈氣,楚栩雲武藝高強,逃出魔宮應該不算難吧?
他低頭看向手心裡的劍,那是楚栩雲的佩劍,修真界三大仙劍之一,千劫盡。
此劍是十足十的殺神之劍,上面殺過的生靈,比李焚鶴八輩子加起來吃過的飯都多。
“千劫盡……”李焚鶴愕然地看向楚栩雲,萬分不解道,“師尊既然有千劫盡在身,為何還要留在魔宮?”
楚栩雲沉思片刻,攤開手心。
李焚鶴愣了愣,隨後鬼使神差地明白過來他的意思,從懷裡取出一根石筆,遞給楚栩雲。
他知道楚栩雲修無言道,因此他身上一直備著一根石筆,以備楚栩雲不時之需。
果然,楚栩雲拿到石筆,從軟榻上起身,在木桌上緩緩落筆。
李焚鶴惴惴不安地抱著千劫盡,立在楚栩雲身邊屏息凝神。
片刻,楚栩雲側身收筆。
李焚鶴連忙看去,只見上面寫著一行字。
——我不走,你走。
李焚鶴:?
“師尊,這是為何!”李焚鶴想不通楚栩雲執意留在魔宮的原因,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難道說,師尊已被鬱逞做了那樣不堪的事……所以心存死志華?可是以師尊的品性,他絕不可能脆弱至此。
究竟是因為什麼?
楚栩雲卻神色淡淡,沒有解釋。
“不行,你得跟我走。”李焚鶴眼眶通紅,強忍著眼淚,“你不走,我也不走了。”
聽到這話,楚栩雲有點急了。
不走怎麼行,要是鬱逞回來看到,一定會把李焚鶴抓起來,甚至可能會殺掉。
他都特地把劍給傻徒弟防身了,怎麼還不肯走?
頓了頓,楚栩雲又拿起石筆,在桌上寫下一行字。
——我自願留下。
這下總能明白了吧。
楚栩雲撥出一口氣,眸光看向對面呆立的李焚鶴,指了指他懷中的千劫盡。
李焚鶴循著他的指看向懷中的劍,忽然間,他什麼都明白了。
他的師尊,一定是想要跟鬱逞同歸於盡所以才說自願留下!
也是,鬱逞如今都能打贏師尊,已經成了修真界最大的禍害,這世上除了楚栩雲,還有誰能夠牽制現在的鬱逞?
楚栩雲可以走,但他走了,鬱逞必定會為禍人間。
師尊他……是為了天下千萬生靈才自願留下的!
李焚鶴的熱淚一顆顆掉下來,漸漸抱緊了懷裡的劍,“師尊,弟子明白了。”
楚栩雲欣慰地看著他。
“弟子一定回去好好修煉,你一定要好好活著,等到來日弟子功成之後,再用這把千劫盡殺進魔宮除掉鬱逞救你出去!”
楚栩雲:……?
他在說什麼?
李焚鶴擦掉眼淚,低聲道,“四年前師尊趕他走時,我曾想過會有今日,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樣快,師尊,你當初真的應該聽宗主的話,不該留下他的。”
聞言,楚栩雲倏地沉默下來。
見他沒有反應,李焚鶴察覺到自己說錯話,連忙道,“弟子失言,望師尊寬恕。”
四年前的事?
楚栩雲眉宇微蹙,四年前有什麼事發生麼,好像是有一件記憶深刻的來著。
他記得四年前,宗主把他單獨叫到殿內,扔給了他一副畫。
是他的畫像,畫的很好看,栩栩如生,簡直跟把自己拓在了紙上似的。
而後他聽到宗主臉色沉鬱地說:“你自己看看,這是你門下弟子的大作,猜猜是誰畫的?”
楚栩雲沉迷於欣賞畫上的自己,沒有回答宗主,結果宗主更加怒火中燒,一把奪過畫像扔在地上,“還看,人家把你的畫像日日夜夜抱在懷裡入睡,你還有心思欣賞畫像?”
宗主是世界上最瞭解他的人。
楚栩雲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把那畫像從地上撿起來,小心翼翼地把上面的灰塵拂去。
見他如此,宗主險些氣得連話都說不出,“楚栩雲,你遲早把我氣死,我給你三天時間,必須把他趕走。”
楚栩雲不知道他為什麼生氣,有些委屈地抬眼看向宗主。
宗主卻一下子看懂他的眼神,冷笑一聲道,“不知道為什麼捱罵是吧,你說你這腦子,究竟是隨了誰?人家就差當著你的面表明心意了,他才十六歲,你簡直誤人子弟!”
楚栩雲怔了片刻,終於明白過來,原來畫他的畫像,是喜歡他的意思。
同時,他也明白過來為何宗主會這樣生氣。
“你若是不把他趕走,明日我就回老家稟告爹孃,就說你在外把徒弟教出斷袖之癖,讓那徒弟喜歡上你。”
楚栩雲瞪大雙眼,下意識開口祈求,“哥,不要。”
完了,這下道也破了。
幸好無言道一年可以破幾次,只要後來慢慢修煉追補回來就好,破太多就完蛋了。
“說了多少遍,在宗門一天就要叫我宗主。”宗主恨鐵不成鋼地看著他,這蠢弟弟實在不讓人省心,“總之你自己看著辦,當心我真告訴爹孃你在外面教壞徒弟。”
不要,不可以,爹孃知道他做壞事會生氣到不認他的。
楚栩雲內心在哭泣。
宗主從懷裡取出一枚儲物戒,丟給楚栩雲,“我也並非無情之人,裡面的盤纏足夠那小子活到及冠之年,他性情執拗,只要在宗門一日,便絕不會忘記你,這是最好的辦法。”
這是最好的辦法。
楚栩雲只得接過了戒指,臨走之前還被罵了一句,嚇得險些被門檻絆個狗啃泥。
“你以後少跟宗門弟子拉拉扯扯,聽到沒有!”
正是從那以後,楚栩雲再也不敢跟弟子多有接觸,哪怕是教他們修煉,也小心謹慎,恪己守禮。
至於後來……
“師尊,你生氣了?”
李焚鶴的聲音倏然響起,楚栩雲被打斷思緒,回眸看向他,輕輕搖了搖頭。
“對不起,弟子不該提起當年的事,你別傷心。”李焚鶴覺得楚栩雲必定是對當年的事一直痛心疾首,畢竟,當年楚栩云為鬱逞付出了那麼多心血,如今卻遭到了如此的背叛折磨。
鬱逞真可惡。
聽到他的話,楚栩雲又搖了搖頭,他沒有傷心,頂多是有些可惜那副畫被宗主拿走,畫得那樣好看,不知現在還有沒有好好的留著。
“弟子該走了。”李焚鶴看向門外,壓低聲音道,“門口的守衛半個時辰一交接,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楚栩雲趕緊點點頭,想讓他趕緊走,卻聽李焚鶴又說,“臨走之前,師尊……”
李焚鶴悄悄抹去眼角的淚,朝楚栩雲伸出手臂,“弟子想抱一抱你。”
可能這就是……最後一面了!雖然師尊平日冷漠又可怕,但畢竟是他的親師尊,於他有再造之恩,再不抱,恐怕此生都沒有機會了。
楚栩雲瞬間睜大雙眼,剛想擺手拒絕,但李焚鶴已經抱了上來。
“師尊,弟子回去之後一定刻苦用功,你千萬不要輕易放棄,要等我回來……”
楚栩雲伸手推他,卻被抱得更緊,急得就差開口說話時,眼前忽然瞥見了一道冷沉的墨色身影。
掙扎的動作短暫停頓,楚栩雲猛地從李焚鶴手中奪過千劫盡,在李焚鶴錯愕的目光中,以肉眼看不真切的可怕速度,接下了鬱逞的刀。
刀光劍影中,鬱逞的眼眸倒映在冰冷的劍刃上,寒如深淵雪潭。
“仙君,我方走半刻。”
鬱逞緩緩收起刀,眼底漠然如冷雪,看向他身邊的李焚鶴,一腳將李焚鶴踹開楚栩雲身側,
“要敘舊,何不等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