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食已經做好,娃子們卻捉回來幾隻兔子,朱氏曉得家裡人的習慣,獵到野味當晚就得吃,萬不可能把肉留到隔夜,她拎著兩隻兔子去了院子,手起刀落麻溜放了血。
兔皮得留下來,這個步驟趙小寶沒機會圍觀了,趙二田見她一臉好奇,大步走過去連人帶椅子給她挪了個方向,哄道:“小寶不要看,小娃子不能看這個。”扒兔皮啥的忒血腥,小姑娘還是不要看的好,免得夜間會魘住。
趙小寶雖然很想看,但更聽話,鼓著腮幫子點頭:“二哥,小寶不看了。”
“乖。”趙二田揉了揉她的小腦袋,轉身繼續去碼柴垛子。
此時,天已微微擦黑,趙三地擔著一捆柴火從山上下來,跟在他後頭的趙登和趙喜也各自擔著一小捆柴,倆小子進院後卸下擔子,腳尖一轉就往趙小寶面前湊。
趙小寶早等著了,他們一過來,她偷偷瞄了眼二哥,見他背對著她,麻溜地往兩個侄兒嘴裡各塞了一塊糖,小手揮道:“好了好了,快走開,不要讓二哥瞧見。”
“嗯嗯。”趙登和趙喜立馬裝出一臉淡然的樣子,你推我攘著往屋裡跑。
傍晚的天一眨眼一個樣,此時村裡異常安靜,偶有幾聲犬吠伴隨著咳嗽聲。各家灶房的火已經熄了,只有低淺的說話聲和碗筷碰撞從堂屋傳來。
王氏帶著兩個孫子從地裡回來,腳剛踏進院子就聞到一股若有似無的肉香味兒,她抬頭看了眼灶房方向,門窗緊閉,沒有露出一點縫隙。
村裡人大多沾親帶故,這年頭各家日子都過得緊巴,有啥好吃的都藏著自家人偷偷吃,連燉個肉都得提前把門窗關緊,就怕飄出香味兒引來別家娃子,到時眼巴巴守在你家門口流口水,給還是不給?
為了避免麻煩,少些爭端,各家也是想盡了辦法,老趙家自然也不例外。
見娘回來了,趙小寶趕忙邁著小短腿跑過去,舉著一塊麥芽糖,蹦跳著要她吃:“娘,娘,吃糖。”
“娘不愛吃糖,小寶留著自個吃。”王氏慈愛地摸了摸小閨女的腦袋,隨意找了個藉口哄騙過去。
趙小寶見娘真不吃,也不歪纏,扭頭衝著趙谷他們擠眉弄眼,示意侄兒們跟小姑過來,然後率先跑進了屋。
王氏就當沒看見他們的眉眼官司,在水桶裡洗了手,把脖子上的汗巾取下來搓洗一遍,隨手搭在晾衣裳的麻繩上。
“老大家的,夕食可做好了?”
“娘,做好了,就等你們回來呢。”
說話間,灶房門被推開,孫氏率先端著一大盆稀粥出來,隨後羅氏抱著一摞碗筷,最後是端著滿滿一盆兔肉燉菜的朱氏,妯娌三個就沒一個空著手的。
“那就吃飯吧。”王氏扭頭喊正在後院拾掇雞舍的兒子,“老三,過來洗手吃飯了。”隨後又衝幾間屋子喊道:“小寶,還有幾個小子,都出來吃飯了……”
他們家老孃就是天,老孃就是地,老孃開口喊吃飯就沒人敢墨跡,連幾個躲在屋裡偷偷分糖吃的娃子都一溜煙跑了出來。
兩張桌子拼湊在一起,整整一大家子,坐得滿滿當當。
趙老漢和王氏共生了三子一女,分別是老大趙大山,老二趙二田,老三趙三地,老閨女趙小寶;三個兒子又各自娶妻,分別是大兒媳朱氏,二兒媳羅氏,三兒媳孫氏;孫子輩的趙五和趙豐是大房的兒子,趙谷和趙登是二房的兒子,趙喜則是三房的兒子。
五個小子的名字取自“五穀豐登喜”,圖的就是一個糧倉收穫滿滿的喜慶。
兒子三個,孫輩五個,再加上趙老漢,家裡統共十四口人,光是漢子便佔了九個!
別家十四口人,打個大些的桌子擠擠挨挨也能勉強坐下,老趙家卻不行,門楣都比別人家的要高些,不然直起腰板走路會撞到腦袋。孫子隨兒子,兒子隨老子,就看趙老漢,長得那叫一個魁梧健壯,底下的兒子孫子那是有一個隨一個,身板子一個比一個壯實。
身子骨莽實,吃的便多。
一人強過別人三張嘴,胃口一個比一個大,家裡的糧食根本不夠吃,想想就讓人愁的很。
不過好在上天憐憫,把小寶託生到他們家,這日子才有了盼頭。
王氏夾了個兔腿放到閨女碗裡,然後朝趙二田使了個眼色。
趙二田抿抿唇,伸筷夾了另一個兔腿放到么妹碗裡,低聲道:“小寶吃。”
一下子得了兩個兔腿的趙小寶笑得眼不見牙,嘴甜哄道:“娘最好了,二哥也最好了,小寶喜歡娘和二哥了。”
王氏見狀笑著點了點頭:“慢些吃,都是你的,沒人跟你搶。”
趙老漢則舉著筷子招呼兒孫們:“開吃吧。”
話音落,底下幾個男娃最先伸出筷子,穩準狠各自夾了一塊兔肉,連肉帶骨塞到嘴裡,嚼得咔嚓咔嚓那叫一個有滋有味。
趙大山兄弟仨則是先夾了一塊兔肉放到媳婦碗裡,然後才是自己的。
今晚只殺了兩隻兔,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但耐不住他們家人多胃口大,一人幾筷子下去便夾了個盆底空。
一時間,吸溜野菜粥的聲音和咔嚓咔嚓嚼肉嗦骨的聲兒此起彼伏,素日裡覺得不咋頂飽的稀粥,今兒配上一大盆兔肉燉菜,倒是相配適宜,一頓夕食吃的很是滿足。
飯後,朱氏和兩個妯娌手腳麻利收拾碗筷,王氏則去灶房裡燒熱水準備給趙小寶洗澡。
幾個小子滿院子打鬧,你追我趕鬧的歡騰。
趙小寶爬到大哥懷裡,伸出短短的手指挨個數著夜幕中的星星,支起耳朵聽爹和哥哥們說話。
一家老小坐在院子裡納涼,趙老漢剔著牙嘆道:“前兩年北方遭雪災,今年咱們南方又遇旱情,我這心頭啊,不踏實的很!”
他隱隱有些不安,總覺得這幾年風不調雨不順,若非他們晚霞村有條小河,今年村裡人日日從河裡擔水澆灌農田,否則收成真不好說。
他一雙粗大的手掌無意識摩挲著,眉心夾的死緊。
趙大山扶著小妹胖乎乎的小身子,生怕她摔了,聞言也道:“今年去鎮上尋活計的人都變多了,往年在碼頭扛大包一日能賺十幾個銅板,今兒我拉了個兄弟詢問了一嘴,八、九文都有的是人願意去,就這還搶破了頭。”他沒說的是,幾文錢他也樂意幹啊,但爹不樂意,為此還被管事指著鼻子罵了一頓不幹問啥問,瞎耽誤他工夫。
扛大包是個力氣活兒,糟踐身子的很,但這世道有把子力氣的窮人不少,碼頭從不缺人,工錢開再低都有人幹。
家裡有一大家子要養活,擱往年爹定不會阻他。
可眼下不同,秋收雖過,瞧著是閒了下來,但他家其實正當忙呢……
“水燒好了,小寶過來洗澡。”朱氏站在灶房門口喚趙小寶。
趙小寶滋溜一下從大哥腿上滑下去,蹬蹬蹬便跑了過去。
王氏往木盆裡摻了涼水,用手試了溫度不冷不熱,等趙小寶過來,她順手掩上灶房的門,一把撈過閨女,幾下扒了她的衣裳就開始給她洗頭擦身。
“小泥猴,讓娘瞧瞧今兒去林子裡造的多髒。”王氏用皂胰子搓了些許泡沫,抹在她頭髮上,邊搓邊逗她,“哎喲,瞧這搓出來的泡泡都是黑的,咱家小寶髒的嘞。”
“小寶不髒。”趙小寶仰躺在孃的腿上,聞言蹬了蹬腿表示反抗。
“還不髒,脖子都掛上了泥鏈子。”王氏緊緊摁住她,“日後可不能再跟著小五他們去山裡耍,你還小,山裡危險著呢。”
趙小寶哼哼兩聲沒說話。
王氏也沒多說,小寶生下來就比別的娃子聰慧,別個三歲還支支吾吾說話流口水,她卻是口齒伶俐,心裡有主意的很。家裡一向順著她,除了危險的事不能幹,幾乎她想要啥就給啥,沒人會說一個不字。
洗完澡,王氏接過朱氏遞來的布巾,抱著被洗的香噴噴的閨女回了屋。
趙老漢在院子裡點艾草燻蚊蟲,主屋的窗戶半開著,見閨女躺在床上睡得歪七扭八,小人兒雙眼迷瞪,已是半睡半醒的狀態。
他連忙扭頭朝老二招手,趙二田扛著鋤頭早已準備就緒,見老爹朝他使眼色,連忙邁著長腿走了過去,父子倆放輕腳步鬼鬼祟祟進了屋。
趙小寶已經快要睡著了,迷迷糊糊間,她感覺自己的小手被誰握住了,粗糙的手指摩得她掌心癢癢,下意識攥緊。
就在這時,耳邊突然響起二哥緊張的聲音,問她:“小寶,今天二哥給你夾兔腿了,二、二哥好不好?”
兔腿好香好香,趙小寶吸溜著口水,手指頭往嘴裡塞,迷糊回道:“二哥好,小寶喜歡二哥。”
趙二田扭頭看爹,趙老漢瞪了他一眼,看我幹啥!
趙二田輕咳一聲,黝黑的臉通紅,八尺大漢蹲在床頭,一手握著鋤頭,一手攥著么妹,夾著粗狂的嗓音哄道:“小寶,二哥想去神仙住的地兒耍耍,你,你捎二哥……”
話音未落,趙老漢雙眼猛地一縮。
就見原本趙二田蹲的地方已是空無一人。
昏暗的房間裡,只剩趙老漢一人站在床頭髮呆
即便早有心理準備,他仍被眼前一幕嚇得心肝亂顫,雙腿發抖,險些控制不住給空蕩蕩的床磕一個。
仙、仙子顯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