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院長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說道:“你想書院如何認栽?是不是要我引咎請辭,且在卸任之前我還得去給顧濯磕頭道歉,求他回來書院?”
沒有人接這句話。
場間一片安靜。
然而許多人的眼神與表情,都已經說明了自己的態度——預設甚至是贊同。
“真是一群白痴。”
副院長忽然冷笑出聲,看著場間眾人譏諷說道:“你們在生出這個念頭的時候,能不能稍微動動腦子,回憶一下顧濯為什麼要鬧出那麼一場大戲,非要退學不可?”
“那是因為他要從我手中拿到通聖丹,而我不願意給他,所以他就立刻轉頭和林挽衣狼狽為奸,用盡一切手段,逼迫書院向他低頭!”
老人大怒喝道:“你們連問題的根源所在都弄不清楚就想著讓我去跪地求饒?”
話至此處,他更是憤怒到極點,再也維持不住平日裡的風度。
砰!
一聲巨響。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這張案几從副院長的掌心處不斷生出裂紋,直至佈滿每一個角落後……淪為滿屋齏粉與顧濯親筆所書回信,一同飄落地面。
直至片刻後,迴響才是堪堪消散。
副院長臉上已無怒容,只剩下面無表情的冷漠。
“但這事不是拍桌和掀桌就有用的,問題不是這樣解決。”
一位老人嘆息了聲,說道:“畢竟你總不能把這一掌拍到顧濯的身上。”
這般說著,他起身走到副院長的身後,拍了拍這位同僚的肩膀,以此作為勸解。
副院長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強自冷靜了下來,緩聲說道:“在場的所有人都清楚,我不願意把通聖丹給出去的原因是什麼,只要你們能解決這個問題……我可以為長洲書院丟掉這張老臉。”
聽到這句話,在場的諸位教授與先生們,身體不由微微一震。
是的,就像副院長話裡說的那樣,他們每一個人都知道通聖丹的內情。
當年長洲書院一共得贈三顆通聖丹,前兩顆早在前些年就被用掉了,只是不曾對外告知,而院裡僅存的最後一顆通聖丹,恰好又在五年前就被定下了具體的用途。
更為麻煩的是,這枚通聖丹的用途涉及到書院的一個重要隱秘,根本無法付諸於口,作為一個理由告知顧濯。
正是這其中的複雜緣故,副院長在得知顧濯索要通聖丹的要求後,才會毫不猶豫地決定拒絕,而事發之後在場眾人也不曾藉此為由,對他進行攻訐和指責。
“雙管齊下吧。”
副院長忽然說道:“通聖丹我會親自詢問院長,徵求他的意見,但同時書院繼續執行先前的計劃,尋求越境……擊敗顧濯的可能。”
話到後半句,就連他本人的語氣都變得遲疑了起來,顯然是對此不抱有太多的希望。
話已至此,在場眾人也無法再對他進行指責,紛紛點頭同意,甚至有人開口安慰。
“顧濯雖已洞真,但他修行的依舊還是書院的功法,短時間內也不可能更替成別家宗門的功法,未必沒有勝算。”
“越境而戰固然困難至極,但修行史上並非沒有發生過,所以我們不必提前陷入絕望。”
“問題在於,我們現在不可能再鼓動顧濯的同輩中人去對付他了,沒有人會蠢到自取其辱,被當成白痴笑話。”
“望京年輕一輩裡的確只有他一個洞真,但望京可不只有他一個洞真。”
“你的意思難不成是……以大欺小?可誰丟得起這個臉?贏了談不上不光彩,必然會有人在背後置喙,輸了就更別提了,顏面掃地,後半輩子都得抬不起頭來。”
“但現在只有這一個法子了,不管是以利誘之還是別的什麼手段,總之,只要我們願意花時間去找,總能找到不要這個臉的人。”
“等等……我們,不,書院為什麼要這樣做?”
“你為何能如此健忘,這為的不就是積攢足夠多的樣本,好讓我們找到顧濯的弱點所在,從而擊敗他嗎?”
場間忽然沉默。
好幾位書院教授的表情變得十分古怪,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直到其中一人再也無法忍受下去,終於說出了那番心裡話。
“這事辦的也太莫名其妙了些,不知道的人見我們半夜躲在這裡密謀,又是拍桌又是頭痛欲裂的,只覺得我們是在對付一位名震天下的魔道巨擘,救蒼生於水火之中。”
“結果呢?我們這一堆老不死坐在這裡,事實上是和一個剛過十七歲沒多久的小孩子作鬥爭,而且還拿他沒有絲毫辦法。”
“荒唐,荒唐,太他孃的荒唐了!”
……
……
翌日清晨。
顧濯睜眼醒來,與窗外春光打了一聲招呼,起床簡單洗漱了一遍。
與昨日不同,今天小院的門沒有被再次敲響,意外不曾在門後伺機待發。
陽光映照之下,一切都顯得那麼寧靜。
他把椅子搬到雨廊外,與萬物嘮嗑了小半個時辰後,才是起身離開,走出了這處院子。
林家與尋常時候並無區別,全然不像是昨日剛發生過一場刺殺的模樣,那位丘管家正在指揮下人處理一些瑣碎事務。
見顧濯到來,老僕人的神情變得有些複雜,顯然他已經得知昨夜親手寄出去的那些回信,信上寫的那四或六個字了。
“可有回信?”
顧濯的語氣有些隨意。
丘管家搖了搖頭,說道:“自然是沒有的。”
那四或六字再如何讓人倍感羞辱也好,終究只是落在言語之上,若是繼續堅持下去,那這份羞辱就要來到身上了。
沒有誰願意當那個白痴,昨日那百餘封挑戰書,理所當然地石沉大海,彷彿一切從未發生過。
“不過……”
丘管家話鋒一轉,看著顧濯說道:“今天有很多人希望見顧公子您一面,都是望京各個書院的教授先生,甚至連長洲書院都派人過來了。”
老人頓了頓,接著說道:“我依顧公子您昨天交代的意思,讓這群人暫時回去了,但他們留了不少東西下來,您要過目嗎?”
顧濯嗯了一聲。
在他看來,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
如果不是昨天林挽衣遭遇刺殺,讓事情變得莫名複雜了起來,早在昨日就該出現這樣的熱鬧畫面了。
他真正關心的是後半句話,因為那句話裡提及各個書院代表留下的東西,必然是試圖讓他心動繼而行動的事物。
簡單些說,那定然是一堆價格不菲的財物。
顧濯看了一眼庭院極深的林府,心想昨夜應該是他留在這裡的最後一夜了。
這般想著,他露出了一個極具禮貌的溫和笑容。
“麻煩丘管家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