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你睡哪間屋?”
“南面靠客廳那一間次臥室。”
來醫院詢問費思琴之前,重案一組勘查了案發現場。
費家住的家屬樓戶型設計,住房面積大、動靜分割槽合理、私密性好,是湘省音樂學院最好的教授樓之一。
教授樓一共六層,費家住三樓。建築面積近一百平方米,三房一廳,大門正對著客廳,入戶門處裝了玻璃隔斷,底下是鞋櫃,形成一個玄關。
北歐風格的裝修,淺色橡木地板,原木傢俱,客廳裡的鋼琴、手風琴蓋著紅布,牆上掛著屈薇歌的國畫作品,一進屋就感覺到濃濃的藝術氛圍。
客廳朝南,餐廳和廚房朝北,中間一條內走廊,連起三間臥室與一個衛生間。主臥在最裡側,私聊性好。南面次臥與客廳只隔一堵牆,北面次臥與廁所相鄰。
趙向晚從筆錄本里抽出一張圖紙,上面是朱飛鵬畫著費家戶型圖。雖然是簡筆畫,但大致能夠把房間佈局與陳設表達清楚。可惜今天沒有帶季昭出來,不然保證絕對還原,絲毫不差。
吸收以前的教訓,現在趙向晚儘量不帶季昭出外勤。好鋼要用在刀刃上,確認需要季昭出手的時候,再讓他去做就好。現在剛剛接手案件,需要勘查、調查的程式太多,暫時還不需要季昭。
從現場勘查的結果與費思琴先前的陳述推測,應該是費永柏、屈薇歌首先被砍殺在床上。夫妻多年睡覺位置也固定下來,費永柏睡南側靠窗,屈薇歌睡北側靠衣櫃,因為天熱開著吊扇。歹徒穿運動球鞋開門進去,應該是先砍向屈薇歌,她驚醒後開始掙扎呼救,費永柏剛一起身,一刀插入胸口。
歹徒砍殺了兩夫妻之後,走出主臥。推開北面次臥,一刀將剛從床上爬下來的費思章砍死,這一刀正砍中喉嚨,氣管被割開,當場身亡。
接下來,他們進入南面次臥,發現費思琴,實施強.暴,事後離開。
何明玉繼續詢問。
“你睡覺的時候,有沒有聽到屋外有異常的響動?比如尖叫、呼救、打鬥?”
“沒有。我最近失眠,好不容易午休睡著,死沉死沉的。”
何明玉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歹徒推門進來的時候,你也沒有醒嗎?”連與主臥隔了條走廊的費思章都聽到聲音從床上爬起來,怎麼房間夾在客廳與主臥之間的費思琴反而什麼也沒有聽到?
費思琴低下頭,聲音變得低沉,似乎在哽咽:“我也恨自己,昨天怎麼就睡得那麼沉。要是我早早聽到,哪怕是被他們砍死,也能幫爸媽和弟弟擋擋刀,讓他們能活下來。只要是弟弟和媽媽能活下來,砍多少刀我都不怕……”
何明玉問:“歹徒對你做了什麼?”雖然這個問題可能會觸及費思琴的傷心處,但身為警察,該問的還是得問。
費思琴依然低著頭,雙手絞在一起,漂亮的手指頭被扭成麻花狀。
“他們,他們壓在我身上,挨著個地把我強了,我想喊的,可是被他們堵住了嘴,還拿著刀威脅,我好怕,我不停地掙扎,可是根本掙脫不了。他們力氣好大,我沒有辦法反抗。”
何明玉以前接觸過被強.暴的女性,或多或少都會有心理陰影,不願意回憶那段屈辱的畫面。她正準備結束這個話題,趙向晚忽然插了一句話。這句話一問,驚出了何明玉一身的冷汗。
“費思琴,你是處女嗎?”
趙向晚的問話裡,不帶絲毫感情,彷彿她是一臺機器,問出一個最最簡單不過的話題:你吃了嗎?現在幾點了?
費思琴猛地抬頭,眼睛直勾勾地看著趙向晚,泓然欲泣的大眼睛裡滿是震驚。
【怎麼敢?她怎麼敢問出這樣的問題!】
很好,終於又聽到費思琴的心聲,趙向晚感覺自己已經觸碰到了開啟她心扉的鑰匙——不斷質疑,就能聽到她真實所想。
趙向晚不躲不讓,目光沉靜如水,看著費思琴那雙因為震驚而顯得格外大的眼睛。
“在被歹徒強.暴之前,你是處女嗎?”趙向晚再次重複了剛才的問題,並新增了前置條件。
【處女?處女是什麼東西?能吃嗎?值錢嗎?我這麼漂亮的一個人,要是沒有男人追求,到了十八歲還沒有和男人上過床,怎麼稱得上是美人?這個女警察問的問題真可笑!】
雖然心裡說趙向晚的問題很好笑,但費思琴卻面色蒼白,轉過臉看向何明玉:“我必須回答這個問題嗎?”
何明玉點了點頭。雖然不知道趙向晚的用意是什麼,但長久的默契讓何明玉無條件支援趙向晚。
費思琴眼見得躲不過,不情不願地“嗯”了一聲,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鼻子,眼神略顯遊離。
【她要是繼續問我,什麼時候失去的第一次,和誰,我該怎麼辦?不,我堅決不能回答這樣的問題。這與案件無關,對不對?我可以拒絕回答的!】
何明玉聽不到費思琴心中所想,但看到她低頭摸鼻子的動作,想到趙向晚曾經和大家交流過的微表情行為學理論,何明玉瞬間明白:費思琴在說謊。
費思琴今年十九歲,高三複讀生,不是說父母管理極為嚴格嗎?怎麼竟然失去了女孩子的第一次?
一種強烈的違和感,讓何明玉一下子忘記要問些什麼問題。
趙向晚沒有追問費思琴的第一次是什麼時候失去的,而是開始詢問案情:“那三個男人,分別有什麼特徵?”
費思琴抬起一隻手揉捏太陽穴,似乎很不願意回憶被強.暴的過程,她的聲音有些暗啞:“我,我沒有看到。驚醒的時候,一個男人壓在我身上,他們用枕巾矇住了我的眼睛,我什麼也看不見,只知道他們撕爛了我的睡衣,瘋了一樣地在我身上撞擊,很痛,很痛,底下像火燒一樣的痛。”
何明玉看一眼趙向晚,怕她情緒受影響,卻發現她面色淡定,態度鎮靜無比。
趙向晚迅速找到費思琴描述中的漏洞:“枕巾矇住眼睛?你的枕巾不是應該在你腦袋底下嗎?扯下來時候也沒能把你驚醒?”
費思琴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當時我很害怕,有些記憶是錯亂的。也許那個時候我已經驚醒抬頭?然後他們壓過來?”
趙向晚步步緊逼:“如果眼睛被矇住,為什麼你看得到他們手裡拿刀威脅你?”
費思琴明顯愣了一下:“我剛才是這樣說的嗎?”
何明玉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對,你剛才說他們壓在我身上,你被他們堵住了嘴,還拿著刀威脅,所以害怕沒敢喊。”
費思琴再一次揉了揉太陽穴,忍耐著脾氣:“我說過了,我現在腦子很亂,記不太清楚,你們讓我想一想。”
她閉上眼睛,思忖了片刻,“是,他們拿著刀走到我床邊,一個人騎在我身上,我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三個陌生男人,嚇了一大跳,剛想呼救,被騎在身上的人捂住了嘴,扯枕巾矇住眼睛,然後,就是剛才我說過的,不斷的羞辱與折磨,很痛。”
何明玉與趙向晚對視一眼。
費思琴的陳述明顯有前後矛盾的地方。
兩人看過婦科醫生的檢查報告,外.陰有撕裂外傷,大腿內側有淤青,體內有精.液殘留。女孩子被強.暴之後產生記憶混亂,這種情況也是有的。但混亂成她這個樣子,一會睜開眼看到人,一會驚醒時眼睛被矇住,前言不搭後語,真少見。
何明玉看著費思琴:“你看到他們的臉嗎?”
黃毅告訴她,說費思琴告訴他們,強.暴她的是三個男人,很壯實,凶神惡煞的,露著臉,但卻沒有描述面貌特徵。當時何明玉追問過他,黃毅解釋說費思琴沒記住。現在何明玉再問一遍,以確認是否需要季昭畫像。
費思琴說:“就是剛醒的時候那麼一晃眼,我看到是三個男人,都很壯實,面板比較黑,短頭髮,年紀應該還比較輕,二十多歲吧。其餘的,我就不記得了。”
何明玉問:“你對派出所的民警說,他們把你捆綁了?”
費思琴有些茫然地“啊”了一聲,“對,是捆綁了。他們沒有殺我,只是因為他們手裡有刀,一邊弄我的時候一邊划著玩,我聽到他們在說,這麼潔白細嫩的面板,劃出幾道口子血流出來更好看。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們終於發洩完,扯過我撕破的睡衣,將我雙手、雙腳反過來綁住,就離開房間走了。我拼命地掙扎,好不容易解開綁住手腳的衣服,跑到旁邊房間裡,才發現爸媽和弟弟都倒在血泊裡。我報了警,打了120,換了衣服,然後……就在家裡等著。”
何明玉問:“動靜那麼大,沒有驚動鄰居嗎?學校保安沒有人過來檢視嗎?”派出所接警之後,第一時間與音樂學院保衛處取得聯絡,那邊高度重視,馬上派人前往現場,這一點,接警記錄寫得很清楚。
費思琴皺起眉毛:“我不知道有沒有驚動鄰居。我一直很害怕,打完電話之後,抱著胳膊坐在沙發上。後來聽到敲門聲,我去開了門,是我們學校的保安。他們問了什麼,我說了什麼,我當時腦子昏昏沉沉,完全忘記了。直到救護車過來,他們把爸媽、弟弟抬上擔架,我才反應過來,穿上鞋子跟著出了門。”
學校保衛處、五福路派出所、三醫院救護車,這三方出動的速度都非常快,因此胸口被利刀貫穿傷的費永柏還留有一口氣。
趙向晚站起身,彎腰仔細察看費思琴的手腕,再蹲了下來,檢查她的腳踝。
費思琴對趙向晚印象不好,縮回腳,警惕地問:“你要做什麼?”
趙向晚目光似電,認真觀察費思琴的面部表情:“你的手腳,並沒有捆綁痕跡。”
費思琴呼吸一滯,鼻翼微張,眼睛瞳孔陡然擴大。
人類在遇到驚嚇時,瞳孔會不自覺放大,以便於有更多光線進入眼睛,收集到更多影像資訊,為下一步行動做準備。
【她在說什麼?她是什麼意思?我又說錯了話嗎?唉呀,我本來就不太會說謊,現在這樣不停地編故事,真的是好累呀。豔豔總喜歡瞎出主意,這叫我怎麼收場?】
費思琴在說謊!
豔豔是誰?
費思琴微微撅起嘴,說話的聲音裡帶上了一點撒嬌的意味:“他們捆住我手腳的,是被撕爛的睡衣,你們在屋裡沒看到嗎?真絲睡裙,捆得也不緊,所以沒有留下什麼印子吧。”
趙向晚“哦”了一聲,目光依然銳利無比:“那三個歹徒,對你可真是手下留情。”
費思琴垂下眼簾,長嘆一聲:“也許吧。從小到大,我都很有異性緣。學校裡、學校外,不曉得有多少男生追我。不過我爸管得嚴,我一直沒有交男朋友,認真讀書。”
費思琴將自己沒有被歹徒殺害的原因,歸結於異性緣。
——因為覺得她漂亮,所以不忍心傷害她;因為被她魅力所惑,所以處處手下留情。
趙向晚有些無語。這世上如果真有憐香惜玉的歹徒,也不至於有那麼多先jian後殺的案子了。
趙向晚繼續看著費思琴的一舉一動:“你父親還在ICU搶救,你母親、弟弟已死,你是目前唯一清醒的受害人。希望你能好好回憶一下,那三個歹徒的身高、體重、外貌,爭取早日把歹徒抓捕歸案。”
“嗡——”趙向晚的腦海裡忽然傳來一道刺耳的噪音。
費思琴面露痛苦之色,以手抱頭,尖叫起來:“我已經很努力了,我已經很努力了!你們不要逼我,不要逼我!”
看到費思琴情緒如此激動,何明玉沒敢再問下去,拉了趙向晚一把,示意她停止詢問,又出去叫來醫生,卻落了醫生一頓埋怨:“她是受害人,不要再刺激她了。你們警察想要破案就去查嘛,不要在這裡騷擾病人。”
從醫院出來,刺眼的陽光讓趙向晚眯起了雙眼。
這麼眩目的光亮之下,怎麼還會有醜陋的罪惡發生呢?
回到市局,映入眼簾的是統一米黃色短袖襯衫、橄欖綠長褲,熟悉的制服給了趙向晚莫名的安全感。
進到重案一組的辦公室,季昭沒有第一時間迎上來,趙向晚有點不習慣,看一眼他的辦公桌,空空的。
趙向晚問唯一一個留在辦公室的劉良駒:“季昭呢?”
劉良駒說:“十分鐘之前,季總過來了一趟,把季昭帶了出去。”
趙向晚點了點頭,徑直坐在會議桌旁,一言不發。
頭頂吊扇呼呼地吹著,將炎熱慢慢驅散。
劉良駒有些摸頭不知腦,主動給趙向晚倒上一倒涼茶,問跟在後面的朱飛鵬:“向晚怎麼了?你惹她不高興了?”
朱飛鵬搖搖頭:“沒有。她和明玉負責詢問費思琴,把我趕出來了。問完之後她就成了這個樣子,板著臉不願意說話。”
何明玉將筆錄本放在桌上:“這是我們詢問的記錄,你們看吧。”說完,她四處看了看,“其餘人呢?”
劉良駒看了一下手錶:“並不多都該回來了。”
高廣強、艾輝在音樂學院保衛處、家屬樓居民瞭解情況;
祝康、黃元德留在現場繼續勘查取證。
許嵩嶺今天在局裡開會,沒有出門。
劉良駒留在辦公室做文書處理,正閒極無聊,拿過筆錄本認真看了起來。看完之後,搖了搖頭:“這個費思琴是不是有點自視甚高?”
何明玉點頭道:“的確有點。不過,她有這個資本。”
劉良駒的好奇心成功被調動:“真的有這麼漂亮?”
何明玉點頭:“我見猶憐、風中百合的那一種。”
劉良駒吹了一聲口哨,再問:“你們觀察了她的微表情沒有?到底是記憶混亂還是說謊?”
何明玉道:“我覺得她在說謊。”
劉良駒很不解:“為什麼說謊?”
何明玉撇了撇嘴:“為了隱瞞真相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