罐子稍有些大,約莫半人高。應慨花了一刻鐘的功夫才終於把它弄出來、將表面的泥土抹去。李伯辰往坑邊走了幾步,看清它的全貌。是純白的,罐口、雙耳、罐底包了金箔。他在心裡略一估算,這些金箔要是都剝下來,大概只能換一陌錢,因為太薄了。
應慨雙臂發顫地將罐子遞上來,李伯辰雙手接住。山君說罐子裡是財貨,他本以為裡面該是金銀,至少是銅錢。可這麼一接卻發現並不是很沉,忍不住微微失望。
應慨撐著樹杖,也吃力地爬上來。他身上和臉上都是泥,卻不急著擦,而好奇地問:“這裡面是什麼?”
李伯辰想了想,從地上撿起一枚拳頭大小的石子,手一施力,打在罐身上。
罐子啪的一聲裂開,只留個底座躺在地上。果然沒有金銀,也沒有銅錢,而像是一尊木雕。黑沉沉的,看似個胖娃娃的輪廓,並不很大,只有小臂高。
這是什麼東西?
李伯辰皺了皺眉,身旁的應慨卻忍不住低呼一聲:“這是李兄種下的?!不對……這東西看著有百多年了……哈,李兄,你怎麼知道這裡有這麼一件寶貝?這下子咱們兩個全不愁了!”
李伯辰在心裡嘆了口氣,想日後安頓下來,無論出世還是隱世,都一定要多學些東西。眼前這娃娃形狀的木雕該也是個寶貝,但自己又認不出,只能依著老辦法來了。
便微微一笑:“應兄看,該怎麼處置?”
應慨猶豫一會兒,但仍直勾勾地盯著那東西:“寶物是李兄的,我……只要一點就好了。李兄,這東西髒手,我來處理吧?”
李伯辰點頭:“好。”
應慨立即走上前去蹲下來。先抓起兩把雪反反覆覆地洗乾淨手,又撿了一片薄些的石頭洗乾淨。而後一手扶著那東西,一手在頂上輕輕一敲。
頂上被敲破了一塊,木雕身子上也裂了紋。他放下石頭,像剝雞蛋一樣將脆且硬的殼剝開,李伯辰看到其下露出來的倒很像是椰子外面的毛,可那東西被應慨一捏便有暗紅色的汁水滲出來,又有點像山竹裡面的果皮。
李伯辰離它兩步遠,可已經聞到一股異香,酸酸甜甜,彷彿某種果實。
應慨將這一層也剝淨,裡面的其實就剩不下多少了。這東西原本有小臂長,眼下只剩一個雞蛋大小的果子,半透明,看著像荔枝肉。
應慨以那枚石片割了約指甲大小的,又在衣服上擦擦手,站起身將餘下的遞給李伯辰:“有了這個,你我身上的傷勢就可痊癒了。”
李伯辰接過那東西,覺得香氣越發濃郁。他早上在腳店只吃了一碗麵,之後苦鬥許久,早就飢腸轆轆。應慨說這有這東西身上傷勢便可痊癒,那山君所說的罈子裡有助修行的,就指這個吧。
他食指大動,便將這果子送進嘴裡咬了一口,口腔裡登時爆滿酸酸甜甜的味道,叫人口水橫流。他忍不住將餘下的也都送入口中,囫圇嚼了幾下就嚥下去,但仍舊唇齒留香,彷彿呼吸之中都有酸甜。這東西一旦落肚,立時有一股暖流傳遍四肢百骸。
之前在無經山上山君已叫他的傷口癒合了大半,但身體仍覺得痠痛難耐,該是哪裡還有暗傷。如今這暖流一轉,他竟連那些暗傷也覺察出來了,再一運氣,靈力便同暖流一起流轉,幾息的功夫,只覺整個人煥發新生,精神飽滿得想要仰天長嘯。
他回味了一會兒才看應慨,發現他的氣色似乎也好了些,大概是將那指甲大小的一片吃了。此時才覺得有些後悔。這東西效果這樣神奇,要是有什麼法子留下來,也許往後可以做救命應急的傷藥呢。
應慨向他拱手施了一禮:“李兄,我幾次誤會你的仁心,到現在真覺得無地自容。”
說了這話在懷中摸了摸,取出兩塊金鋌攤在掌心:“我從前也有顆平常心,可為家世修為所累,漸漸走了邪路。現在想起捉到的那妖獸殺死的兩個無辜路人,再看到李兄,真是無地自容。請李兄收下這些,你曾和他們一路,要是有機會,帶給他們的家人吧。”
李伯辰沒料到他會說這種話,愣了愣,但還是伸手接了。一塊金鋌大概值一萬錢,益盛合商號的夥計,不吃不喝每年所得大概兩三千錢。雖說錢買不來命,但這人要是真心想到了這一層,也實在很難得。
李伯辰在心裡嘆了口氣。這一路上,應慨對他百般示好,叫他越來越下不了狠心。眼下他又覺得是自己將那種神奇的果實也分了一些給他、供他療傷,於是對自己更加信任了吧。
一旦背上這種信任,事情就變得很複雜了。李伯辰站在雪地中握著那兩塊沉甸甸的金鋌,看應慨又去將剝下來的果皮、白瓷罐的碎片重新填回到坑中去,又走過來,將用罐上金箔團成的綠豆大的小金珠遞給自己。
他抬手捏住小珠,嘆道:“應兄,你走吧。希望你剛才說的話是真心的。”
應慨似乎並不意外,反倒笑了笑:“李兄就不怕我又為非作歹,濫殺無辜。”
李伯辰正色道:“如果你我從未相識,你為非作歹,自有官府、督院管你,我最多在遇到苦主的時候打抱不平。但如今應兄是從我手裡走掉的,如果真有那麼一天,就也有我的一半責任。無論天涯海角,我必將你繩之以法。”
應慨愣了愣,才又笑了:“開個玩笑罷了。好吧李兄,我再陪你走一段路。”
李伯辰倒也覺得自己剛才說得有些嚴重。細細一想,大概是由於身體和經歷的緣故。他雖然一直有自知之明,但先從無量城逃出,又鬥了山君、從李定手中走脫,且懾服了眼前這位修為遠超自己的人物,一時間心胸中倒也又生出豪氣了。
且他剛剛吃的那果子的效用還未退去,甚至越來越強了,只覺精神愈加振奮,像是飲酒微醺一般。便也笑笑:“好吧。”
兩人又走出幾十步路,應慨一直沒做聲。倒是李伯辰覺得身上越來越熱,額頭開始突突地跳,越來越像將醉酒時的感覺了。他想這東西果然是寶貝,效力如此霸道,要是知道到底是什麼就好了。
他這樣想著,話竟脫口而出:“我說應兄,剛才吃的是什麼東西啊?”
應慨轉臉來看他,面帶笑意。李伯辰不知他因何發笑,又想說些什麼,腳下一軟,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