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溪庵是本地小有名氣的庵堂,之所以叫蓮溪庵,就是在一片大大的蓮塘旁,此時深秋,荷塘裡都是枯枝敗葉,幾根殘荷看起來孤零零的。
在蓮塘的上游有打水的尼姑,正挑著兩個木桶穿梭其中。
小傅氏見女兒趴在車窗前往外看,也任由她如此,因為自己,女兒極少出門,小孩子出門總是高興的,所以她沒有阻攔。
為何劉承旭如此看重這樁案子,一來的確是因為失蹤的比丘尼本就是官府之責,二來也是因為這蓮溪庵內住了一個女冠子。
這位女冠子雖然隱姓埋名,但實際上大有來頭。
劉承旭正小聲和小傅氏介紹:“遲女冠原本是靖王長子未過門的媳婦,其孃家更是伯爵府,她的堂妹正是當今皇后娘娘。這靖王是先帝最信賴的弟弟以及顧命大臣,當年靖王長子病故,遲女冠堅持要過門守寡,靖王不肯,還讓人勸說她,最後還是拗不過她。如今,靖王早已故去,靖王府最後襲王位的是他的幼子。遲家遂把她接回來,這幾年聽聞她爹孃故去,因此一直在此修行。”
“為何在九江修行?九江也不是什麼大地方。”小傅氏覺得奇怪。
劉承旭道:“因為遲女冠外家是這邊的人,聽聞她自小在此住過幾年。”
這就是官宦子弟和寒家子弟的不同,劉家世代官宦,其父更是錦衣衛都指揮使,上朝時,站在武官首位的。
因此劉承旭家學淵源,熟稔於官場人情世故。
小傅氏原本只是想為劉承旭出力,進而牢固自己的地位,現下卻看了女兒一眼,若是能讓女兒和遲女冠投緣,也多一條路。
麗姝似乎也心有靈犀,她能夠想到母親的意圖了。
果然,進蓮溪庵小傅氏先備好禮,還牽著麗姝去見遲女冠。庵堂還是正常對外人開放,這裡香火倒是很旺,官府要找到失蹤的原因,當然不能封了此處,否則賊人若是知曉,早就跑掉了,這樣就沒辦法捉拿真兇了。
麗姝卻對此不大熱衷,她不認為女子要為夫家守活寡,固然是自願的,也說明她迂腐。當然,也有一種說法是再嫁也未必好,可不試試怎麼清楚呢?
前世老烏孫王過世,她們這些老王的姬妾就要被老王的兒子新王收用,有些人覺得人倫有礙,甚至自縊而死,麗姝卻頑強的活了下來。
遲女冠住在一處幽靜的小院,規矩甚嚴,裡外都有人通傳,不一會兒,有一位著青色衣裳,頭髮用木簪挽住的僕從出來引著她們進去。
麗姝看了一眼這僕從,打扮得非常素淨,很符合守寡人的標準。
院落很簡單,只有一棵老槐樹,桂花已經凋零,空氣中彷彿還殘留陣陣餘香,槐樹旁有一口井。
屋裡也很簡單,一張床,一張几案,一座佛龕,几案上放著一碟醬豆,一碗白飯。
青衣僕從道:“師太,劉夫人過來了。”
如此,才有人緩緩從次間出來,她身上著褐色的比丘尼的衣裳,頭髮還留著,已經些許花白了,人很瘦。麗姝知曉她的年紀,其實也只和劉承旭差不多,三十來歲的樣子,但面板全部垮了,整個人暮色沉沉。
小傅氏行了一禮,又說明來意:“聽說庵裡有幾位尼姑失蹤,我家大人讓我來畫出畫像,這樣快些找出賊人來。若是打攪師太清修了,還請原諒則個。”
遲女冠聽了這話,神情也沒有太大的波動,略點了點頭。
麗姝想這遲女冠就如同她院子門口的那棵古井一樣,沒有任何波瀾。大抵娘本來想攀攀關係,走動一二,但見遲女冠如此,倒也不好久待下去。
這一番折騰,天色已經暗下來,小傅氏也有些累了。
但她還是吩咐麗姝:“你只可以在院子裡走動,不能隨意出去,否則,小心拍花子的人把你拍走。”
麗姝噘嘴:“那您還要住這個庵堂,怎麼不答應爹爹住附近的宅院?您難道不怕嗎?”她饞紅燒肉了,固然這裡的齋菜做的很好吃,但沒什麼油水,一會兒就餓了,也沒什麼零嘴吃。
“傻丫頭,我還不是為了你,只可惜那位遲女冠實在是太不好接近。”小傅氏目標破滅,但也不氣餒,如果丈夫破獲此案,可能會上達天聽,畢竟遲女冠是皇后堂姐,家中累世高官。
麗姝沒想到她居然是為了自己才住下的,因此,她小人家快點爬上床睡覺,不讓娘操心。
“好孃親,我乖乖睡覺。”
小傅氏放下蚊帳,迫不及待的和女兒分享,她小聲道:“傻妞妞,你爹爹就在我們住的這裡的小山坡上守著我們,若是我一吹哨子,他就過來了,所以我們不必害怕。”
不知道為何,女兒懂事了許多,有時候小傅氏會說一些自己隱秘的小歡喜。
果然,麗姝也很驚訝:“爹爹要守著我們守一夜嗎?”
見娘點頭,麗姝嘆道:“爹爹對您可真好。”
“是啊~”小傅氏想起當年她嫁過來,丈夫非常排斥她,卻又忍不住喜歡上她。那個時候,她們真的非常恩愛。
大抵有爹爹這個保護神,麗姝居然在陌生的地方很快就睡著了,她甚至醒來時,小傅氏面前已經坐著幾個人,正在講述失蹤的比丘尼的相貌特徵。
麗姝趁著空檔,給孃親自端水,她現在能做的事情有限,斷案是爹爹斷,孃親是畫畫的人。若非孃親,麗姝都不知曉外面發生了何事!
殊不知小傅氏多感激女兒,若非女兒,她的才能也不會得到丈夫的看重,揭露一樁樁陰謀錯案。
在小傅氏畫出這五幅圖時,連這裡的主持都驚呆了:“劉夫人,您和她們素不相識,卻能把她們畫的這般惟妙惟肖,仿若真人一般。”
連遲女冠得知此事後,居然親自過來,小傅氏很驚訝,“不知您來,實在是有失遠迎。”
遲女冠卻擺手:“劉夫人,是我冒昧了。我見你沒有見過真人,居然畫的如此栩栩如生,我想讓你幫我也畫一幅畫。”
“這……”小傅氏沒想到真是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
遲女冠以為她拿喬,居然還懇求道:“劉夫人,你若是幫我畫了這幅畫,我可以答應你一件事。”
小傅氏看了女兒一眼,她自己哪裡有什麼事情,她最大的事情就是她的女兒。
“替您畫畫是我的榮幸,何談條件。只是我家裡這個小丫頭,雖然算得上聰慧,但是規矩散亂,我又有身孕,若是可以,能薦一個嬤嬤來管教一下她就好了,畢竟明年她還得回去拜見祖母,我就怕她沒規矩。”
遲女冠自己也在王府住了數年,堂妹是皇后,家中和皇家關係非常緊密,如此送個嬤嬤來,實在是小事。
她甚至道:“只要你畫出來,這些都是小事。”
小傅氏喜不自勝,她甚至捏了捏女兒小臉蛋,心中很開懷,這些事情對於別人而言是小事,對於她們母女就是天大的喜事。
遲女冠要畫的人是她故去的未婚夫,即便那個人已經死去十多年了,她仍舊記得很清楚,只有這個時候,她的神情才會起波瀾:“我第一次見到他,那時候我們還未定親,我剛從姑媽家回來,他騎著一匹棗紅馬過來,手持銀槍,威風凜凜,器宇軒昂。可是呀,他看到旁邊摔倒的賣炭翁,又會跳下來,扶著他起來……”
麗姝撐著腦袋聽遲女冠訴說,大抵為何知曉她怎麼都不肯再嫁了,大抵是年少時不能遇到太過於驚豔的人,否則餘生都無法安寧度過。
可麗姝似乎很難理解這種感情,她前世也遇到過非常出色的男子,那人還曾經是她的未婚夫,但這樁婚事作廢後,她就不再想了。
她的人生永遠向前看,不是涼薄無情,而是她覺得不值得。
小傅氏的畫讓遲女冠非常滿意,她甚至抱著那張畫痛哭流涕,但從此對著這張畫也有了寄託。
這個時候,小傅氏已經帶著麗姝準備回程了。
“遲女冠已經答應孃親,等年過完,就送一位嬤嬤給你,日後好好學規矩學本事。”小傅氏慈愛的看著女兒。
麗姝又想她和孃親都是互相成全,都為對方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