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嘀嗒,嘀嗒。
雨幕,嘩啦,嘩啦。
神明啊,是雨,是雨,是雨……
是雨,是雨……
“落星與冰山擁入青山的懷,雨沖刷城市的浮華與是非,雨點與濺起的飛塵纏綿悱惻,落入心扉的是那點點輕語。
雨,是夜的心跳聲。一場沒盡頭的雨季,擠入一叢樹冠,他們說,
‘雨,是神明的煙花。’
我看半程泥濘,霧蒙幽山。
雨聲嘈雜中,我聽見了和我共振的脈搏。”
男子倚靠在咖啡館的門口,口中輕輕縈繞著這首詩。
“我聽見了和我共振的脈搏……是嗎,還真有意思呢……”
“經審查,法庭認定被告岌赫在2011年11月27日至2019年6月19日利用自身職位貪汙罪名成立。根據相關法律規定,法庭作出如下判決:被告應承擔刑事責任,判處有期徒刑六年。如不服從本判決,可在接到判決書的……”
貪汙……好一個貪汙。
就好像亙古萬年的雪山恍然倒塌,死寂的火山轟然爆發,一切轟然倒塌。
岌則的瞳孔驟縮,周圍的空氣似乎瞬間凝固。他望向被告席上的父親,那個曾經高大、堅不可摧的身影,此刻卻顯得格外渺小與蒼老。
父親的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哀痛與無奈,嘴角微微抽動,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卻最終只是無力地垂下了頭。岌則的心如刀絞,記憶中的溫馨畫面一幕幕閃過:父親陪他放風箏時爽朗的笑聲,夜晚床邊輕柔的晚安吻……這一切,都被眼前冰冷的判決撕裂得支離破碎。
淚水在他眼眶裡打轉,卻倔強地不肯落下,他緊咬牙關,雙手緊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只有疼痛才能讓他保持著最後一絲清醒與尊嚴。
“雨,那是一首靜謐的歌,它來自天神,卻為世人而歌唱。
它帶來生機和希望,同時帶來死寂和絕望;它帶來歌聲和歡樂,卻又帶來哭喊和痛苦。
不知您對於它有怎樣的見解?
自在飛花輕似夢,
無邊絲雨細如愁。”
木質的屋簷下,哲野右手輕輕插兜,左手提起一串鑰匙,饒有趣味的看著。
“在您的眼裡,這場暴雨又代表著什麼呢……”
哲野把鑰匙放回兜裡,回到員工休息室,換回自己的衣服,背起一個單肩小包。
“老闆,我下班了啊。”哲野向牆角的監控一招手,打起雨傘,前往大門口準備鎖門。
星空下擁抱著快凋零的溫存
愛只能在回憶裡完整
想把你抱進身體裡面
不敢讓你看見
嘴角那顆沒落下的淚
……
街邊的廣播播放著悲情的歌,暴雨逐漸變為水做的絲線,岌則一個人打著傘行於街道,街燈昏黃的光暈在雨幕中搖曳,將岌則的身影拉得既長又寂寥,岌則的傘面輕輕旋轉,水珠隨之跳躍、滑落,發出細碎而清脆的聲響。
周圍的世界因這雨而變得朦朧而深邃,唯有他,是這幅雨中畫卷中唯一的行者,帶著一身未了的故事,緩緩前行。
一顆璀璨的暗星,
一輪黯淡的明月。
父親溫暖的身影在記憶中漸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法官莊嚴的聲音,迴盪在空曠的法庭上,每一個字都重如千鈞,砸在他心頭,讓他不得不面對那冰冷的現實——公正的天平,終究沒有偏向任何一方。
“我們需要向前看,是嗎?”岌則的母親道。
“……”
“我們要振作起來,是吧,岌則。”
“……”
“儘管你爸已經不在,但是我們任然可以過平淡,快樂的生活。”
好一個平淡,快樂。
一路上沒有任何言語,到家門口的時候,岌則下意識的摸向褲兜。
嗯?鑰匙呢?
直達岌則反應過來鑰匙忘在了咖啡館然後飛奔過去的時候,哲野剛剛要鎖門閉店。
“呀……岌則先生……您來是有什麼事嗎?”哲野一副很驚訝的樣子,轉而看向比自己大一個頭的男子,岌則的頭髮全都溼透,髮絲緊貼著額頭,水珠沿著輪廓分明的下巴緩緩滑落,他的眼神失真,深吸一口氣,彷彿試圖平復內心的波瀾,剛要準備開口,哲野就一把把岌則拉倒咖啡館內。
“您渾身都溼透了,請稍等,我那好像有個吹風機來著……”哲野仰頭,看著岌則的眼睛,將岌則安排到座上,隨後進入更衣室。
岌則站起身,看見哲野拿著一個紫色的吹風機,說道:
“抱歉給你添麻煩了,但是真的不用,我只是來……”
“坐下吧您,話真多……不對,其實您話很少來著。”
還沒等岌則說完話,哲野就自顧自的按住他的肩膀,向下壓到座位上去。
岌則拿過吹風機,對著哲野苦笑道:“不用了,我自己來就行,謝謝你。”
哲野一把搶過吹風機:“我來吧,您的手都在抖啊。”
岌則被迫坐下,神情不大自然。
頭頂上吹來溫暖而柔和的風,男子細長的手指輕輕撥弄著岌則的頭髮,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咖啡香氣,與吹風機散發的溫熱氣流交織在一起,營造出一種莫名的溫馨與曖昧。
路燈暖黃的廣播透過半掩的窗簾,灑下斑駁陸離的光影,給這雷暴的夜晚添了幾分安逸和柔和。
哲野很快的吹完全部,甚至輕輕的用手指幫岌則挑弄了一下發型。
岌則沉默不語,瞳孔一直盯著地面發呆。
“先生?不知您來店是為了什麼?”哲野輕笑,收了吹風機,坐在岌則對面。
岌則頓了頓,說道:“啊,請問你今天有沒有看到我的鑰匙,鑰匙扣是一塊木牌。”
哲野眼神輕挑,嘴角揚起笑意。
“看見了哦,就在我的兜裡。”哲野拿起鑰匙晃了晃。
“那請把它還給我吧。”岌則道。
“給。”哲野放在岌則手心,在接觸的一瞬間,哲野感到岌則的手一直在輕微的抖動。
這不對勁啊,有事。
“再次抱歉打擾到了您,我先走了。”出於禮貌,岌則站起身向哲野鞠了一躬,儘管幅度很小。
“可以和我談談嗎?”哲野沒有站起身,他向著岌則微笑道。
“抱歉,我需要回了。”岌則準備出門。
“你對你的父親失望嗎?”
岌則一驚,轉過頭去看著哲野。
“我明白您現在的想法,不論是誰都不會好受。”哲野沒有看向岌則,反而把玩著手裡的杯子。
“你是怎麼……”岌則問道。
“網上有登出來,不過請您放心,不論是哪一篇報道,都沒有提出您的名字,頂多就是說了一句有個兒子罷了。”哲野答道。
“……”
下午的案件,在不到四個小時的時間裡,就已經傳閱到了網際網路。岌則的心頭一空,腦袋恍然鋥一下,霎時間,渾身的空無感從胸部襲來。
岌則站定,忍不住的哽咽起來。
哲野拉住岌則:“好啦,大塊頭,你哭出來吧,放心,監控什麼的早都關掉了。他自始至終都是一種溫柔的聲音,如同天神般的柔順。
岌則的眼眶終於承受不住情緒的累積,淚水喧譁滑落,滴落在灑滿月光的地面上,卻彷彿融化,化為一圈圈細膩的漣漪。
“您不需要再偽裝優雅,淡定,您想哭的時候就哭,想笑的時候就笑,不用向他人委曲求全,您不愛說話,那就不說,您不願接觸,那就不接觸,人生是您自己的。”
說到這裡,哲野輕輕嘆出一口氣。
“你怎麼……看出來的。”岌則帶著哭音,斷斷續續的說。
“我能的,先生。”哲野扶上岌則的頭,“話說回來,您想知道我是怎麼在來這裡上班的第一天就差點把店燒了的事嗎?”
“啊?”
“哎呀,沒事沒事,我來給您講……”哲野牽起岌則,打起傘,向著梨樹深處走去。
一顆璀璨的暗星,
一輪黯淡的明月。
別擔心,岌則,我會回來的,我保證,我一定會好好的,有機會,我們再去咖啡館轉轉吧。
兩顆孤獨的星,更容易相遇在孤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