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第一重人格,那個嬌軟甜妹,就是木木。
如此類推,現在這個看似冰冷,實則關心木木的,就是冰冰。
還有一個豔豔,一直沒有出現。
咦,不對,昨天趙向晚曾經聽到過一陣“嗡——”的噪音,然後冰冰突然尖叫起來,以手抱頭,尖叫起來:“我已經很努力了,我已經很努力了!你們不要逼我,不要逼我!”
也許那個狂躁的費思琴,就是豔豔。
三重人格。
費思琴竟然有三重人格!
理順這一點之後,趙向晚目不轉睛地看著費思琴:“你用了什麼辦法,讓費老師不再逼你學琴?又是用了什麼辦法,讓費思章學琴不再捱打。”木木稱呼父母為爸爸、媽媽,冰冰稱呼他們為費老師、屈老師。
聽到趙向晚稱費永柏為“費老師”,費思琴對她的印象好了起來。她嘴角微微勾起,態度平和了許多:“什麼辦法?我就勇敢地告訴他,我不要學啊。”
【靠木木那個笨蛋開口說不,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
【木木來例假,嚇得要死,在衛生間裡哭。她不想成為女人,不想長大。所以……我來了。】
趙向晚明白了,十三歲,初一,費思琴來例假,覺醒了她的第二重人格。因為,這代表她由乖巧的女孩,成長為有魅力的女人。
第72章豔豔
◎案發當天,到底發生了什麼?◎
費思琴的第二重人格,美而自知,充滿女性魅力。
趙向晚問:“費老師那麼嚴格,又用心培養了你那麼多年,從六歲開始學琴,到十三歲已經有七年了吧,他怎麼捨得放棄?”堅持那麼長時間,傾注這麼多心血,強勢的費永柏怎麼可能輕易放棄?
費思琴斜斜靠著床頭,扯脫皮筋,任一頭秀髮披散而下。她生性好潔,昨天洗了頭,此刻秀髮如雲,透著洗髮水的香味,遮住半張臉蛋,更多了一分神秘的美感。
聽到趙向晚的話,費思琴瞟了趙向晚一眼,一臉的不屑:“你不曉得吧?我有個姑姑,並不是正常病逝。我爸一看到我,就什麼都明白了。”
姑姑,並非正常病逝?
趙向晚心中一驚:難道,費永柏的姐姐也有多重人格?所以,一看到與木木完全不同的冰冰,費永柏便知道不對?
費思琴看到趙向晚的表情,忽然咯咯笑了起來:“你真聰明。”
費思琴一笑一嗔皆是風情,還帶著天然的、不自覺的高傲與輕蔑,與木木全然不同,彷彿是木木的對立面。
木木聽話,從不敢說不;冰冰叛逆,勇敢拒絕。
木木做事磨蹭,語速慢;冰冰行事果敢,語速快;
木木遇到事情就慌張,下意識地依賴他人;冰冰冷靜自若,堅強獨立;
木木是個沒有長大的乖巧孩子;冰冰卻是個魅力十足的成熟女人。
費思琴斜靠在床頭,眼神放空,思緒飄到了很遠。
【我姑姑,費永貞,這個名字是不是很諷刺?永貞,貞潔、貞操,這玩意兒能夠永遠?我聽說,費家的女孩子,都很漂亮,可是隻要一成年就特別喜歡男人,也非常招男人喜歡,呶,也就是旁人說的很騷。為了壓制住費家女孩子身體裡的那股子sao勁,他們可真是費盡心機。封建時代呢,給女孩們裹腳、裹胸,讀什麼女誡,後來解放後要破四舊,他們沒招只能禁足,可是有什麼用呢?該來的,還是要來的。】
何明玉看得出來費思琴前後差別很大,也猜到了她有雙重人格,但因為沒有聽到她的心聲,感覺跳躍有點大。她看一眼趙向晚,眼中帶著詢問。
趙向晚沒有解釋,用眼神示意她繼續聽,做好筆錄就行。
何明玉點點頭,低頭開始認真做筆錄。
趙向晚問費思琴:“費老師知道你的存在嗎?”
費思琴笑著撩了一下頭髮,纏著繃帶的胳膊伸出來,即使滿是傷痕,動作依然風情萬種:“我的存在?費老師根本不想讓我出來。他以為他能成功,他其實真的差一點成功。”
【費老師說,練琴的孩子不會變壞,我看是根本沒有機會變壞,因為除了吃飯、睡覺,所有空閒時間都被練琴佔滿。每天枯燥地練習,12345671,17654321,左手、右手交叉練習,一遍、十遍、一百遍……同一個練習曲,兩頁譜子,每天要彈上無數遍,直到滾瓜爛熟為止。】
【木木很乖,大人要她做什麼,她就做什麼。可是你知道嗎?家裡兩個老師,是件非常可怕的事情,木木只要流露出一點想放棄的念頭,費老師不讓,屈老師也不讓,他們輪流上陣,從堅持才能勝利、人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一直講到梅花香自苦寒來。】
【他們每一句話都是對的,都是有道理的。木木想偷懶,想玩,就是大逆不道,就是沒有毅力,就是可恥的、臨陣脫逃的逃兵,永遠不會有大出息。木木被管得喘不過氣來,膽子越來越小,循規蹈矩的,動作越來越磨蹭,她只想休息,她只想出去玩。】
聽到這裡,趙向晚大致明白了。
費永柏與屈薇歌都是老師,又正好趕上單位沒有什麼事,有大把時間,所以全部投入到對費思琴的教育中來。
大學教育與幼兒教育不一樣,大學生三觀已經基本形成,思想相對成熟,學習目標明確,老師無情地指出問題、反覆不斷地練習是可以的;但小孩子貪玩是天性,興趣才是最好的老師,一味地打壓、批評並不利於孩子成長。
費永柏與屈薇歌是第一次做父母,也沒什麼經驗,培養人才的心太切。如果他們遇到的是個調皮搗蛋的孩子,愛哭的孩子有奶吃,雙方不斷對抗,他們會慢慢學會妥協。偏偏費思琴是個心思細膩、老實聽話的孩子,大人說什麼她就做什麼,因此費永柏、屈薇歌根本發現不了自己教育中的問題,就這樣一步一步地走向了歧途。
什麼費家女孩子身體裡帶著sao勁?也許正是因為父母一味地壓制,反而讓她們內心生出逆反心理吧?當然,也不能否定費家祖上可能真的有過那種生性比較浪蕩的女性。
趙向晚看著眼前風情萬種的費思琴,在心裡嘆了一聲可惜。可惜費家人根本不欣賞這種風情美,如果能夠欣賞並適當引導,第二重人格的費思琴或許能成為在銀幕上大放異彩的明星。
趙向晚問她:“費老師發現了你的存在,他什麼反應?”
費思琴垂下眼簾,臉上冷冰冰一絲表情也沒有:“能有什麼反應,打人唄。”
【明明還是同一張臉,沒想到他會害怕成那樣。我只是告訴他,我現在是個大人了,有權決定自己想要的生活。我不想學手風琴,我從此以後都不要練琴,他要是再打我,我就死給他看。你看,只不過是比木木堅定一點點,勇敢一點點,他就渾身顫抖,上來就是一巴掌!】
過往記憶並不美好,費思琴緩緩抬起手,撫過臉頰,彷彿那裡還在痛。
【他以前打我,只是用戒尺打手背,我的手會痛,但是我的心,不會痛。可是那一巴掌,打的是我的臉。木木這麼乖、這麼美的臉,第一次被他打了一巴掌,像火燒一樣。真奇怪,那個時候我感覺不到臉疼,我的心在疼。】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費思琴冷著一張臉,但聽到她的心聲,趙向晚的心也開始一抽一抽地疼。
小時候,錢淑芬也會打人,不過她是用那種細密的幹竹枝抽人,抽在手上火辣辣地疼。如果不是因為有讀心術,知道錢淑芬是故意打壓自己;如果不是心性夠堅韌,有一股不服輸的勁頭,恐怕趙向晚也會出心理問題吧?
世人都說什麼“棍棒底下出孝子”,可是誰知道一個被父母打大的孩子,很容易形成心理疾病?
就算健康,至少……會自卑。
哪怕有一天功成名就,哪怕有一天萬人讚美,這個被打大的孩子,依然覺得自己一無是處。
趙向晚抬起頭,認真地看著費思琴:“他打你,是他不對。”
費思琴嘲諷一笑:“你覺得他不對嗎?可是費老師自信得很,他永遠都是對的。費永柏這個名字其實取得並不好,我看吶,他應該叫費永對,永遠都是對的。或者,叫永強,永遠強大,永遠強勢。”
趙向晚心中還有很多疑惑:“費老師發現你的存在之後,除了打你,還做了什麼?”
或許因為被壓抑太久,第一次遇到能夠懂她的人,費思琴這一回的態度非常配合:“他讓屈老師給我辦了休學,讓她帶我到M國找心理醫生。”
【費老師打了我那一巴掌之後,不停地在屋子裡轉圈圈,說絕對不能讓別人知道這件事,如果讓別人知道我有精神病,那我們家就完了。唉!費老師一生好強,要面子得很,家裡出了個我這樣的神經病,他真是急死了。】
費思琴抬眸看一眼門外,季昭向來安靜,不過他能夠這樣自如地與外人相處,這讓熟悉他的費思琴覺得很詫異。
【季昭的媽媽以前也是每年都會帶他出國看病,洛阿姨在那邊認識不少精神科的醫生。不過,自閉症和解離症不是一回事,我們看的醫生不同。在那裡,我接受了長達兩個月的治療,沒有摸一下手風琴,就是和醫生聊天。那種感覺,真的是太妙了!】
趙向晚問:“治療效果怎麼樣?”
費思琴笑了:“效果?這病沒法治。”
【醫生就是讓放鬆、放鬆。他們拼命想讓我回去,不要再出來。反正吧,我也挺喜歡木木的,後來我倆商量好,一切都聽木木的。木木覺得開心,那就讓她高高興興地過,要是木木覺得害怕了,那就換我來。】
費思琴雖然被木木取名為“冰冰”,但其實她並不冰冷,她只是在面對陌生人時態度相對警惕,面對極大變故時態度冷靜。一旦她願意放下身段與你交流,語速非常快,內心獨白非常豐富,有滔滔不絕之勢,似乎要把“木木”的木訥磨嘰勁,全都抹掉。
想到費思章的班主任曾說過,費思章剛入學的時候手背經常有被打的紅印子,但十月之後就沒有了,趙向晚問費思琴:“費老師改變了嗎?”
費思琴說:“變了。費老師把戒尺扔了,不敢再打人。”
費思琴臉上沒有表情,但不知道為什麼趙向晚卻感覺有些陰鬱。
【我這一病,倒是章章得了好處,讓他擁有了一個輕鬆、愉快的童年。他喜歡小汽車,那就買小汽車;他喜歡打球,那就買球鞋;他喜歡和小朋友一起出去玩,就可以出去玩。可是我呢?呵呵。】
趙向晚問:“只是不打人了嗎?”
從季錦茂的描述、從高廣強他們調查的結果,費思琴上女校之後家裡人管束得非常嚴格。明明醫生說了要放鬆,為什麼費家夫妻倆卻依然如臨大敵?
費思琴眼神漸漸冰冷:“呵,他們不打我,但是把我管得更嚴了。不讓穿花衣裳,不讓玩洋娃娃,不讓交朋友,不停地和我說,女孩子要貞靜和順,要溫婉矜持,要和異性保持距離,要保護好自己的身體和清白。他們把我像賊一樣地防著,就怕我一個忍不住往男人身上撲。”
往男人身上撲?這話說得可真難聽。
想到剛才費思琴提到的姑姑,趙向晚問:“你姑姑到底出了什麼事?讓費老師他們那麼擔心你?”
費思琴看著趙向晚,忽然冷笑一聲:“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這是我們費家的秘密,我憑什麼要告訴她?我姑姑哪怕人在精神病醫院,也是最風情的那一個,只是每天都會注射鎮靜類藥物,整個人有些呆呆愣愣的。費老師帶我去看了我姑,她拿塊紅紗巾裹在頭上,問我她美不美,問為什麼不來看她。費老師反覆不斷地告誡我,要貞靜守禮,要潔身自好,不要談戀愛。他把我送到啟明女校,那裡連老師都是女的,一個異性都沒有。費老師這是多麼害怕,我會重蹈費家女孩的覆轍啊。】
【費家是大族,女孩子都很漂亮,而且特別媚,招男人喜歡。祖上據說出了幾個姑奶奶,守寡之後耐不住寂寞,和男人私奔被捉沉了塘。因此費家特別緊張,對女孩子管束很嚴。】
【我姑姑下鄉勞動的時候,和當地農民私通,懷了孩子,氣得我爺爺要命。親自跑去把她弄回城裡,逼她打了胎,養了不到三個月,她又和醫生好上了,那個醫生有老婆的,爺爺把她鎖在家裡,結果她又哭又叫,最後……瘋了。】
趙向晚認真地審視了她一眼。
費思琴的每一根骨頭,似乎都在散發著性魅力,這是一種與生俱來、非常獨特的魅力。或許,費家的女孩都傳承了這種基因,只是這麼多年來一直被強硬壓制下去。
對性的渴望,不論男女都有。只是數千年的封建傳統,認為男人性魅力強,能夠擁有很多女人,這代表成功。而女人如果同樣如此,那就代表淫.蕩。
趙向晚忽然想到費思章床底下那個收納箱裡的芭比娃娃:“連洋娃娃也不讓玩嗎?為什麼?”
費思琴輕聲一笑,笑聲裡帶著嘲諷:“我最愛玩的,是芭比娃娃,我想做一個服裝設計師,設計出很多很多漂亮的衣服。明明我媽是藝術學院的老師,可是我爸卻不允許我做這一行,他說天天和男人女人打交道,會把心性都帶壞。他要讓我將來當老師,最好是教數學,因為數學是培養邏輯思維、空間想象能力、計算能力的嚴謹科學,可以將我骨子裡的浪漫、跳脫、不著邊際壓下去。所以,他讓我學理科,考師範。你看,我的人生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一絲透氣的孔都不給我留下。”
聽到這裡,連何明玉都感覺到了壓抑。
代入想象一下,如果自己的人生被強行安排,恐怕也會喘不上氣來。
何明玉的家裡一共四個女孩,大姐高中畢業進電子廠當工人,二姐大專畢業當了國營棉紗廠當會計,她考上公安大學當了警察,老四成績不錯,立志要當醫生,考到江城醫學院,今年大三。
何明玉的父母雖然沒有什麼文化,雖然有點重男輕女,但一來並沒有丟棄、苛待女兒,二來尊重每個孩子的興趣愛好,任其發展。在何明玉父母眼裡,每個女兒都很爭氣,不管是當工人、會計、警察還是醫生,只要能掙錢養活自己,那就行。
可是費思琴呢?看似家庭條件優渥,藝術氛圍濃厚,可是父親太過強勢,真是……唉!想到還躺在ICU裡的費永柏,何明玉真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好。
趙向晚現在至少弄懂了兩件事:
第一,費思琴初一覺醒第二重人格,父親終於不再逼她學琴,但卻對她的女性角色進行全方位壓制。這就是為什麼她的臥室裝修與陳設給趙向晚一種割裂的原因。既想要打扮女兒,又怕女兒太吸引男人。
第二,費永柏家裡有精神疾病的遺傳基因,女性突然在成人之後覺醒出第二人格,這一重人格里最大的特點便是渴望與異性親近。費永柏因為知道這一點,所以一直想方設法壓制住費思琴身體裡的“女人”角色。
她的第一人格木木老實乖巧、木訥磨嘰,第二人格冰冰自我、隨性,遇大事冷靜自如,第三人格豔豔呢?是什麼樣的?又是什麼時候覺醒出來的呢?
想到這裡,趙向晚問:“費老師和屈老師關係怎麼樣?”
“挺好。”費思琴的眸子自左向右,慢慢移向右上方——這代表說謊。
【費老師強勢、講究,屈老師溫順、有潔癖,多好的搭配啊,可是我看著都替他們累得慌。這樣的日子給我,我一天也過不下去。】
趙向晚繼續追問:“三年前發生了什麼?我聽說費老師和屈老師大吵了一架。”
費思琴冷哼一聲:“這是我們家的家務事,和案件有關係嗎?”
趙向晚現在有經驗了,只需要自己丟出問題,然後安靜等待即可。費思琴外表冷漠,其實內裡卻是個話癆。
可是這一回,費思琴一點也沒有透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