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何深吸了口氣,將之前的陰霾散去,片刻後就恢復了之前的樣子,問李平:
“倒是想不到永清居然還有你這等人,也難怪鄭一休要盯住你,的確不好對付,按理說,以你目前的年紀,是不可能知道這些事的……”
李平一笑置之,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
在現代文化的薰陶下,瞭解清朝的綠營軍制,以及汛地規則不是件難事,當然,戴何言下之意,也是在懷疑他李平,背後有高人指點,否則不可能知道這些。
“戴把總,提起你傷心往事並非我故意,只是好言相勸,我也不是虛聲恫嚇,這件大事你我能兜得住,望你趁早和鄭一休劃清界限。”
戴何眼神閃爍了兩下,看似楞頭的少年方才一眼便看出自己的底細,可不只是讀過幾本書那般簡單,從李平的話,他也掂量出來,這事當真不是他能摻合的。
李平行禮,邁步走去,聽到背後的戴何聲音:“我既沒見過你,你也沒見過戴把總”
言下之意,是要求他不把戴何的身份公之於眾,李平會意,朝身後擺擺手:“放心!”
“把總……”
他們之前便想過放關,見把總出面阻攔,本以為把總不會放過李平,卻見著李平和戴何談了好一陣子,就幽幽拽著袖子大步走去。
胖矮兩汛兵靠了過來,詢問戴何其中的深意,語氣和態度很是恭敬,以他外額外委的身份把手下籠絡到這個程度,的確是個不簡單的人物。
“你們去戚府一趟,找鄭一休,簡單說明一下情況,就說李平想去縣城,但是在我們千般阻攔下給擋回去了,但是他要從其他地方繞道,那咱們也沒辦法。”
戴何接著說道:“畢竟咱們是拿了銀子辦事,總該給他們個交代,李平並非是個愣呆子,他與鄭一休的事,不是咱們能摻合。”
兩汛兵點了點頭。
“還是把總有謀,咱跟著你,日子可算過得滋潤一些,聽把總的,準沒錯。”
過了大半個時辰,甘渡汛外,又有一人登門伴隨著一道沉穩的嗓音。
“戴何!”
這直呼其名,讓人氣煞,走出一看卻是個得罪不起的人,正是那縣裡頭有名的才人,老秀才張鎮孫,連魏知縣都要給三分薄面,真惹毛這老頭,呼呼一掌,他戴何也不敢怎麼。
“永清鎮,李平,你見過?”
似察覺到戴何不對勁,張鎮孫蹙起眉。
“你沒為難他?這話我可不信,我知道你們和戚家國鄭一休關係匪淺。”
戴何苦澀一笑。
我倒是想為難,結果被李平扒得底褲都不剩,反被教育一通。
張鎮孫笑道:“連你也被他喝住了。”
戴何老臉一紅,可不是嘛,回神過來,略顯遲疑問道:“張秀才此番……李平和先生你……”
張鎮孫斬釘截鐵道:“不錯,李平正是我門生,那小子可是用了我的名頭,你才將他放走?”
戴何倒吸一口涼氣,暗罵李平這混小子不厚道,早說是這老先生的門生,自己何必費那麼多事。
瞧著戴何的神色,張鎮孫臉上頗有些得意:“沒用我的名頭來過關?嘖嘖嘖,這小子當真不賴啊!”
張鎮孫袖袍一甩,臨走前留下一句話:
“這事如李平所說的一樣,大事,趁早劃清界限別被鄭一休拉下水,還有,這事你們不但不能摻和,還得燒高香,祈求自己不要受到牽連吧。”
聽這話,戴何臉色煞白,趕忙吆喝那位要前去戚府稟報的汛兵,之前所交代的事,看來都可以免了,連老秀才張鎮孫都這般說,此番鄭一休不死也得脫層皮。
縣衙後廳,剛下了堂的魏忠,得會空閒品著茶水,他穿著青藍色官服,頗有幾分貴氣,點綴素金頂帽置於桌案,素金正是七品文官。
身側端坐的汪師爺,正說今兒的事。
師爺,是明清時代地方官署中的主管官吏(主官)聘請的幫助自己處理刑名、錢穀、文牘等事務的無官職的佐理人員。
“哎,今年這劫,還不知能不能邁得過去,只盼著楊繼進那瘋狗,別到處亂跑咬人就大吉大利了,今年縣城這收益,愁,喝口茶都塞牙。”
精瘦的汪師爺坐在案邊,抽著煙槍,明知魏忠有意指問,每年他都能拿六七百兩銀,多次有意要扣掉他的俸祿錢,嘴角不由一扯。
“去年災蠲恩蠲,所剩的銀子……”
魏忠不動聲色笑笑,他多次談到收成話題,藉此為由扣汪師爺高昂的薪水,可來來回回都被他一句“災蠲恩蠲剩的銀子”把皮球給踹回來。
“也可壓一壓李總兵擠點銀錢。”
魏忠欲開口斷言,房門有人急促推開。
“老爺,永清鎮,李平投名求見。”
魏忠眉頭緊蹙,將茶盞重重置在桌案。
“身無半官職亦無功名,也敢……嗯?”魏忠招呼著門房把名帖拿上來,忽略那跟雞爪似的字跡,見帖上,寫著一個大大的“消災”二字,這個詞可謂是一下子觸及了他的病痛。
“那就見一見罷!”
李平此次當然不是為了替縣老爺解決心中的煩惱,這樣的做法無非是能把他引出來,他無功名無官職,拿著名帖求見,這魏忠定會打發他走。
“永清鎮人李平,拜見縣老爺!”
李平進到縣衙後廳,準備跪下拜一拜這位縣老爺,繁文縟節這塊,他最煩跪下拜見,雖然很不想跪,但不跪這一下,這事還真難辦。
就跟給門房的小子塞銀錢一樣,凡事都得按規矩來,否則他連這位知縣的面都見不著。
“免禮!”
魏忠虛手一抬,正好李平膝蓋剛著地,果斷挺直腰桿,順勢就站起,心想既然如此,也就不多禮,這一拜可就沒了啊,後面最多一揖,甭想讓我跪。
不過李平這一順勢,卻讓魏忠眉頭陡然一蹙,當官這麼多年,卻沒見過這樣的,順著杆子往上爬的,真就把自己的客套話當真了。
能當上知縣自然有涵養,將之前的不快掩蓋下去,轉而換上春意盎然的臉面。
“永清鎮地處山水環繞,村民質樸勤勞,近年來天災頻發,收成大不如前,村民生活平淡無奇,但對天命多有憂慮。”
“……”
李平嘴角一扯,可算領教了什麼叫做官老爺做事交際的派頭,話裡話外閒扯什麼,風土人情,收成。絲毫不問李平此番來意。
“龍門縣在魏大人引領下,定會日漸完善,草民今日前來,是一件大事。”
李平抓住了魏忠的空隙,見縫插了個針。
“姑且說來看看。”
魏忠心想這李平果然是個草民,咱們前戲還沒做完呢,他就斬釘截鐵。
“大人請看!”
李平從懷中取出單子,將其呈遞上去。
魏忠面色鐵青,暗啐了一口,這不就是滾單?神神秘秘,他之前故意扯到永清鎮的鄉土人情,收成話題,就是以為李平是真替他來消災的。
當即準備開口讓人把這廝給我扔出去,目光突然看向滾單上面的日期。
“康熙五十年……納糧單?”
魏忠似是察覺到了什麼,緊皺眉看向臺下的李平,彷彿在詢問。
看到李平重重點頭後。
臉色愈發蒼白,整個人癱坐在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