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巧秀笑了笑:“原來是童年小友,你們都姓趙,應該也是親戚吧?”
趙向晚的回答避重就輕:“我在趙家溝長大,村裡人大多數都姓趙。”
周巧秀看一眼許嵩嶺,下了命令:“老許,向晚是個老實孩子,難得她開口,這是把我們當自己人,這事兒你得放在心上。”
許嵩嶺敬了個禮:“是!保證完成任務。”
寶寶在一旁也學著敬了個禮,聲音嬌嫩:“保證完成任務。”
大家看到孩子像個應聲蟲一樣地重複著大人的話,模樣趣致可愛,都笑了起來。
歡樂的笑聲裡,趙向晚平生第一次分蛋糕、吃蛋糕,那軟綿綿、香噴噴、甜膩膩的味道讓她覺得世界真美好。
吃完飯之後,寶寶拉著趙向晚不讓她走。
小孩子對人的善惡感知最為敏銳,寶寶對趙向晚十分依戀。
以前和梅梅相處的時候寶寶非常任性,搶玩具、摔東西,惹得周巧秀經常教訓她。可是現在與趙向晚在一起,寶寶卻乖巧聽話,肯分享自己心愛的玩具。
周巧秀看在眼裡,不由得反省自己在處理姐妹關係的時候是不是有錯誤,以前看梅梅總是謙讓、被妹妹打罵也不還手,她會心疼梅梅、教訓寶寶,可現在想來會不會是梅梅故意為之?
想到梅梅的心機,周巧秀不寒而慄,看趙向晚的眼神更加慈愛。幸好、幸好,好在沒有釀成大錯,一切都還來得及。如果讓梅梅得逞,自己這一輩子都會生活在悔恨之中。
周巧秀提了個建議:“向晚,你陪我和寶寶一起到友誼商場逛逛吧?難得今天週末,吃完飯又吃蛋糕我也吃撐了,正好轉轉消消食。”
趙向晚搖頭拒絕:“我不逛商場,得回宿舍看書。”
周巧秀嗔怪地看著她:“這不是寶寶捨不得你走嗎?你就陪陪寶寶嘛。”
寶寶扯住趙向晚的衣角撒嬌:“姐姐,不走。”
腦海裡同時響起軟糯的童音
【姐姐,不走。】
小寶寶澄澈的眼神、天真的話語、表裡如一的心聲讓趙向晚心軟,她雖然排斥與人身體接觸,但天真孩童卻是例外。她彎腰抱起寶寶,柔聲道:“好,姐姐不走。”
夜色微涼,空氣裡浮動著桂花的香味。
趙向晚跟在周巧秀身後走出學校大門。公安大學位於星市城南,距離友誼商場步行大約一刻鐘。
友誼商場是八十年代新開的商場、城南最熱鬧的商業中心。晚上七點多鐘正是人群最擁擠的時候,一路走過來路邊小攤小販不少,賣烤翅、賣襪子、賣衣服、賣玩具……
寶寶的目光忽然被前面一個小攤吸引,抬手指著那邊喊:“娃娃、娃娃!”
十幾個上過色的石膏娃娃擺在一塊塑膠布上,有小豬、小兔、小貓咪,還有金髮碧眼的洋娃娃,顏色粉嫩、造型充滿童趣,就連趙向晚也是第一次見到這麼漂亮又好玩的東西,停下腳步多看了兩眼。
一盞充電小檯燈鋥亮,將攤位擺著的石膏娃娃映照得格外顯眼,攤主笑著招攬客人:“走過路過不要錯過,美院學生設計的石膏娃娃,一個兩塊錢,便宜又好看吶~”
兩塊錢一個還算便宜?趙向晚愣了一下,學校一個月發三十二塊錢飯菜票,兩塊錢夠她兩、三天的飯錢。
周巧秀看一眼趙向晚,撲哧一笑,彎腰挑選了兩個:“向晚屬牛,寶寶屬兔,我買一隻小牛、一隻兔子。”
周巧秀付錢速度飛快,用透明塑膠袋拎著兩個石膏娃娃從攤位站起來。
趙向晚抱著寶寶阻攔不住,抿了抿唇,非常認真地對周巧秀說:“如果您再給我買東西,我現在就回學校去。”
周巧秀笑著點頭:“好好好,只買一個,你的生日禮物嘛。”
攤主看到她們的互動,羨慕地說了一句:“大姐,你這女兒懂事喲,還能幫你帶小的。”
周巧秀一聽笑開了花,索性左手一伸攬過趙向晚的肩膀:“可不是,我這大姑娘又會讀書、又懂事。”
趙向晚被她一把抱住,躲閃不及,溫暖的呼吸聲拂過耳畔,後背頓時變得僵直。
感覺到趙向晚身體的排斥,周巧秀心疼的感覺越發深刻,鬆開手溫聲說:“真希望你是我的女兒啊,趙向晚。”
【如果我一結婚就生孩子,差不多和趙向晚一樣大,可惜我沒有這麼好的命啊。】
聽到周巧秀內心的惆悵之語,趙向晚輕聲道:“您是我的老師,也是一樣的。”
曾經的遺憾被這一句話撫平,周巧秀微笑著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
趙向晚與周巧秀保持一拳頭的距離,順著人流慢慢朝前走,渾然沒有察覺到遠處有一道異常熾熱的目光正死死地盯著她,彷彿要將她後背燒化。
這道熾熱目光的主人,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女。
少女高馬尾、瓜子臉、大眼睛,個子雖然不高,但很會打扮,鵝黃針織衫、淺棕色格子揹帶裙、帶花邊的白襪子、棕色寬口小皮鞋,再加上一個斜挎的藤編小包,讓她看起來時尚而不失活潑,俏麗又可愛。
少女被三個年齡相仿的女孩子簇擁著逛夜市,人流中忽然看到趙向晚的身影,她整個人都呆住,愣愣地盯著趙向晚高挑纖瘦的背影,半天沒有說話。
一個女孩子晃了晃她的胳膊:“趙晨陽,你在看什麼?”
趙晨陽回過神來,內心卻彷彿有一萬匹野馬在奔騰:趙向晚!她怎麼來了星市?臨走前不是再三交代過爸媽,讓她留在鄉下哪裡也不去,絕不能讓她有出息嗎?
第8章實習
◎沒有女性嫌疑人嗎?◎
趙晨陽確信自己沒有看錯人,前世讓她羨慕嫉妒恨的趙向晚,哪怕扒了皮、燒成灰,她都不會認錯。
比起小時候,趙向晚現在長高、長漂亮了,雖然衣著打扮沒有前世記憶裡那麼洋氣、富貴,但骨子裡那股子堅韌自眉眼間透出,絲毫沒有改變。
一起出來玩的女孩子嚷嚷著:“別發呆了,趕緊逛呀。難得週末有時間約了你們一起出來玩,得抓緊時間買個夠。”
前所未有的危機感湧上來,趙晨陽此刻哪裡還有心情逛街,扯了個理由匆匆回家。
走進省委大院,整齊的單元樓、開滿各色月季的花壇、鬱鬱蔥蔥的大樹,一切都顯得那麼寧靜而美麗,這讓趙晨陽不安的心稍微放鬆了一些。
在省委大院生活了六年時光,趙晨陽早已習慣這裡的一切。
父親趙青雲是1977年恢復高考後的第一批大學生,1981年分配到珠縣建委工作,因為業務能力強很快調入省委工作,從此平步青雲,一直做到了省委副秘書長職位。
母親魏美華知青返鄉之後找關係分配到湘省機械廠工會工作,結婚生子之後專心照顧家庭,因為趙青雲的關係當上了機械廠辦公室副主任。說是副主任,其實就是個閒職,平時也沒什麼工作,遲到早退是常事。
弟弟趙承祖1982年出生,今年讀小學三年級,雖然任性霸道,但趙晨陽處處忍讓討好,和他相處還算愉快。
趙晨陽非常珍惜現在的生活。這裡沒有逼仄的土磚房、沒有骯髒的夯土地、沒有破舊的鄉村學校。好不容易成為城裡人,搖身一變當上官家千金小姐,她絕不允許這一切消失。
趙晨陽心腸冷硬,從十歲離家之後就沒有再與親生父母聯絡。但現在看到趙向晚出現在星市,心虛與恐懼感令趙晨陽一進門直奔客廳角落的電話機。
週末的晚上,家裡從來都沒有人。保姆晚上歸家,母親和牌友打麻將,父親在外應酬,弟弟去了最疼愛他的外公外婆家,寬敞的四室一廳只有趙晨陽獨自一個。
“嘟……嘟……嘟……”
留在記憶深處的電話號碼撥了出去,這是趙家溝村委主任家的電話,前世趙晨陽在外面打工,想家了就會打這個電話讓人叫母親來接。
折騰了一陣,終於聽到母親錢淑芬的聲音。
電話裡錢淑芬的聲音顫抖著,似乎激動得不敢相信:“四妹子,四妹子,是你嗎?你還記得打電話過來啊……”
趙晨陽打斷她的話,直接切入正題:“趙向晚現在在哪裡?”
錢淑芬支支吾吾半天。
趙晨陽毫不客氣地說:“我在星市看到她了,她為什麼會進城?!”
錢淑芬心虛地解釋:“小學畢業後原本我也不想送她上初中,可是你又不是不知道,讀書這件事她一直很堅持。她能鬧啊,初中老師、小學校長、村委領導、村裡老人都來家裡和你爸談心,我們實在沒辦法,只好繼續送她上學。”
“我問你,她為什麼會在星市?是打工還是……”
趙晨陽的心頭忽然升起一個希望,也許趙向晚初中畢業到城裡當小保姆呢?今晚看到她的時候,她抱著個小女孩和另一箇中年女人走在一起,對!很有可能就是來星市打工當保姆的。
可是,錢淑芬的話卻打碎了她的幻想:“那個,她在星市讀大學。”
因為太過驚愕,趙晨陽的聲音變得尖利而高亢:“怎麼可能?我只讀了個大專,她怎麼就考上大學了!”
上輩子趙向晚考上全國排名第一的京都大學,畢業後在父母安排下嫁入豪門,貴氣十足、幸福美滿。可是趙晨陽呢?初中輟學外出打工、二十歲回鄉嫁人生子,姐妹倆站在一起,高下立分。
趙向晚被趙青雲接回城裡之後並沒有忘記養育之恩,逢年過節回來看望父母和大姑,對兄長、妹妹處處關照,村裡人都誇趙向晚有良心,只有趙晨陽滿心不忿,覺得她故意在自己面前顯擺。
六歲重生,趙晨陽欣喜若狂,決定狠狠贏回這一局。平時佔著妹妹的身份故意讓趙向晚多幹活、不讓她好好讀書,看她受委屈、抹眼淚就感覺隱隱快意。又在趙青雲過來找人時,慫恿父母將兩人身份替換。
趙晨陽搶佔趙向晚的資源,順利進城,上最好的小學、初中、高中,原以為可以和趙向晚一樣考上全國第一的大學,可是沒想到她讀書天份不夠,哪怕再讀一遍也感覺那是天書,高考失利,託關係才以委培生的名義進湘省財經學校讀大專。
原本趙晨陽還喜滋滋,覺得重來一回,自己肯定比趙向晚強——她在城裡當千金小姐、考上大專、前途無量;趙向晚在鄉下受磋磨,條件艱苦,一輩子進不了城。
誰知道,趙向晚竟然憑本事考上了大學!
趙晨陽無論如何也不願意承認自己比不過趙向晚,便將這份壓力與嫉恨發洩到八年沒有聯絡的親生母親身上:“你們到底是怎麼搞的!明知道我在星市,還讓她考到星市,是不是巴不得她發現真相找到這裡來?你們真是豬腦殼,到時候誰也落不著好!”
錢淑芬被女兒一罵,急得差點掉下眼淚來。
“你,你這個死妹子,一走八年一封信都沒有,好不容易打個電話聯絡上你張嘴就罵人,太沒良心了!誰是豬腦殼?我看你才是豬腦殼!趙向晚會讀書,我有什麼辦法?她小學成績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讀初中的時候班主任出錢幫她付學費,年年都是第一名,中考考了個全縣第一被縣城一中特招,學校不僅不收一分錢學費,還發錢發米發獎金,今年高考又是全縣第一考進公安大學,你讓我怎麼辦?那是公安大學咧,通知書上那麼大的警徽刺得我眼睛痛,我不敢撕啊。我……我總不能拿刀逼她不上大學吧?”
趙晨陽呆若木雞,一時之間不知道身在何處。
竟然有這麼多人幫助她讀書。中考第一、高考第一,以優異成績考進湘省公安大學!怎麼重來一世,搶了她的爸媽和資源,趙向晚在那重男輕女、貧窮愚昧的鄉下依然能披荊斬棘走出一條光明大道?
“四妹子、四妹子?”
聽得話筒那頭突然沒了聲音,錢淑芬連聲呼喚。母子連心,錢淑芬有無數話想要和女兒說。她想問問女兒,趙青雲和魏美華對她怎麼樣,在城裡吃得飽穿得暖不,有沒有人欺負她,為什麼這麼久不和家裡人聯絡……
可是趙晨陽卻沒有了再交流下去的興致,“啪!”地一聲響結束通話電話,坐在沙發上發呆,腦子裡飛速地思考著對策。
幾天之後,許嵩嶺將一份關於趙晨陽的戶籍資訊交給趙向晚。
果然只要找對人,公安系統好辦事。許警官不僅託戶籍科的同事找到趙晨陽的檔案,還特地抄錄下來她的學籍資料、父母單位、家庭住址。
“趙向晚,你要找的這個趙晨陽和你是同一天生日啊。”
趙向晚接過資料認真檢視,頭也沒抬:“嗯。十歲前我一直以為我和她是雙胞胎,十歲後才知道我們並不是親姐妹。”
看過資料的許警官聽得一頭霧水:“趙晨陽的父親趙青雲現在是省委領導,當年怎麼會把孩子送到鄉下養?”
趙向晚抬眸看了他一眼,許嵩嶺總覺得她心裡藏了很多事。十八歲的花季少女,正應該是愛笑愛鬧毫無機心的時候,偏偏這個丫頭一雙眼睛深邃幽靜,彷彿經歷了許多許多。
周巧秀關心地詢問:“趙向晚,你要找的這個趙晨陽她父母都是領導,你們這麼多年不見貿然去找的話她會不會認得你?這個世界沒良心的人挺多的。”
有梅梅的事情在前,周巧秀對趙晨陽印象很不好。
十歲之前趙晨陽與趙向晚在一個屋簷下生活,以姐妹相稱,十歲之後趙晨陽進了城就音訊全無、再沒聯絡。人都說“苟富貴、勿相忘”,她倒好,一進城就把養父母的養育之恩、童年夥伴的陪伴之誼全都拋在腦後。
這種沒良心的人,期待越高、失望越大。
周巧秀怕趙向晚失望難過,所以故意點了一句。
聽到周巧秀的話,趙向晚低頭看著手中寫滿資料的白紙,嘴角扯了扯:“趙晨陽……她不會不認得我。”
一個處心積慮的小偷,一個搶奪他人資源的強盜,一個踩著別人肩膀向上攀爬的人,怎麼可能會忘記苦主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