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一美

要說二十一世紀有什麼令海瑟驚歎的發明，那麼網際網路肯定是其中之一。上網能做的事情很多，比如利用瀏覽器搜尋一個人的資訊。

海瑟盯著手機看了好久，彷佛才鼓起了勇氣，在搜尋框裡輸入自己的名字。

過了幾秒鐘，幾十頁的結果在她眼前跳出來，她一行一行的掃過去。

——果然沒有她。

有律師的索菲亞·米歇爾，有運動員的索菲亞·米歇爾，也有記者的索菲亞·米歇爾，但是沒有一個是她。

法國電影公會獎史上最年輕的最佳女配角索菲亞·米歇爾，主演《慧星美人》的索菲亞·米歇爾，入圍過奧斯卡最佳女主角的索菲亞·米歇爾，都從這個世界上無聲無色地消失了。

她的存在被徹底抹去。

頓在螢幕上的指尖在微微發抖，藍光在她瞳孔中倒映出密密麻麻的字刺痛著她的眼睛，她的腦海一片空白，耳邊彷佛迴響著不存在的嗡嗡聲。

直到螢幕因為閒置了太久而自動關掉，她才反應遲頓地眨了眨早已乾澀的眼睛。

也罷，反正她本來就沒什麼成就可言。

只是覺得有點可笑，她努力了大半輩子的存在痕跡被一筆抹去，那麼還有什麼能證明她曾經存在過？這些所謂的記憶，說不定只是一個突然從“海瑟·米歇爾”腦海裡覺醒的人格？

但這是個永遠都不會有答案的問題，在這邊糾結只是浪費時間。

也許是身體變年輕的關係，海瑟的心態好像也變年輕了——重點不是她上輩子是誰，重點是她現在是誰，不是嗎？

海瑟又搜了一個名字，這次跳出了更多的結果。

詹姆斯·麥卡沃伊，著名的蘇格蘭男演員，代表作有《納尼亞傳奇：獅子·女巫·魔衣櫥》、《贖罪》以及《刺客聯盟》，還是即將開拍的《X戰警》系列電影第五部《X戰警：第一戰》的男主角。

她猜詹姆斯就是因為籌備《X戰警：第一戰》而在洛杉磯停留。

在海瑟的年代，因為製作技術有限，能拍的題材來來去去都是那麼幾個，五十年後的今日卻不一樣了，魔幻的、科幻的、驚慄的……沒有拍不出來的，只有想不出來的。

就如超級英雄漫畫改篇的電影在本世紀很吃香——《X戰警》、《鋼鐵俠》、《蜘蛛俠》、《蝙蝠俠》……自寫下不可思議票房紀錄的《阿凡達》面世，整個電影行業都在向特效電影靠攏，觀眾追求視覺上的刺激——逼真的特效及精彩的打鬥，投資動輒都是上千萬美元。

作為一個只拍過文藝片的演員，海瑟很好奇一部特效電影是怎麼製作出來的，而演員又是如何在未後製的情況下演出。

她猜得沒錯，詹姆斯的確因為電影即將開拍而忙得不可開交，能騰出時間已經是兩天後的晚上了。

見面的地方是一間清幽的酒吧，電影未上映，詹姆斯還沒有紅到24小時都有狗仔跟拍的程度，海瑟更加沒有了，而且單身的演員和模特兒約會也不是什麼不見得人的新聞，因此兩人都並未喬裝。

詹姆斯進來的時候正好看見海瑟禮貌地拒絕搭訕者的一幕。

她以手掌支著下巴，嘴邊掛著微笑但是眼神漫不經心，修長的雙腿隨意交叉著，臉龐因為酒吧昏暗的燈光而籠罩著一層柔和的陰影。

詹姆斯起初的確有點懷疑海瑟是故意把手鍊落下，但現在他否決了這個想法——她根本不需要這些技倆。

也許是用餘光瞥見了他，海瑟的視線斜向這邊來。

他自然地走過去，搭訕者見海瑟的伴來了也識趣的離開，詹姆斯拉開她身邊的椅子坐下：“抱歉來晚了，你還好嗎？”

海瑟不在意的搖搖頭：“沒有，你很準時。”

詹姆斯的確很準時，甚至提早了五分鐘，只是海瑟比他更早——她很重視時間觀念。

詹姆斯要了一杯馬丁尼，海瑟在減肥，贈送的伴酒小吃完全沒碰，面前的瑪格麗塔倒是在詹姆斯來之前已經沒了三分一。

她前世就喜歡喝酒，因為各種應酬練出了一身好酒量，但顯然這具身體遠遠不如，所以她已經很剋制了。

海瑟向他舉杯：“謝謝你願意抽空出來，希望我沒有打亂你的日程。”

詹姆斯跟她碰杯：“不用過意不去，我這些天正需要小酌一杯。”

“你就在洛杉磯住嗎？還是因為拍戲逗留而已。”她隨口一問。

“一年裡大部份時間都在這裡，不過等攝影棚的戲份完成後就會去加拿大進行外景拍攝。”

“加拿大？我以為《X戰警》的背景在美國。”

“是這樣的沒錯，但你看電影時有沒有留意過裡面的紐約都很像多倫多？”

“你的意思是？”

“那都是在多倫多取景的，因為——”詹姆斯笑著搖搖頭，“算了，你不會有興趣聽這些的。”

“不，我很有興趣。”海瑟的眼睛亮了一下，連忙催促他。

“好吧。”詹姆斯眼底的笑意加深了一些，這讓他的眼睛看起來更藍了，“好萊塢很多電影都會到加拿大取景，不是因為那裡有很美麗或者壯觀的景色，製片人看中的是政府補助金。”

海瑟沒忍住打斷他：“說慢點。”

“抱歉。”詹姆斯眼神無辜的衝她眨眨眼睛，他能夠在美國口音、英國口音及蘇格蘭口音之間切換自如，為了遷就海瑟他都用美音，不過當語速快起來的時候就會不小心把蘇格蘭口音都飆出來了。

他繼續解釋：“加拿大政府有個政策是為外國製片公司提供拍攝補貼，我的經紀人跟我講過補貼金可以抵消加拿大電影工作人員薪資的15還是16%，如果電影特效是在加拿大境內完成的還可以得到20%的津貼，當然前提是你得聘用加拿大人。”

“這聽起可以省不少，我猜有不少電影都外包給加拿大的公司去製作了？”

“正確。”詹姆斯用中指彈了下杯的邊緣，發出清脆的“叮”一聲。

見到海瑟摸著下巴，表情耐人尋味，詹姆斯就產生了一種相比他這個人，海瑟對他的職業更感興趣的錯覺。

這個資訊對海瑟而言是新鮮事，在五十年代各國都沒有拍電影的補助金這回事，除了科技進步了之外，整個電影業的生態都改變了。

原主對好萊塢不熟，海瑟昔日那套生存法則可能已經不適用了，光知道演戲是不夠的，只有熟悉行規的人才能走得更遠。

他們之後又聊了一些瑣碎的事情，海瑟抿了一口酒，沉吟片後道：“能問你一個私人問題嗎？”

“請。”

“你為什麼當演員？”

“大概是因為有趣吧。”詹姆斯沒怎麼猶豫便回答，“Well，在更早的時候我想成為一名神父，後來進了戲劇學院，老師說我有天份所以就入行了，接著演了第一部舞臺劇、電視劇、電影……老實說起初我不是太享受拍攝的過程，工時長又累人，但是當我成為主角之後，視野瞬間變得不一樣了，就好像——”

“世界在圍著你轉。”海瑟完成他的話。

詹姆斯挑眉：“是的，在好萊塢你永遠不會知道將要面對什麼挑戰，自己有什麼能耐——我最初的角色都是文弱書生型別，後來卻成了動作片的男主角，現在是超級英雄，誰知道我的下一個角色是什麼？”

海瑟不由自主的勾起嘴角：“你說得沒錯。”

的確是挺有趣的。

海瑟並未提到自己想入行的事情，她不覺得以他們上過一次床的交情，詹姆斯能為她提供多少實質的幫助，這也不是今天約他出來的目的，她純粹沒事幹想八卦一下而已。

不過對方的確為她提供了一些思路——從舞臺劇入行，在電視劇累積經驗，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在電影裡撈個小配角。

但這不是海瑟想要走的路線。

維基百科顯示詹姆斯差不多從十年前就出演電視劇，演了三四年才陸續接到比較有戲份的電影角色，兩年前開始在大片擔任主角——除非真的天賦異稟，否則大部份的男演員都是從三十歲開始成名，別忘了男演員的機會和際遇一般都比女演員多，因此如果海瑟想走這條路線，恐怕到三十歲都演不了主角。

海瑟在明面上沒有演戲經驗，更加沒有讀過戲劇學院，除了花瓶角色誰會用一個毫無資歷的模特兒？雖然海瑟有信心把花瓶角色演得讓人過目不忘，但一旦她的第一個大銀幕角色是個花瓶，以後很可能只會接到類似的片約。

無論是本世紀還是上世紀，好萊塢都是一個非常封閉的圈子，

想到這裡，海瑟就不禁感慨自己上輩子真的很幸運。

詹姆斯饒有興致的問：“你呢？為什麼當模特兒？”

那天在派對上結識的時候他們並沒有多少交流，僅僅是知道了對方的職業和名字，從來沒有像這樣聊過天。

說來奇怪的是，海瑟給他的感覺跟第一次見面有點不一樣，是因為當時沒什麼機會聊天的關係嗎？

海瑟很直白：“為了錢。”

她交換了疊著的雙腿，鞋尖輕輕掃過詹姆斯的褲管，他的視線也忍不住跟著那條雪白的長腿跑。

其後他收回目光，因為海瑟的坦率而露出意外的神色：“好吧，這是個我沒有料到的答案，我以為是想成為超模之類的。”

她輕笑：“我沒有那本事，和你不一樣，我對自己的工作沒什麼感覺，只是為了混口飯吃。”

“沒關係，你才十七、十八歲——呃，我說得對嗎？”在成功逗到海瑟後，詹姆斯露出得意的笑容，“人生還很長，你終究會找到自己的熱情所在。”

這人還真是越看越可愛。

海瑟的視線在男人微敞的領口上掃過，再落在漂亮的喉結上。

詹姆斯接著說了什麼她都沒有聽進去，只見他將手鍊交給她：“對了，可不要忘了這個。”

眼見幾千美元回來了，海瑟忍不住露出安心的微笑。

詹姆斯注意她的表情變化，問：“這是禮物嗎？”

“可能是吧，我想不起來了。”她拿在手裡把玩著，隨意的答。

詹姆斯的直覺告訴他就是前男友送的禮物。不過他也不喜歡窺探別人的過去，便不再過問。

海瑟收起手鍊，忽然問：“你今天開車來嗎？”

男人持杯的動作一頓，直直的盯著她：“沒錯。”

在一段吊人的留白之後，美人以指尖輕娑著杯子的邊緣，方才慢條斯理的抬眼看他。

“介意載我一程不？”

……

海瑟一邊跟男人接吻，一邊伸手在包裡亂翻一通，好不容易才摸出了鑰匙，她稍微拉開距離想去開門，對方卻捏住她的下巴強行把她的臉掰回來，她對上那雙藍眼睛，明亮得宛如最純粹的藍焰。

在猛烈的攻勢之下，她對了好幾次才對上匙孔，開了門，她不耐煩的拉著男人進去，這喘息的空間維持不到片刻，在關門的瞬間她的後背已經抵在門前，冰涼的觸感隔著衣服傳到她的面板上，可下一秒男人熾熱的身體就貼上來。

她沒有開燈，兩人在黑暗中跌跌撞撞的爬到沙發上，剩下粗重的呼吸聲與布料的磨練，空氣裡彷佛瀰漫著火熱的荷爾蒙，讓人感覺身體在升溫。

就在這時。

玄關那邊傳來了聲音，有人開了門，但客廳的兩人都沒有聽見。

“海瑟？是你嗎？”

整個空間徒然一亮，她的姨媽從走廊探出頭來，而她正把男人壓在沙發上解開他襯衫的第二顆鈕釦。

海瑟的手頓時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