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如何?”
人群中,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傳來。
村民們像是吃了一顆定心丸,高高懸掛的心慢慢落地,自動給來人讓出一條道。
黑髮參雜銀絲,被一根木簪固定,乾淨的長衫上沒有任何補丁,不苟言笑的氣勢十分能壓得住人。
里正沉沉地走進院子,先是匆匆一掠薛禮薛言和南妗,又看薛家三兄弟,臉色更難看。
“又是你們哥仨,大半夜的鬧什麼鬧,非得把大夥都攪得沒法睡?”
薛大郎立刻換一副面孔,嬉皮笑臉。
“里正,不關我們的事兒啊。”
“是小兔……”
里正一個眼刀子飛過去,薛大郎連忙改口。
“里正,是薛禮,他……他竟然把老太太的錢藏起來,我們哥仨連見都沒見過。”
“里正,老太太嫁進薛家幾十年,是我們哥仨的娘,對吧。”
“如今爹孃都走了,他們留下來的東西,按理說是我們兄弟幾個先分啊,什麼時候輪到孫子做主了?”
里正靜靜地看薛大郎,等著他還能說出什麼么蛾子。
薛大郎被裡正看得有些發毛,咬牙。
“行,如果是孫子作主銀錢,也應該是我家年紀最長的大郎,您說是不是?”
“哼,薛大郎,說什麼好聽話呢。”
“我看著你長大,我還不知道你什麼德行?”
里正一點面子也不給的拆穿薛大郎。
“四房搬出薛家大院十年,逢年過節你們一起吃過一頓飯嗎?”
薛大郎心虛狡辯。
“里正,不是我們不一起吃,是四房不願意。”
“行了,少在我面前演戲。”
里正甩袖,轉過身去對薛禮說。
“今日想怎麼解決,說,我給你們做主。”
這老頭,他們恭恭敬敬叫了幾十年廖叔,脖子一扭,腦袋一甩,給小兔崽子作主去了。
薛三郎心裡不平,哇哇叫。
“里正,您這可就不厚道了啊,偏心眼偏到隔壁村了。”
里正語氣帶怒。
“人家四房十年沒吃過薛家一粒米,你們每個月還想著把他們過活的銀子都拿走。”
里正拍拍自己的臉。
“你們不臉紅,我都替你們臉紅。”
這些年鬧的事兒,人盡皆知。
薛老太不願意讓人看笑話,總說都是一家人,關起門來解決就好。
今夜既然把他請出來了,他就做一回作主的里正。
他好好幫幾個孩子解決事情,也算是對得起薛老爺子,對得起他們從小到大一起稱兄道弟的交情。
薛禮一一看過籬笆圍牆外面的村民,又看看仇視的三位伯伯,里正,薛言,南妗。
他向來平和的目光閃爍從未有過的堅定,沉穩往前邁一步,比里正高出半個頭的他垂下眼簾,一字一字鄭重地說。
“里正,我想分家。”
分家?
茅屋裡茅屋外的人都炸開了。
“分家”兩個字,對他們來說,簡直是天大的事兒,跟有機會面見皇帝老爺一樣稀奇。
當百家村的里正幾十年,廖里正也是第一次遇到有村民提出分家。
“禮小子,你真的想好了,要分家?”
薛禮輕輕嘆息一聲,點頭。
“里正,我想的很清楚,這些年我們一家子生活在這裡,跟分家也沒什麼區別,只是還少一份擺在明面上的公貼。”
“你……你你你!”
薛三郎走過去推薛禮的肩膀。
“長輩在,不分家。”
“你爹孃是不在,我們幾位伯伯還在呢,你這是要咒我們死?”
薛禮甩開薛三郎的手,不卑不亢,無所畏懼。
“三伯,十年前三位伯伯一起把阿奶,我爹,我娘,還有我一起趕出薛家的時候,可曾想到“分家”兩個字?”
“當時我娘肚子裡還懷著阿言,還有兩三個月就生了。”
“如果不是我爹跟里正買下這間屋子,我們一家子哪裡有容身之地!”
“這麼多年,我們從未踏入過薛家大院,也從未吃過薛家的一粒米,這種情況,就是分家!”
“如今我只不過是想讓這件事兒,有一份能證明的公貼而已,幾位伯伯何必這麼激動。”
“哎喲,你這伶牙俐齒的小子,敢這麼跟長輩說話。”
“大夥瞧瞧,大夥瞧見了吧,目無尊長,目無尊長啊!”
“薛老三,閉上你的嘴。”
里正不耐煩聽他嚷嚷。
“禮小子,你想怎麼分?”
“怎麼分?”
薛三郎跳腳,指著薛禮一個勁抖手。
“里正,剛才這小子可是說了,十年前他們就跟薛家沒有任何關係。”
“今晚分家,別想打薛家的任何主意,哪怕是一根柴火都不行!”
“我不要薛家的任何東西。”
薛禮非常有骨氣的強調。
“里正,我希望兩家的事兒,沒有任何改變。”
“薛家不用分給我們四房任何田地。”
薛禮故意咬重“四房”兩個字。
“同樣,薛家人也不能跟我們要任何東西,哪怕是一磚一瓦。”
“成。”
廖里正想,這怕是方圓幾十裡最簡單的分家了。
“不成!”
薛家三兄弟異口同聲。
“里正,老太太留下來的東西,我們還沒分好,你不能上這個小子的當!”
“你們三個夠了!”
“我是看在你們爹的面子上,多次給你們面子,少跟孩子胡攪蠻纏。”
廖里正年過七十,雙目渾濁卻看得清是非。
薛家的是非太多,不只是薛家三兄弟,百家村的村民心中也有很多疑問。
“你們肯定想知道,薛家弟妹當年嫁進薛家的情況。”
“好,今日我就跟你們說道幾句。”
“我和薛老爺子是異姓兄弟,我們當年一起進山打獵,不小心被毒咬傷,又掉進獵人的陷阱摔斷腿。”
“如果不是薛家弟妹和我家老婆子救了我們,我們早就死了。”
“薛家弟妹當時已經被大戶人家放回家,路上結識我家老婆子。”
“我家老婆子身上沒錢,薛家弟妹把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賣了,給我們買藥治傷。”
“我們傷好,薛家弟妹和我家老婆子離開。”
“一年後有人給我說媒,物件正是我家老婆子。”
里正媳婦當年在其中出力不大,可單說薛老太太救了兩個陌生男子,傳到嚼舌根的人的耳朵裡,對她的名聲不好。
里正三言兩語,護住兩個女子的名聲。
“薛老弟和薛家弟妹是在兩年後重逢,他倆才談婚論嫁。”
“她當時帶進薛家的嫁妝,的確只有牆上喜帖所寫的,一床紅被和幾身衣裳。”
“衣裳給你們三兄弟,和你們唯一的妹妹。”
“不可能,里正,你可別被老太太騙了。”
“大戶人家那麼有錢,她怎麼可能把所有值錢的東西賣了,拿出來給你們治傷?”
“值錢的東西沒有了,銀子呢,銀子總該有私藏吧?”
天底下哪有這麼善良這麼傻的人,薛家三兄弟萬萬不相信。
“那是因為她回家的時候,她的爹孃病重,錢花光了!”
里正對三兄弟的態度怒不可遏。
人心都是肉長的,他們再怎麼不喜歡繼娘,可這些年她是如何對他們兄弟掏心掏肺,他們感覺不到?
生前沒跟他們享福,死後還要被他們一個勁猜疑。
這一點,村民們倒覺得可信。
薛老太太嫁進薛家的時候,的確沒有親戚送親。
這麼多年,也從未見過薛老太太的親戚來探望。
里正仰頭望向暗淡的夜空。
“好了,你們想知道的就這些,公貼等會兒我親自拿來,以後好好過日子。”
里正拍拍薛禮的肩膀鼓勵。
“都散了吧,早點回去休息,明日還要下地幹活。”
里正發話,村民們烏泱泱離開。
薛家三兄弟不甘心地杵在院子裡。
里正瞟他們一眼,板著臉。
“還不走?”
“口口聲聲說是爹的好兄弟,胳膊肘往外拐。”
嘀嘀咕咕的薛三郎,被薛大郎和薛二郎駕著肩膀拖走。
薛禮追上里正。
“里正,天色太晚了,您來回麻煩,我跟您去拿公貼。”
里正一愣,瞬間一臉欣慰。
“好,你這小子,年紀不大,思慮倒是周全。”
解決一樁心事,薛禮和里正有說有笑的沒入黑夜。
“他的決定,是你的意料之中,還是意料之外?”
葉尋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南妗身旁,雙手環抱,頗為感興趣的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