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國的上空常年籠罩著黑霧,導致靈船一行駛進去,整個天光就暗了下來。
可見範圍迅速縮減,狂風在結界外衝撞呼嘯。
宋小河站在甲板上,眼看著天光被黑暗慢慢吞噬,周圍陷入了無盡的漆黑之中。
忽而幾抹光亮在眼前跳出,原是甲板上的人用靈力點了燈,在暗色中提供微弱的光明。
結界被加厚了兩層,所有東西擋在了外面,彷彿建起了絕對安全的堡壘,將所有人保護在其中。
但黑霧吸盡了光明,再多的人點亮靈燈也只有微弱的光線,被如此濃重的黑包圍,饒是靈力低微的宋小河也能感覺到其中的危險。
這絕非等閒之地。
靈船進入黑霧後,周圍的小聲議論就消失了,所有人都有些緊張,時刻防備著黑霧裡會不會衝出什麼兇猛的邪物來。
宋小河自知自己沒什麼能耐,但這種大家都在戒備的時候,她也無法悠閒看戲,於是也裝出警惕的樣子,握著手中的木劍。
鍾潯之看見了,嗤笑一聲,聲音飄過來,“大驚小怪,靈船的防護結界都套了三層還怕成這樣。”
宋小河如何不知道他是陰陽自己,便將木劍給收起來,走到鍾潯之旁邊,拍了拍他的肩膀,喚道:“鍾少俠。”
一轉頭又看見她笑得滿面春色,鍾潯之的表情瞬間怪異起來,“什麼事?”
宋小河眨眨眼睛,說:“我在山上修行十多年,這頭次下山便發現我前十來年不過是井底之蛙,才知世面如此廣大,人外有人,你們都是名門大族的弟子,趁此機緣,能不能指點我兩招?”
鍾潯之狐疑道:“當真?”
宋小河雙眸晶瑩發亮,直勾勾地盯著他,“自然,我是誠心求教!”
鍾潯之顯然很受吹捧,被誇讚兩句便有些得意忘形,且深知宋小河靈力低弱,沒什麼本事,不值得防備。
他慷慨道:“你使兩招我看看。”
宋小河挽起袖子,高興道:“太好了,得鍾少俠指點,乃是我的幸事。”
謝歸緩步而來,勸她:“宋姑娘,你若是想得指點,在下也能教你一二,倒不必麻煩學文。”
“不麻煩。”鍾潯之有些不樂意道:“師兄,我還沒那麼小的氣量,何須擔心我欺負你新認識的朋友。”
謝歸很是無奈。
沈溪山搖著扇子慢悠悠地走過來,往船欄上一歪,擺出一副看熱鬧的姿態。
他原本在閉著眼睛休息,耳朵卻很是靈敏地聽到了有人提起他的名字,不由多聽了會兒。
宋小河此人雖然每回都讓沈溪山氣得牙癢,但不知為何,一旦她嘴裡說到“小師弟”三個字,竟然莫名地就變得順眼起來。
沈溪山也想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人會中宋小河的必勝之拳。
只見她將左拳高高舉起,讓鍾潯之盯著,隨後藏在背後的右手攥拳,裝模作樣道:“看好我這個拳頭,將會發出致命一擊。”
與當初騙沈溪山時所說的話都相差無幾。
只是不知鍾潯之是太過掉以輕心,還是真的蠢,他當真只管盯著左拳,完全沒注意宋小河猛然揮出的右拳。
下一刻,他整個左臉就劇烈一痛,打得他腦袋發懵,下意識捂住了臉後退兩步,脊背撞上欄杆。
宋小河這下子露出真面目,又兇又得意:“這一拳叫必勝之拳,專打蠢貨!”
鍾潯之都捱到臉上了,哪能不明白自己是被她給戲耍了,當即怒火中燒,頂著紅了半邊的臉厲聲道:“你這慣會裝模作樣的小人!今日我便要狠狠給你個教訓!”
說著,他從腰間的錦囊中摸出了兩張符籙。
他手中的符籙與沈溪山所用不同,乃是黃紙硃筆,符文繁瑣。
宋小河一見這符籙,立即就知道鍾潯之是何許人家。
長安鍾氏。
鍾氏乃是人界中拔尖的符籙世家,其符籙方面的造詣甚至壓仙盟一頭,曾靠著金雷咒維持了長達數百年的鼎盛時期。
而這個鍾潯之,便正是鍾氏嫡系么子。
說起來,宋小河與鍾潯之還有那麼點關係。
因為他嫡親的姐姐,是宋小河的師孃,正因為有這麼個家世顯赫的師孃,她師父才總被人說是吃軟飯。
鍾潯之受著寵愛長大,從不會讓別人欺負,這回還是偷偷跑出來參與這次任務,不承想卻讓宋小河一拳打在了臉上,還被周圍的人取笑,他如何能嚥下這口氣!
兩張符籙已經捏在手中,他正要催動,謝歸便上前來抓住了他的手,攔下湧動的靈力,勸道:“學文,不可傷宋姑娘。”
“我好心給她指點,她卻戲耍我,還在我臉上打了一拳,此女實在可恨!”鍾潯之咬著牙道:“我定要讓她學會輕重,師兄你別攔我!”
謝歸不鬆手,“那也是你有辱宋姑娘在先,你斤斤計較反倒心胸狹隘,何不與宋姑娘好好道歉,化干戈為玉帛。”
雲馥勸道:“是呀五師兄,這麼多人看著,你用符籙對小河動手,豈非顯得我寒天宗欺負弱小?”
宋小河見鍾潯之氣得抓狂,往後退了兩步拉開距離,肩膀一下撞上了在身後看熱鬧的沈溪山。
她轉頭看去,立即想起他與自己皆是仙盟弟子,於是趕忙藏去了沈溪山的身後,說道:“你我是同門,現在我有難,你可不能袖手旁觀。”
沈溪山晃著扇子,嗤笑道:“你方才那拳不是打得很好?再去打呀。”
宋小河說:“這種招式對一個人只能用一次的,只有純傻子才會上當第二次。”
沈溪山道:“先前我也教你了,捱打的時候記得把臉護緊,免得讓人看出來你是仙盟弟子,給仙盟丟臉。”
宋小河正要反駁,靈船猛然受到巨大的衝擊,甲板上看熱鬧的人基本都沒有防備,摔得七葷八素。
沈溪山倒是站得穩當,宋小河下意識扶了一把他的胳膊,也沒有摔倒,兩人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
如此大的動靜,明顯是船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
很快就有人往甲板聚集,方才的小鬧劇瞬間揭過去。參與此次任務的都是各派高手,面對突發情況皆十分鎮定,飛快祭起明燈。
光芒大漲,黑霧被驅散不少,原本藏在霧中的東西也隱約有了形狀。
之間前方的空中搖擺著宛若尋常樹幹粗的藤蔓,像是從下方的鬼國中生長上來的,宛如一條條巨大的蛇,交錯亂舞,完全攔住了靈船的去路。
站在最前方的幾人臉色同時一變。
妖藤相當密集,像有生命一般,朝靈船撞來。
這次沒方才的衝擊大,但腳下傳來的震動卻變得頻繁,顯然船下也有不少妖藤。
妖藤生了靈識,有意擋在船前,大有一副要將整艘船包裹吞沒的意圖,只不過它們一時半會撞不破外面那層結界。
長著一雙羊角的女子站出來指揮道:“將船往上抬!”
眾人在甲板上站成三角隊形,雙手結印,共同施法將船的位置往上抬。
宋小河趴在欄杆邊上朝外看去,只見船的確在上升,但妖藤也跟著長高,像是緊緊黏住了船似的,甚至還有往上長的趨勢。
“不行!”很快就有人發現了問題,“妖藤在生長!”
眾人停下施法,幾個領頭人聚在一起商議對策。
面對此景他們還算鎮定,步時鳶也在其中,仙盟一派的領隊羅韌問道:“步姑娘,此狀何解?”
步時鳶用手指不斷轉著手中的珠串,淡然的目光朝妖藤眺望了一下,說道:“斬妖藤方能前進。”
這一點自不必她提,所有人心裡都知道。
但防禦結界已經佈下,若想斬妖藤,就只能出結界去,可這鬼國黑霧瀰漫,妖藤詭異,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危險,幾方門派的人肯定都不想派自己人出去,平白折損人員。
所以誰也不提此事,相互僵持。
在場多數人都看出其中關竅,也不點破,無人說話,甲板上變得安靜。
“還有別的法子嗎?”那羊角女子問道:“此方法太過冒險。”
“不是可以用雷法嗎?”玄音門的領隊是個白鬍子老頭,說話間笑眯眯地看著對面的年輕男子,“鍾氏雷法聞名天下,可不出結界而施展雷術斬妖,修澤靈尊以為如何?”
年輕男子的臉上浮現出尷尬的神色,還不等他說出推脫的話,幾人的視線就已經凝聚在他的身上。
“確實也算是一種方法。”
“修澤靈尊便試上一試,若是不成,我們再想他法。”
這事後,捱了一拳的鐘潯之在一旁說道:“師叔的雷法確實了得,對付這些妖藤該是綽綽有餘的。”
被點名的男子,正是鍾潯之的師叔明修澤。
別的暫且不說,他現在想一巴掌把他那愚蠢的師侄拍死。
眾人附和幾句,他推脫不得,便拿出雷符,“在下勉力一試。”
明修澤走到船頭的位置,眾人識趣後退,給他讓出一大片空地來施法。
沈溪山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冷眼看著,嘴邊勾出一抹諷笑。
“幸好小師弟不在這裡。”宋小河喃喃道。
沈溪山聽見了,轉頭問她,“何出此言?”
“若是厲害的人都要被推出去解決問題,那小師弟在這裡的話,不管遇到什麼問題肯定都是第一個被推出去的,豈不是要累死,還很危險。”
“你倒是挺為他著想。”沈溪山哼笑著。
“當然啦。”
宋小河左看看,右看看,坦誠卻不坦蕩,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
“因為我喜歡小師弟啊。”
由於沈溪山從見到宋小河的那刻開始,她就總是在展示無限的活力,那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積極向上的情緒中,讓沈溪山覺得她的每句話都可能是假話。
但他清楚,她說的這句是真的。
很難得的,沈溪山從這個他認為腦子愚笨,靈力低微,又貪吃好色的少女的眼中,窺見了藏於深處純粹而乾淨的情愫。
於是這一瞬間,他就忘記了此刻的身份。
沈溪山轉開頭,淡聲道:“我修無情道,你喜歡我註定無果。”
宋小河的目光瞬間變了,嫌棄地將他上下打量,帶著濃濃的疑惑不解,“沈策,我就算是吃不到天山雪蓮,也不會從路邊挖大土豆將就,你太多慮了。”
“你是沒鏡子嗎?我可以送你一把。”
沈溪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