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之光回答:“鄂西北昌漢縣麻源鄉賈家村。”
“坐火車怎麼走?坐哪一趟火車?”
祝康拿出老早以前的列車時刻本快速翻找起來,幾分鐘之後抬起頭來:“八十年代初的火車大都是綠皮車,坐火車的話,有這、這、這幾趟列車可以選擇。先到宜嶺站下車,坐長途汽車到昌漢縣,步行大約三個小時到達村裡。”
趙向晚問:“翟欣蓮坐的那趟車,到不到宜嶺站?”
祝康翻了翻,眼睛一亮:“到!翟欣蓮坐的是從羊城到長安的火車,宜嶺是中途站。”
重案組的刑警們立刻意識到了問題,朱飛鵬迅速提問:“1981年1月17日那一天,賈慎獨在做什麼?顧之光剛才有提到,賈慎獨寒假他回了趟老家,並沒有做專案,那他是哪一天回的老家?坐的哪一趟火車?有沒有同行者?有沒有人證?”
這個問題問得很好,但目前到哪裡找到答案呢?
半晌,何明玉回答說:“1981年的人口失蹤案,應該也是一元路派出所管。那裡的檔案管理有點混亂,不如金蓮湖派出所搞得好,不知道找不找得到。昨天我們去調查的時候,負責的老民警沒有提到這個案子,估計認為學生在火車上被拐,與賈慎獨沒關係,所以印象不深。”
顧之光舉手道:“我們學校保衛處那裡應該有記錄,我可以問一問。”
朱飛鵬指著電話:“趕緊問。”
顧之光認命地走到電話機旁,開始撥打學校保衛處的電話。一番溝通之後,顧之光掛了電話:“他們說這事要找已經退休了的餘處長,我等下過去問。”
調查取證本就麻煩,要不停地找人、不停地問,時間過去這麼久,有些知情人已經退休、離職、甚至死亡,舊事重提,還真是難。
朱飛鵬道:“這一點必須要弄清楚。如果賈慎獨也是1981年1月17日出發坐車,那他有可能與翟欣蓮是同一趟火車。只要能夠找到那個時間段他與翟欣蓮有接觸,並且隱瞞下來,那他就是犯罪嫌疑人。”
趙向晚突發其想:“有沒有可能,施桐也在這趟火車上,或者在火車站遇到過這兩人?”
越想越覺得可能:施桐經常出差在外,火車上、火車站遇到賈慎獨與翟欣蓮在一起,隨意問了幾句,然後分手。施桐並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但賈慎獨殺人之後做賊心虛,於是在事發之前趕回星市,推施桐推下樓之後匆匆離開,神不知鬼不覺。
這樣一來,殺人動機有了,施桐被謀殺的原因便找到了。
所有人都興奮起來,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有跡可循。
雖然火車票並非實名制,但總會留下痕跡。雖然賈慎獨的行蹤現在很難追尋,但總會被人看到。他是當地名人,回老家的時候會被人看見,有沒有帶翟欣蓮,1981年1月底做了些什麼,一定有人記得。
只要細細搜尋,總會找到蛛絲馬跡!
高廣強站起來:“我馬上找咱們許副局長彙報,重啟案件調查。咱們就以翟欣蓮失蹤案為突破口,開始偵查。”
重案一組的行動力向來迅速,很快就定下了下一步方案。
祝康、艾輝前往翟欣蓮老家;
高廣強、黃元德前往賈慎獨老家;
朱飛鵬、何明玉前往一元路派出所尋找案卷檔案,尋找所有與翟欣蓮失蹤案、戴敏麗被殺案有關的資料;
趙向晚則和顧之光一起,前往湘省大學保衛處、施啟燕家中瞭解情況。
季昭則安心駐守重案一組,拿著大家提供的照片,開始畫賈慎獨、戴敏麗、姜遇春、翟欣蓮的肖像。
每個人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在去學校的路上,顧之光好奇地問趙向晚:“你讓他畫這些有什麼用?”
趙向晚微笑不語。
有什麼用?季昭畫的圖讓人印象深刻,比照片更有震撼感,對尋人一定會有所幫助。
顧之光非常熟悉湘省大學,因為開偵探社的緣故,他與保衛處的領導、職工關係都處得不錯。只不過一個電話,便打聽清楚當年負責戴敏麗被殺案、翟欣蓮失蹤案的人是餘衡,現已退休,住在學校家屬區五區六棟。
從湘省大學的大門走進來,前面是教學區,後面是家屬區,中間有商店、郵局、銀行、書店等配套設施。
上次匆匆過來解救施啟燕,趙向晚根本沒有時間認真欣賞湘省大學的美,這一回時間充裕,又有話癆顧之光走在身邊,這才真正領略到這所百年名校的美。
北靠桂子山,道路寬闊平整,道旁梧桐繁茂,遮天蔽日,一進學校,氣溫瞬間低了兩度。學校南低北高,順著南北方向的道路看去,能看到高高的桂子山青翠欲滴。
建築古樸大方,山牆爬滿藤蔓,形成一幅幅天然的、美麗的牆畫。
顧之光感嘆道:“我們學校建築學專業全國聞名,我當年考進來的時候特別自豪。只是……後來有點不務正業,一天到晚琢磨偵探、開偵探社,專業水平不太行,慚愧。”
趙向晚看了他一眼:“技多不壓身。”
顧之光家裡是做建築公司的,他讀的是建築學專業,隨時都能回去接管家業。至於偵探社,能不能成為他的主業還不一定呢,慚愧得好沒道理。
顧之光聽她這一說,立馬笑了起來:“誒,趙向晚,有沒有說過你真的很會說話?雖然話不多,但每一句都能說到人的心坎裡。”
趙向晚沒有接這句話。
顧之光也不在意她話少,繼續介紹學校的重要建築:“呶,這就是82年新建的圖書館,佔地面積大、空間高、藏書豐富,是不是很氣派?看!那是以前的舊圖書館……”
趙向晚腳步輕快,隨著顧之光的介紹來到餘衡家。
餘衡已經退休五年,正是閒極無聊的時候,聽說有小朋友上門討教,高高興興備了水果、涼茶,等著顧之光、趙向晚的到來。
兩人一進門,餘衡便將切好的西瓜拿出來,笑眯眯地招呼:“來來來,先不著急說案子,先吃瓜。你說你這孩子,好好的建築學專業不認真讀,非要開個什麼偵探社,和我年輕時一樣,好奇心重!”
他往趙向晚的手裡塞了塊西瓜:“孩子,你是哪個專業的?是不是偵探社新招的小助理?”
餘衡滿頭白髮,個子高大,微胖,聲音洪亮,精神頭十足,行為舉止之間帶著軍人作風。趙向晚抬頭看著他,禮貌地回答:“您好,我叫趙向晚,是公安大學的學生。您是軍人吧?”
餘衡愈發高興起來:“小同學眼光不錯啊?有點當公安的潛質。我是軍轉幹部,分配到湘省大學保衛處,一干就是二十多年。現在退休了,閒著沒事幹,你們要是有需要的地方,只管來找我。”
閒聊了幾句,趁著餘衡去廚房倒涼茶的空檔,顧之光衝趙向晚擠了擠眼睛:“來偵探社當我的小助理,怎麼樣?”
趙向晚淡淡道:“你發工資啊?”
顧之光張了張嘴,有心想說發啊,怎麼不發,可是轉念一想上次顧之星想請她當顧問每個月發三百塊錢工資時被她嘲諷,說有人開六百塊工資挖她她沒去。唉呀呀,請不起,請不起。於是訕訕地說:“那個,我還是學生呢,沒什麼錢。偵探社收費很低,畢竟委託人都是窮學生嘛。”
趙向晚將他心中所想聽得明明白白,點點頭,表示理解。
吃完了西瓜,餘衡又給每人倒了一杯涼好的薄荷茶,看著兩個年輕人臉上的汗收了,這才說:“要問什麼?問吧。你們別看我退休了,記性依然不錯,好多案子都記在我這腦子裡呢。”
顧之光很高興,欠了欠身:“那我問了。您認不認得賈慎獨教授?”
餘衡臉上的笑意收了收:“認得。”
【那就是個偽君子、白眼兒狼,學問做得不錯,可惜不幹人事。】
趙向晚拿出筆錄本,端端正正準備開始記錄,聽到餘衡的心裡話,索性開啟天窗說亮話:“您只管說,我們這回就是想查賈慎獨。前幾天施啟燕跳樓的事情您一定聽說了吧?好多人都在罵他,我們也不喜歡他。”
餘衡已經退休,根本不怕事,聽趙向晚說話敞亮,直接表明態度,心裡很是歡喜:“賈慎獨是朱成嶺的學生,這個你們知道的吧?運動一來,他第一個跳出來寫大字報,把朱教授整得……唉!要不是不少人拼命護著,只怕朱教授早就命喪黃泉了。”
顧之光與趙向晚同時瞪大了眼睛。
餘衡苦笑道:“你們都是七幾年出生的吧?那個時候還小呢,可能不知道運動期間的知識分子有多麼不值錢。”
顧之光在腦子裡算了算,提出異議:“不對啊,賈慎獨是1965年考進的大學,66年運動開始他讀大二,如果說他跳出來整朱成嶺老師,那怎麼後來他還能讀研、留校?”
餘衡回答:“這就是他不要臉的地方,他寫完大字.報,帶頭整完朱老師之後,又找關係留校,還掛在朱老師名下混了個研究生文憑。後來77年高考恢復、78年研究生招生恢復,他到處說是朱成嶺老師的研究生,申請碩導資格,朱老師在1973年仙逝,也沒辦法出來澄清,但是朱老師的那些研究生都不和賈慎獨來往。”
趙向晚恍然:難怪路芝英從來沒有提過賈慎獨,原來是因為這個。
施桐是朱成嶺嫡親的學生,用心教導、感情深厚,而賈慎獨的文憑、學歷全都是運動期間混出來的,還帶頭整朱老師。施桐憎恨、厭惡賈慎獨,不來往很正常。
可恨的是,到了八、九十年代,賈慎獨憑藉著那點小聰明、在大學混出來的文憑、還有朱成嶺的名聲,竟然一步一步走上了教授之路。
顧之光咬著牙罵了句:“雜碎!”
趙向晚也跟著罵了一句:“無恥!”
餘衡搖了搖頭:“運動十年導致文化斷層,因此六十年代的大學生非常珍貴,賈慎獨運氣好,趕上了最後一批大學招生,也不知道他用什麼辦法混了個研究生文憑,反正那個時候亂得很。總之,他是個狡猾的投機份子。”
弄明白了施桐與賈慎獨的真正關係之後,顧之光問:“餘處長,您還記得1975年戴敏麗被殺案嗎?”
餘衡長嘆一聲:“這個案子我知道,當時我只是個小科長。雖然感覺姜遇春有點冤枉,但當時所有證據都指向他,沒辦法。”
顧之光問:“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我瞭解到的都只是些大致描述,很多細節都不知道。”
餘衡陷入回憶之中。
1975年12月,高考招生雖然停止,但湘省大學招收了一些工農兵大學生,學制四年,正常授課。
賈慎獨那個時候還是講師,帶學生做建築設計,有時候要忙到晚上。
他1974年年底結婚領證,1975年5月份把老婆的關係從農村調到湘省大學,安排了正式工作,戴敏麗一下子從農村戶口變成城市戶口,這在當時很少見,因此引來學校不少同事議論,不知道賈慎獨是怎麼和革委會的人打交道,竟然有這個本事。
賈慎獨與戴敏麗結婚快一年了,卻一直沒有孩子,有人說戴敏麗過河拆橋,到了城裡之後就嫌棄賈慎獨長得醜,不肯和他上床,不過這都是私下裡的討論,作不得準。
但戴敏麗與姜遇春有私情,這是真的。
聽到這裡,顧之光忍不住打岔詢問:“既然是私情,那應該藏得很嚴實嘛,怎麼大家都知道了?”
一句話把餘衡給逗笑了:“你這孩子。他們倒是想瞞著啊,但因為都在苗圃工作,兩人日久生情,總會被人看到。姜遇春與戴敏麗都是熱情的人,你……”
餘衡看一眼眼神清澈的兩個年輕人,欲言又止。
【那兩人一見面就恨不得勾起天雷地火,滾到一起去,對視的時候眼神粘乎得能扯出絲來,不出事才怪。姜遇春是臨時工,住在學校最早的那一批鴛鴦樓的一樓。戴敏麗悄悄去找他,兩個人鬧出來的動靜有點大,旁邊住的單身漢都知道了。】
趙向晚低下頭,在本本上記下一筆:姜遇春與戴敏麗有私情,不知避諱。
記下之後,趙向晚抬頭看著餘衡:“這樣一來,賈慎獨應該知道了吧?”
餘衡迎著趙向晚的目光,發現她神態沉靜自若,既像是年少不知情滋味,又彷彿見慣風月一般,不由得對她有些改觀:這丫頭倒是顯得比顧之光穩重一些。
餘衡道:“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誰知道呢?反正警察問賈慎獨的時候,他哭著說什麼也不知道。他說他和戴敏麗感情很好,男才女貌,又是老鄉,兩家父母走得近,商量好了放寒假之後兩人一起回老家,誰知道會出這樣的事呢?”
顧之光嘖嘖兩聲:“鱷魚的眼淚!賈慎獨那樣的人,會哭?肯定是表演給警察看的。他越是這樣,越說明這件事是他乾的。”
餘衡心中一驚,看著顧之光:“你們懷疑是賈慎獨殺妻?這可是件大事啊。姜遇春已經被槍決,他也沒什麼家人,你們現在要替他翻案?”
顧之光看一眼趙向晚。
趙向晚解釋道:“目前還只是調查,沒有結論。您把您知道的告訴我們就行,講事實嘛,對不對?”
餘衡道:“我當時配合派出所的警察調查,也曾懷疑過賈慎獨。不過他當時的確有不在場證據,而且戴敏麗是在與姜遇春私會返家路上被殺,現場還留有姜遇春的一片衣角,證據確鑿。”
聽餘衡細細說來,就連顧之光都感覺到棘手。
1975年12月19日晚,賈慎獨在家與戴敏麗吃過飯之後,大約六點半,賈慎獨說要去繪圖教室指導學生完成建築設計,然後離開家前往建築系那棟老樓。當時他們住在一區四棟,單面走廊式的單身樓裡,一間臥室配一個廚房、一個廁所,對於剛結婚的年輕職工而言也算條件不錯了。
等到九點多鐘賈慎獨回到家,發現戴敏麗不在家。當時是冬天,颳大風,很冷,這麼晚她去哪裡了呢?賈慎獨敲開隔壁幾家的門詢問戴敏麗去了哪裡,其中一戶說看到戴敏麗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出了門,幾乎是賈慎獨前腳出門,她後腳就出了門,那口氣令賈慎獨很不高興,還爭辯了幾句,憤憤然回屋枯等。
到了十點,賈慎獨有點坐不住了,和隔壁鄰居一起去尋人,幾家人順著一區道路走,一直找到副食店那裡還沒看到人影。天寒地凍的,大家有猜測說只怕是會情人去了,不過因為賈慎獨臉色不好看,便沒有說出來。
到了十二點,戴敏麗還是沒有回來,便把保衛處的人找了來一起尋人。保衛處當時餘衡值夜班,和賈慎獨等一群衝到姜遇春的宿舍,卻只看到他一個人呼呼大睡,不過宿舍的空氣裡飄著一股歡好之後的氣息,床鋪零亂,上面還有一條紅色圍巾。
賈慎獨一見到那條紅色圍巾,就衝了過去,一拳頭砸在姜遇春臉上,聲嘶力竭地說:“這是敏麗的東西,你把人藏在哪裡去了?”
姜遇春神色慌張,一群人追問他:“人呢?”他腦袋有點昏沉,支支吾吾半天。
最後被問得急了,姜遇春只得承認剛剛戴敏麗的確和他歡好了一場,不過早就走了。因為她說賈慎獨晚上九點半左右回家,得趕在這個時間之前離開。
眾皆譁然。
一時之間所有人都在指責姜遇春耍流氓,嚷嚷著要把他扭送公安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