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步走在大街上,楚傾桉抬眸看了一眼碧藍無垠的蒼穹,好似沒有人能遮蔽這長天,天道大概是無人能扭轉的吧,“籌謀多思,入局勞神。”
沈清陌看著楚傾桉清絕的背影,沉吟了一會,他緩緩開口,“師尊希望蘭溪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
聞言,楚傾桉停下來看了他一眼,平靜的柳葉眸中彷彿續著陽春白雪一般,明澈冷清,“人之一生,忽然而已——成為你想成為的人。”
沈清陌看著楚傾桉眸中少見的明澈,不由低了低頭,微凝的面容上迸出兩分惘然,“鶴鳴於九皋,聲聞於天。當足夠強時,入局與否,入世與否,便都不重要了。”
說著,沈清陌唇畔帶起一抹笑,清澈的鳳眸中是一片韌勁,“若世之規則並非強者為尊,蘭溪亦願漱石枕流。”
看著師尊沉凝的神色,沈蘭溪在想,師尊這樣生來便是強者的人,又怎會有舉步維艱之時呢?
若真有那時,大抵是世事無常吧。
不過看著楚傾桉清冷矜貴的容色,他又覺得她便該這樣活——立於神壇,淡然而安,“無論師尊選擇怎樣的道路,蘭溪都可以和師尊同往。因為,師尊不曾做錯過選擇。”
聞言,楚傾桉嘴邊勾起一抹淺淡的笑。這少年倒是半分也未記恨“她”原先施加在他身上的折磨。
只是,未免太好哄了些,到底是一番白水鑑心。
楚傾桉不再多言,只淺淺看了一眼沈清陌,“那蘭溪可想做這九洲第一神醫……”
沈清陌垂著眸,面色平淡,“蘭溪醫術淺薄,不比師尊,便做第二好了。”
看著沈清陌安然自若的面色,楚傾桉嘴邊又漾起一抹笑意,一下子掃除了方才的陰霾,恍若千樹萬樹梨花開,驚豔清絕。
那雙柳眸中似盛滿了風中玫瑰,攝人心魄,“醫術怎有界限,蘭溪有此心,足矣。”
沈清陌凝在楚傾桉的面龐上,只覺面前之人,她——眉眼殺人。
沈清陌聞言,心中劃過一絲悸動,垂眸道:“那師尊接下來是要留在藍玥嗎?”
“蘭溪雖愚笨,卻也能看出這婚約不過是個口頭傳言,只是其中還牽扯到空禪大師,想來並不簡單。”
楚傾桉輕輕搖頭,一向清冷的眸中也對映出兩分清淺笑意,這個弟子確實是孺子可教。他只是心思清澈,卻從來都不傻。
“兩年後的四朝會武才是將藍玥視為主場的時候,現在摻和的確是徒惹一身騷。”
快走到娩雲樓前時,楚傾桉抬頭看了看天,繼而又垂了垂眸,纖長的睫毛在她眼角灑下一片陰影。
停了步伐,她淡淡喚了一聲,“蘭溪。”
“師尊有何事?”
楚傾桉走近沈蘭溪,輕聲道:“幫我辦件事吧,去楚府……”
同時,她一隻手心中現起一張符紙,赫然間,零碎的火星便將其燒成了灰燼。
聞言,沈清陌淡然的面色一怔,但還是很快回過了神,“師尊放心。”
玥都,娩雲樓。
嶽紫窈一襲紫衣華裙佇立在素簾前,見遠處白袖恰劃過門欄。嘴邊揚起了一抹溫婉的笑意,“尊者,請坐。”
楚傾桉見此,抬了抬眸。嶽紫窈此人倒是高調卻又懂得內斂,進退有度,“有禮。”
待楚傾桉坐下後,嶽紫窈才入座。一舉一動皆是大家小姐的優雅,絲毫不見之前在薈華樓中的傲氣凌人,“尊者,可需要紫窈做些什麼?”
楚傾桉的視線一直凝著窗外景色,眸光淡淡,她拿出一張寫滿藥方的宣紙,“如今四地安平,自是不需什麼。不過,可以多種些這上面的藥草。總有一日,會用到的。”
嶽紫窈聞言,收下了宣紙,誠懇應道:“尊者放心,這上面的藥,我會大量種在藥王谷中。”
“你為何如此信我?”楚傾桉側眸看了眼嶽紫窈。
嶽紫窈看著楚傾桉淡漠平靜的眉眼,溫和一笑,“我自己是個庸才,所以,我信天才。”
“左右,岳家也沒有了之前的鼎盛。”
“相比於我,世人理應更認同獨孤熙寧才是。”
要說這影神宗熙寧尊者那絕對是天才絕世,且身份尊貴,貴為盛嵐王朝的嫡長公主。
靈元雙生,生來靈者,通奇門遁甲。二十歲位至尊者,性情高雅,矜貴清絕。
“不,我只信自己看到的。尊者給我的感覺更加強大。”嶽紫窈看著楚傾桉的面龐,淡淡道:“外界將熙寧尊者奉為九洲第一美人,可那是他們沒有見過尊者您。”
如今接觸的雖不多,她也摸清了眼前之人大概不會是輕易發怒的人。
這傳言終究是傳言,不可盡信。
神瀾尊者可以說是分毫不差那神人之貌的獨孤熙寧。甚至比之清雅淡漠,那一定是眼前之人更勝一籌。
實是普天壤其⽆儷,曠千載⽽特⽣。
對此話,楚傾桉倒沒什麼感覺,只是那位熙寧尊者她是記得比較清楚。
按照原文軌跡,百里煦寒而後是轉投了獨孤熙寧座下的,甚至有了獨孤熙寧的扶持,他幫助盛嵐的少年天子一統九洲,成為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臣。可以說百里煦寒的劍道至尊,權傾天下,完全少不了她的教導——這確實是一位天才良師。
可惜這九洲一統並未維持多久。鬼氣和魔氣的肆虐已危害了大多數實力低微的修者。而少數真魔和鬼靈的入境更是讓九洲塗炭。
大結局正是以九洲大亂,山河破碎,野有餓殍,屍橫遍野告終。
從娩雲樓出來後,楚傾桉戴上了斗笠,緩緩走在大街上。耳畔是此起彼伏的吆喝聲,嘈雜中總也聽不出幾分安寧。
人流不停的湧動著,楚傾桉覺得吵鬧,卻也微微失神。
老爺子以前總也喜歡帶著她下山領略這人間煙火呢……
現世,他的父親是維和部隊的一員,在戰亂中救下了母親,自此有了楚傾桉。
由於戰亂他們又分開了,母親獨自生下了她。她九歲前便隨著母親顛沛流離於國外,她虎口處那道猙獰的長疤也是那時候便落下的,而她母親也死於外國戰爭中。
她是在屍體堆裡將人找出來的,彼時人已血肉模糊了,只一襲白色醫裝還能辨認。年僅九歲的她用手就在那刨了一個坑將人埋葬,埋葬在母親熱愛的國土。
沒有葬禮和鮮花,只有一個她。
父親本是出生於商業世家卻偏生選擇了奉獻國家。後來她獨自一人流亡了兩個多月後,父親找到了她並把她送回了國內顧宅,亦死在了戰場上。
雖然與父母的記憶都只在九歲前,但她記得母親是個溫柔的人,是外國的戰地醫生。父親與她相處至多不過數月,但她深知他亦是一個外堅內柔的人。
知道母親已亡故後,她偷偷看見,每到夜晚這個鐵血的男兒都在悄悄落淚。
她與母親顛沛流離之時,淡漠如她,亦怨懟過父親,後來她也釋然了。她父母倆人皆將自己奉獻於家國,死於戰場。
對不起家人,卻當得起英雄。
回顧宅後一個月,她父親的骨灰便被送回了國內,小小的盒子便裝下了一個心懷家國的人。
葬禮很隆重,槍鳴而起,一旁鐵骨錚錚的軍人穆然肅立,執手脫帽,紅了眼眶。
公墓中只大大小小的方碑便承載了一方英靈。
人們也說他們是英雄,是神壇之上的英雄。他們死在了已經腐朽的軀殼中,卻活在了人們心頭三尺的高壇上。
場面那般莊重,楚傾桉的心是那般麻木,流不下一滴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