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架很緩慢的前行,順著微導絲捅出來的通道一點點下進去。
羅浩操作的速度很慢,但卻極為堅定,十幾秒後支架就位,便毫不猶豫的開始膨脹支架。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千萬別漏……
手術都做到這兒了,一旦出現預想不到的事情,前功盡棄,那是一件相當可惜的事兒。
一切如果都沒發生,所有擔心都落在空處。
支架緩慢膨開,羅浩再次造影。
血流通暢。
範東凱怔怔的看著螢幕上的影像,血栓還在,但已經不重要了。
羅浩的手術把血管裡的血管變成血管內膜外的,移形換影,偷天換日。
思路堪稱一絕。
可範東凱心裡明白,要把這個思路變成現實,需要極強的動手能力、手術能力。
自己?
完全做不到。
至少羅浩剛剛展示出來的手術技巧,他雖然能看懂,但卻完全做不出來。
範東凱怔怔的看著螢幕,腦子裡亂成一團漿糊,忽然一陣冷風襲來。
氣密鉛門不知什麼時候開啟,“轟”的一聲,鉛衣被扔到地上。
“陳勇,你去把接下來的手術做完。”羅浩疲憊到了骨子裡,說完後解開鉛裙隨手扔在地上。
66號技師一溜小跑,把羅浩扔地上的鉛衣、鉛裙、鉛帽等等裝備收拾好,掛在架子上。
這已經是常規了,66號技師做的熟練至極,彷彿形成了條件反射一般。
“範老師,我試了下,還行,能過去。”羅浩強撐著和範東凱解釋了一句。
羅浩解釋的是個啥啊,範東凱看著方才還陽光燦爛的少年現在滿臉疲憊,陷入深深的迷茫之中。
說羅浩對自己不尊重,他走出手術室第一句話就是和自己解釋。
但要說他對自己尊重……
那怎麼可能!
範東凱心中凜然,眉毛平直成“一”字,深深的看著羅浩。
此時此刻羅浩彷彿連續做了24小時手術,全身精力已經被耗幹了似的,沒了之前的精氣神。
怎麼做臺手術就這樣了?
範東凱不理解。
“噗通~”
羅浩一屁股坐到沙發上,人有點蔫。
沈自在嘆了口氣。
看著手術順利,其實羅浩早已經用盡了渾身解數。
他不是第一次見羅浩做高難度手術術後疲憊不堪,雲臺雲教授也給瞭解釋,早就接受了這個“設定”。
“小羅,累了吧。給他打一瓶10的糖,要吸管。”沈自在安排護士給羅浩準備東西。
“沈主任,不用了。”
“喝點,喝點。”沈自在道,“不能大意,萬一低血糖,在醫院裡肯定沒事,但遭罪不是。”
“補充點糖分,你能好的快一點。”
羅浩看著紅呼呼的系統面板,心裡有些無奈。
哪怕超額完成長期主線任務,可依舊沒什麼實質性改變。
和從前一樣,只要使用【心流】技能還是會難受的一逼。
【心流】的確好用,只是副作用簡直無法忍受。
本來羅浩以為手術等級提升後就不用頻繁使用【心流】技能,沒想到接待範東凱的第一天就遇到了必須要開大的患者。
好在使用【心流】技能的手術時間不長,估計下班前、萉垟丁老闆趕來的時候應該能恢復。
筋疲力竭窩在沙發裡,很快護士把剪斷的輸液管塞進羅浩嘴裡。
“我自己來就行。”羅浩勉強咧出一個笑臉。
“小羅,牛逼!”護士豎起拇指讚道。
倒不是因為患者如何如何,而是因為她不用上手術了,省時省力,而這一切都是羅浩的功勞。
“嘿,還好,還好。”羅浩笑笑,開始喝10的糖。
齁甜齁甜的,粘嗓子。
羅浩雖然不喜歡,但自己的確需要,而且是沈自在沈主任的好意。
他還是一口一口喝著。
“羅……醫生,你是怎麼做的?”範東凱走過來沉聲問道。
“用手做的。”一人還在看著手術影片,茫然而直接的回答道。
這話說得,範東凱有些憤怒。
可當他看清楚那人正在專心致志的看手術錄影時,旋即迷茫。
應該是無心之下說的話,而不是故意懟自己。
羅浩瞥了一眼範東凱,隨後勉強露出一個微笑。
“範老師,我上學的時候看過一個教學手術的錄影,是中醫大的徐校長做的,和這臺手術類似。”
“???”範東凱愣愣的看著羅浩。
“手術過程大約就是製造人工夾層,用導絲捅過去,再順著下支架。
從前,胸外科做三切口頸部吻合的食管癌,要是位置太高的話不走胸腔內,從皮下掏一條隧道,把胃從皮下隧道提上去,原理大概類似。”
羅浩說到後來,聲音越來越小,聲音裡透著倦乏。
“護士長,扶著小羅去……護士值班室休息一下。”沈自在根本沒徵求羅浩的意見,招手讓護士長帶著他去休息。
“沈主任,我還行。”
“快去休息,患者術後有別人呢,血管外科這麼多人,誰不能做。”沈自在揮手。
羅浩也是太累了,他對著範東凱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
等羅浩離開,沈自在完全無視了範東凱的存在。
介入治療病區管理導管室,沈自在這個主任也是導管室的老大,剛剛被範東凱一把拽開,讓沈自在很不高興。
雖然知道範東凱是看到驚為天人的手術後懵了,屬於無意之舉,但鑑於前因後果,沈自在懟完範東凱後還是徹底冷落了他。
假裝範東凱不存在,沈自在和血管外科王主任聊起來。
範東凱怔怔的站在原地,之前給血管外科王主任講課的那種心氣兒與傲氣蕩然無存。
他也沒注意到沈自在對自己故意的冷落,在回想手術,心中茫然。
中醫大,徐校長?
徐克?
很多年前就做過類似的手術術式?他水平這麼高麼?
無數的疑問在範東凱的腦海裡迴盪。
剛剛羅浩的手術範東凱親眼目睹,雖然不是從頭開始看得,但大概原理他心知肚明。
原理並不難,就算是沒學過醫的普通人隨便一想也能想明白。
可是!
真能落在實際中的人屈指可數。
範東凱手術做得好,但他捫心自問,自己的技術還沒到羅浩或是徐克徐院長那種程度。
想起回國前老師的叮囑,範東凱更加迷茫。
那時候有多意氣風發,現在就有多失落尷尬。
自己剛剛展現出來的手術手法已經沒有瑕疵,堪稱完美,只是因為前期耽擱的時間太長,血栓硬化,所以手術才沒成功。
但自己剛宣佈手術失敗,讓血管外科去搭橋,回頭羅浩的耳光來的又快又穩。
這還是接自己下飛機,帶自己去吃早餐,隨身帶著眼鏡布和蔡司鏡頭紙,拍馬屁的功夫已臻化境的那個年輕醫生麼?
對羅浩所有的標籤都隨著一臺手術的結束而被打的粉碎。
範東凱怔怔的站在操作間裡,不知何去何從。
“師兄!”
袁小利穿著病號服走進來。
“啊?你怎麼來了?”範東凱驚訝。
“從eicu轉去普通病房,沒啥事兒了。我聽說你來救臺,就過來看一眼。”袁小利已經沒了嗜睡的症狀,他眼睛裡閃著光。
範東凱:“……”
袁小利這貨,真他媽的沒眼力見,範東凱欲哭無淚。
“手術做的怎麼樣?”袁小利昂起頭,意氣風發的問道。
“做完了,範老師的水平的確是高,我自愧不如。”沈自在接住袁小利的話,沒讓這句話掉地上。
袁小利更加高興,可旋即臉上有些尷尬。
“師兄,好久沒見你,來我值班室吧。”
範東凱巴不得早點離開這裡,跟著袁小利走到最裡面的值班室。
沈自在怔了一下,袁小利怎麼沒裝逼呢?
自己剛剛那句話真正厲害的殺招都在後面,但袁小利卻“機靈”的躲了過去,這讓沈自在有些遺憾。
“你就住這兒?”
進值班室後,範東凱四周隨意看了一眼,問道。
“醫院有介入急診,我起來就做,做完接著睡,方便。不光是介入科,神經內外科、血管科住院老總搞不定的手術我都會上去做。”
袁小利還是老樣子,勤勤懇懇,範東凱習慣性的想要出言譏諷兩句,但話到嘴邊還是嚥了回去。
“師兄,我聽我們醫生說是血管科做不下來,找相關科室的術者們去幫著掌一眼,我就知道你能做!”袁小利咧著嘴笑得很開心。
範東凱恨不得給袁小利一巴掌。
但看見袁小利堅信是自己把手術給拿下來的,臉上泛著光,彷彿沒生病似的,喜悅由內而外。
唉,範東凱深深嘆了口氣。
“師兄,怎麼了?手術不是成功了麼?”袁小利奇怪問道。
“我沒做下來。”
“???”袁小利一怔。
“羅浩羅醫生做的。”
“!!!”
值班室裡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袁小利也沒想到事情竟然會有如此詭異的走向。
羅浩的水平不錯,年紀輕輕手術就和自己做的差不多,堪稱天才,未來不可限量。
捫心自問,袁小利承認羅浩的水平比自己高一點,但自認為高的不多,可以說是一時瑜亮。
但師兄的水平可比自己高太多了,師兄都拿不下來的手術,羅浩能做?!
扯淡呢吧。
要是別人說這話,袁小利一口口水就吐過去。
但這話是範東凱範師兄說的,看他的眉毛,袁小利隱約知道或許是真的。
沒有或許,這就是真的。
羅浩……
怎麼又是他。
袁小利陷入深深的自責之中。
“剛才伱沒繼續說話,怎麼回事?”範東凱沒頭沒腦的問道。
師兄弟交流的時間長了,心有靈犀,袁小利知道師兄問的事兒是什麼。
“我……冬天不開窗戶,用空氣清新劑時間久了,樟腦中毒。”袁小利低下頭,十分不好意思,“最開始沒有明確診斷,是羅醫生看出來的。算是,救了我一命。”
範東凱想起那個因為做噩夢來醫院檢查心電圖的患者。
古怪。
一般來講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手術做的好,那是木匠活,唯手熟爾。
但時間都用在這上面了,想要兼顧罕見病的診斷,那就難比登天。
可羅浩呢?
範東凱的眉毛攢了起來,亂糟糟的,像是一堆破抹布。
“師兄,我也覺得羅浩奇怪。”袁小利小聲說道,“據說他在協和讀博士的時候,得到很多大佬們的重視。”
範東凱還是沒想懂,微微搖了搖頭。
“對不起啊師兄,我今天一早在eicu醒了的時候已經後悔了。”
“都是自家人,不用說這個。”範東凱沉聲道,“羅浩,他的手術做的那麼好麼?”
“是啊!”袁小利被範東凱把話題重新帶回來,用力一拍大腿,“平時羅醫生的手術水平和我差不多,正好他對頜面部血管瘤也感興趣,我這才想殺一殺他的威風。”
“今天的手術他是怎麼做的?”
說到這裡,袁小利也有些迷茫。
外面傳來平車的聲音,應該是手術結束,送患者回病區。
師兄弟兩人等腳步聲消失,同時站起來,心有靈犀的走去操作間。
“袁主任,你身體恢復了麼?”技師小吳正在收拾東西,見袁小利進來,他笑著問道。
能走、能說話,看著精神頭也不錯,應該沒事。
但袁小利卻沒說話,讓範東凱坐在操作檯的電腦前,自己彎腰弓身趴在臺子上,用滑鼠點選手術。
“66啊,是這臺手術吧。”
技師小吳嘆了口氣。
大病一場,袁小利還是從前那毛病。
有誰家好人叫人叫數字的,真要是叫9527也就算了。
不過技師小吳還是點了點頭,“是這臺,左側股動脈閉塞。”
點開手術,袁小利看了幾眼,前面都是血管外科做的,沒什麼看頭,他拉動進度條。
很快袁小利就找到範東凱手術的那段。
他沒繼續拖拽進度條,範東凱也沒著急,操作間裡沉寂下來。
手術無聲無息的再次重新播放,師兄弟兩人看得聚精會神。
雖然是範東凱親手做的,但他依舊認認真真的看著手術。
區域性解剖結構的再次瞭解、分析,對之後羅浩的手術觀看有著極其重要的意義。
“師兄,你水平又進步了。”
“那是,我是誰!”範東凱習慣成自然的說了半句話,忽然意識到什麼,聲音戛然而止。
技師小吳差點沒笑出聲,連忙離開操作間。
袁小利不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麼,看得心曠神怡。
點一八的微導絲在師兄手裡伸縮自如,這水準,自己一輩子都趕不上。
但袁小利越看越奇怪,他皺著眉問道,“師兄,我感覺血栓根本不過去,那羅浩是怎麼做的?”
“好好看,別說話。”
範東凱斥道。
袁小利安靜下來。
很快,手術停止,以失敗告終。
袁小利有些遺憾,他也知道是師兄上臺時間晚的關係。但凡要早來半個小時,手術也就拿下來了。
可是他隨即看見了讓他驚悚的一幕。
導絲被抽出去一半,應該是師兄下臺了,剩下的交給助手。
而點一八的微導絲隨即又來到原本的位置。
這一次它並沒有嘗試刺穿血栓,而是刺向血管內膜。
淦!
袁小利傻了眼。
隨後他看見點一八的微導絲在血管內膜、中膜之間穿行,掏出一條人工夾層隧道。
支架開啟,血流通暢,手術以一種匪夷所思的形式結束。
另闢蹊徑的做法讓袁小利驚為天人。
要不是範東凱範師兄在,袁小利怕是已經跳起來。
術者的技法純熟,手術做的要遠遠比自己強,屬於自己摸不到的那種強。
別說是觸控,連琢磨明白都很艱難。
可這只是其中一點,更為主要的是術者另闢蹊徑,在沒有研磨裝置的時候,製造人工夾層。
“小利,你們這怎麼沒有研磨頭?”範東凱低聲問道。
“集採,醫保收費,好多事兒。主要是研磨頭太貴,一用就超標,超標就要扣錢,所以也沒人敢用。時間久了,大家也就忘了那事兒。”
範東凱眉毛一挑,想說什麼,但最後還是嘆了口氣。
自己說這個有什麼用,比較的是技術水平,而不是工具。
在普林斯頓,自己有一百種辦法能解決這個患者的血栓。但在沒有相應耗材的醫大一院,自己就不行。
這話說出來不是打自己的臉麼。
哪怕辯經能辯贏,贏的也是普林斯頓介入治療中心,而不是自己。
普林斯頓介入治療中心在介入領域全球排名前十,醫大一院沒法比。
勝之不武。
“真怪,看著挺年輕啊,他到底多大?”範東凱沒頭沒腦的問道。
可袁小利根本沒想,順理成章的回答道,“週歲27,沒過生日呢,快28了。”
“這麼年輕,不可能啊。”範東凱眼睛上的抹布攢的更緊,隨時隨地能擰出水。
“我也是這麼想的。”袁小利也陷入疑惑之中,“比如說我的病,我們醫院診斷最好的風溼免疫主任也沒……”
他剛想說申主任也沒給出明確診斷。
但袁小利立馬想到申主任只要看見羅浩,就乖乖的叫一聲——小師叔。
一想到申主任對別人張牙舞爪,對羅浩乖巧溫順的雙標嘴臉,袁小利淚流滿面。
“他是怎麼給出的診斷?”
正說著,走廊裡傳來腳步聲。
“我聯絡一下範老師,丁老闆已經到了,咱們去找他。”
聲音是羅浩的。
“羅浩,人家是上門踢館的,你這好吃好喝的招待,是不是有毛病。”
“什麼上門踢館,你那些江湖做派不要太重。範老師手術做的的確好,大家坐下來交流、學習,相互促進,這不是好事麼。”
“我真是越來越喜歡你這虛偽的嘴臉了,說起來一套一套的,再說幾句我估計我就信了。”
“誰在操作間?怎麼沒關燈?”
羅浩走過來。
聽見羅浩的腳步聲,袁小利和範東凱不知怎地都有些緊張。
好像做了賊似的。
“範老師!您在啊,我剛想聯絡您。”羅浩精神抖擻,滿面春風,“剛剛不好意思啊,我做大手術的時候太專心,下來精神頭跟不上,得馬上歇會。”
範東凱凝神看著羅浩。
羅浩身上似乎彌散著一種光,璀璨卻不耀眼,讓人心生歡喜。
“羅醫生,問你……問您一件事。”
“範老師,您客氣了,有什麼事兒請講。”
“小利的樟腦中毒,你怎麼診斷的?我見過幾例,都是碰巧得出來的結論。”範東凱死死盯著羅浩的眼睛。
只要羅浩眼神有少許閃躲、閃爍,範東凱都能清楚看見。
但他失望了。
四目相對,羅浩的目光沒有咄咄逼人,也沒有畏懼閃躲,帶著少許笑意,“我見過不少類似的病歷。”
“嗯?你在急診科輪轉過?也不對啊,類似的患者本來就少,一年能遇到一兩個就不錯了。”
“範老師,我說的是寫病歷的病歷,不是例子的病例。”
“???”
“可能普林斯頓沒有相關體系,但我們協和從1921年建院以來雖然經過戰火洗禮,但病歷幾乎沒有丟失過。”
“???”
“!!!”
剛剛還想到勝之不武的範東凱心裡拔涼拔涼的。
羅浩身後的龐然大物,底蘊深厚,這才是勝之不武吧。
“資訊化後,師兄師姐們用了很大心血把一百多年的病歷全都輸入系統,可以隨時調閱、參考、學習。”
“類似的病歷我見過1135份,最近的是8天前的一名外地患者,當地診斷不明,到我協和就做了相關檢查,給予確定診斷以及治療,現……”
“我看一眼啊。”
羅浩拿起手機。
“你手機裡有協和的病歷系統?”
“在執行的看不到,出院的患者我這裡能查閱到。”羅浩微笑,開啟手機。
十幾秒後羅浩看著範東凱,“範老師,那個患者已經出院了,我能查到。”
陳勇鄙夷的看著羅浩,他清楚的記得羅浩在王佳妮家裡像狗一樣到處聞來聞去。
結果跟範東凱和袁小利這對可憐的師兄弟講起來的時候,羅浩卻根本不提那些瑣事,直接把協和拎出來化作一柄大錘,重重的砸在兩人頭上。
百年底蘊!!
打誰打不死?
勝之不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