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羞慚

第十三章

賈珠也被嚇了一跳，看著周娘子，張目結舌，他還年輕，怎麼都沒想到，有礙壽數這個話有一天是大夫對他說的。

周娘子:“賈少爺年少英才，想必是用功讀書，耗費心血太過了，又不知保養，長期如此，自然會損害他的身體。”

她的性格就是直言不諱，一點都不婉轉，賈敏被她說的眼淚越發兇猛，對她二哥二嫂也有怨。

盼望孩子出息是沒錯，但如果害了孩子性命，那豈不是本末倒置？

她二哥二嫂有錯，賈珠也有錯，“你年紀也不小了，又不是那還不會說話的稚齡小兒，你難受了，不會說嗎，不會休息嗎，你這……”

林燁忙道，“現在挽救，肯定來得及。”

周娘子點頭附和，“對，現在好好調理，還能養回來，只是日後也要多加註意。”

賈珠被賈敏那一番話說的有些羞慚，但也驚疑。

有這麼嚴重？

他在京城隔段時間就會小病一場，過一段日子就會好，太醫並沒有說過類似的話，只說讓他好好休息，靜養一段時間就好了。

本來林燁還想再說，但看賈敏的狀態，決定先轉移話題：“母親，周娘子說了可以調理回來，你還不相信周娘子的醫術，她治好了多少人，不如先讓周娘子開方，我帶珠大哥去他的院子裡安頓下來，舟車勞頓，該去洗漱，再好好吃一頓。”

賈敏忙答應:“是，珠兒你一路辛苦，先去洗漱吧，我給你準備你愛吃的菜。”也要好好和周娘子說說要如何給珠兒調理身體。

到了給賈珠安排的院子，林燁拉著賈珠的手，問他怎麼回事，怎麼就把自己熬到這個地步？

賈珠只能苦笑，“我也不知道。“他說的時候臉上還有不解。

難道劉太醫他沒有說實話，但為什麼呢？賈珠不太願意相信會有內情：“或許是之前我確實沒有這個脈相，是我這一回從京城到金陵，長途跋涉，參加院試又病了一場，耗費心力，才會導致這個結果，劉太醫是太醫院的人，與我們家無愁無怨，不會害我。”

說著說著，他的語氣越發肯定，顯然他已經把自己說服了。

“這確實有可能，但那個太醫故意隱瞞也不是沒有可能。”

林燁這麼一說，賈珠搖頭，表示不會，“劉太醫跟我們家認識已經有好幾年了，他的醫術高明，在京城有口皆碑，不會做這樣的事。”說著，賈珠笑了，“我知道弟弟是在關心我，我要給姑母賀壽才回去，這段期間就要勞煩你們了。”

他也不是不後怕的，他還年輕，不想死。

林燁把這份懷疑暫時壓到心底，笑道：“珠大哥說這些就是外道了，熱水已經準備好了，現在洗漱嗎？”

不說還好，一說起來賈珠一刻都不願意再等下去了。

在船上不是不能洗，但那條件是跟陸地上比不了的。

等他洗漱好，天也快黑了，林海提早回來，一起給賈珠接風洗塵。

看到了賈珠的狀態，林如海也頻頻皺眉，囑咐他要好好休養。

然後再看他旁邊的林燁，心裡暗暗舒了一口氣，他在心裡自我反省了一下，他是否也把兒子逼的太緊，但看看兒子的狀態，他可以放心了。

今天晚上有專門給賈珠做的藥膳，飯後還有一碗藥湯。

賈珠喝藥，因為它的苦澀，略微皺眉，隨後暗暗吸氣，一口氣把整碗喝了下去。

他不喜歡喝藥，如果是在家裡，他還會磨一磨，在姑媽家做客，他不好再磨蹭了。

這個藥或許有助眠作用，他一夜好眠，第二日醒來，賈珠一時不知道今夕是何夕。

他這一覺睡了多久？怎麼沒有人叫他？

這是賈敏囑咐過的，讓他睡到自然醒。

——跟著他來的人都被賈敏叫去好好敲打過了。

賈珠他睡遲了，洗漱好已經快到午時，有些臉紅的去給姑媽請安，賈敏自然不會怪他，“你接下來的任務就是好好修養，把身體養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賈珠這麼休息了三天，精神好了一些，然後就被林燁帶出了門：“你難得來揚州一趟，自然要好好看看揚州的風景。”

賈珠有些期待，“弟弟你要帶我去哪？”

林燁帶他去遊湖了。

湖裡除了他們之外，還有許多隻能乘坐一兩人的小船，有人在上面捕魚，然後售賣給來遊湖或者是岸邊的客人。

林燁：“這種剛捕上來的魚蝦最是鮮美。”

他們乘坐的船上有專門的小爐子，還有燒烤架，可以煮粥可以熬湯，還能燒烤，吃的就是一個鮮字。

工具十分齊全，賈珠看林燁那熟門熟路的樣子就知道，他這絕對不是第一回這麼幹了。

林燁動手給自己打了一個河鮮火鍋:“珠大哥，你也來試試，自己動手，別有一番滋味。”

聽到林燁這麼說，賈珠也被勾起了興致，學著林燁的樣子，自己隨心意新增各種調料配菜，熬了一鍋魚粥，別說，這裡有不少東西他還不認識。

他長這麼大就沒進過廚房，自然也不知道它們到底長什麼樣子。

他這麼一個生手熬出來的粥，味道沒差到哪去，他把那一鍋魚粥全都給喝了個乾淨。

自己動手做出來的，別說味道還可以，就是味道差，那也是自帶濾鏡的，於是他成功把自己給吃撐了，吃了兩塊山楂糕消食。

吃飽喝足後，也不會無聊，這湖裡的船隻不少，其中有一些是專職給人逗樂的。

有的是特殊服務，有的是樂師，林燁招了招手，就叫上來一個琴師。

她上船來行了一禮，之後就盤腿坐下來，“噔噔噔”，開始彈琴奏樂。

他們坐在靠椅上，聽著樂聲，靜靜享受著湖邊上的微風和湖景。

這樣的環境很適合放空自己。

林燁覺得賈珠這些年來就是把自己繃得太緊了，最需要的就是放鬆。

到後面他們還去圍觀別人挖蓮藕，最後買了一筐蓮藕回去，準備晚上喝排骨蓮藕湯。

回去的路上，林燁問他，“珠大哥，今日感覺如何？”

賈珠思索了一下，“很舒服。”

有種浪費時間，又覺得浪費的不虧的感覺。

他們這一天就是吃吃喝喝，看看風景，回過神來一看天色，居然一個白天就這麼過去了。

林燁笑了：“明日下午，我帶你去莊子上走走，去那邊小住幾天，我已經跟家裡說過了。”

賈珠不好意思了，“你今日陪我一整天已經耽誤你讀書，這樣太耽誤你讀書了。”

表弟讀書不比自己，自己這是身體出了問題需要調理，放鬆一陣子在情理之中，表弟還需要用功讀書，要是放鬆慣了，對他不好。

林燁:“我去到莊子上也能繼續讀書，不會耽誤的。”

他領了功課，在幾天內完成上交就成，不管他在哪裡，都沒影響。

賈珠把表弟的這份情默默記在心裡。

也感謝姑媽他們。

如果換成自己和表弟情況互換，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這麼盡心盡力的陪他，自己父母又會不會撒手不管……不，他母親肯定是不會同意自己花費那麼多時間陪伴表弟的。

想到這裡，賈珠有些羞慚。

所以面對林燁的話，他基本都是答應：“一切都聽你的。”

林燁帶賈珠去的莊子並不是林海和賈敏撥給他，讓他完全做主的莊子。

這是林海剛來到揚州任知府的時候買下的，他們一家偶爾會來這邊小住躲躲清閒，莊子裡設施齊全，有風景可看，平日裡還能供給府上用的家禽、糧食、蔬菜、果子等等。

林燁一看賈珠的樣子就知道他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型別，他用日後當一地父母官得要管稼穡事，不能一無所知的話帶著賈珠下地、採摘，還帶著他去放牛捉羊，趕雞攆狗，賈敏知道了，有些啼笑皆非。

侄子被兒子拉去莊子上種地，沒想到侄子他都乖乖的幹了，也不嫌髒、不嫌累。

失笑歸失笑，賈敏是不會阻止的。

她巴不得他們關係越來越好，日後才能互相幫襯。

她唯一有些擔心的就是這樣會不會耽誤兒子的功課，不過在聽到他語氣肯定的說不會以後，賈敏就放心了。

她對自己的兒子是有信任的。

林海更不會說什麼阻攔的話，要當好官不能死讀書。

等幾日後他們回來，賈珠曬黑了一些，但他眼睛亮晶晶的，臉上氣色也好，就知道他這幾天過得還可以。

看來兒子把他表哥照顧的很好，這好像有點怪怪的，明明是表哥比較大。

這也就是她兒子一貫早熟了，賈敏早就沒法單純把兒子當成孩子看待。

就這麼調理著，轉眼間就到了賈敏的生辰。

林如海是巡鹽御史，註定了他是眾多鹽商討好的物件，他家裡有人辦喜事，他們比林家人還要關心，就怕哪裡不到位了，被林海在背後記上一筆。

這也是因為林海不會用各種名頭收他們的錢，如果他們手裡拿著錢都送不出去，心裡就慌，所以有光明正大來送禮的機會，他們自然不會錯過。

身在官場，林海不會非要去做那清官，他不收，大家都不好辦，大家不好辦了，他也不會太好辦，只是他出身富貴，從小到大沒缺過錢，所以這些鹽商送的禮物，他照收不誤，但扭頭他就會列出一張單子，在皇上過壽辰的時候，轉手把這些過於貴重的禮物獻給皇上。

這些鹽商送的禮物太過了，他不想被拉下水。

但別人不知道啊，所以那些鹽商看到他收了禮物，那顆心也安了。

雖然這位巡鹽御史管的嚴，妨礙他們私底下走私發財，討人厭的很，但沒有特別針對他們某一家，把他們磨刀霍霍當肥羊宰，這禮物送出去他們也送的心甘情願。

這也是皇上有意為之，林如海出身富貴，輕易不會被這裡的富貴迷花了眼，另外他的妻子是榮國府出身，老家金陵，金陵賈史王薛四家的地位自不必說，而揚州距離金陵又不遠，這裡任職的官員就算看不慣林如海，也有一分顧忌在，不敢做的太過分。

而林如海的前任沒把握住自己的本心，哪怕來之前有了心理準備，還是同流合汙，讓那一年的鹽稅少了三分之一，所以他被砍了。

他的前前任，倒是沒貪汙，卻無能，被手下人矇蔽，鹽稅少了四分之一，被貶謫，

而前前前任，是一個出了名的清官，直接病死在了來上任的路上……

這是一個肥差，風險也大。

所以這個職位變換的有點快，基本一年一換，但自從林如海來了，鹽稅回到了正常水平，也沒有鬧出什麼亂子，皇上很滿意，所以林如海短時間內沒有挪窩的希望。

皇上是滿意了，鹽商們當然就不滿意了，這代表他們被管的嚴，交的稅多，賺的自然也少了，只是官大一級壓死人，他們不滿意，在背後奔走，想要套套“交情”，或者把林如海趕走，卻也沒有辦法，但要說他們死了這條心，那是不可能的。

不知道有多少人變著法的想給林府送人，林燁年紀小都經歷了各種誘惑，甚至還有人對他行美人計。

賈珠來了，也被盯上了，他這年紀也到了開竅的時候，而且他年少有為，才十四歲就中了秀才，前程遠大，如果能得到這一乘龍快婿，還怕未來沒有好日子過？

就算不能做正室，做個妾也行。

所以這一次賈敏壽宴，有不少人專門帶了適齡的女兒、外甥女之類的過來，賈敏對此嚴防死守，把內院的人看得死死的，堅決不給她們到外院接觸男客的機會。

要是侄子在她這裡中了某些人的謀算，她都沒臉見孃家人了，尤其是她二嫂，肯定會光明正大給她臉色。

所以不管從哪方面來說，賈敏都不會給這些人機會。

只是林府她可以嚴防死守，但外面她沒辦法守，壽辰過後，賈珠氣色日漸充盈，要準備回京城了，他想要買一些禮物帶回去，問林燁：“弟弟你知道哪裡可以買到具有揚州特色的禮物嗎？”

林燁：“我知道，今日帶你去。”

現在賈珠身體調理好了，主動說要騎馬出門，兩人就帶了幾個人騎馬出行，結果出門沒多久，就在馬路邊看到一個穿著白色孝衣的少女跪在路邊，前面擺著一個草蓆，裹著一個人，旁邊還有個牌子，寫著賣身葬父，圍了不少人在指指點點，定神一聽，那些人在說她可憐，無依無靠，只有這老父之類的話。

這少女約摸十五六歲，生的楚楚可憐，低垂眉眼垂淚的樣子，賈珠看了一下子就動了惻隱之心，嘆了口氣，停下了馬步，對林燁說，“她已經是個孤女，賣身葬父，孝心可嘉，我們把她買下來吧？”

林燁聽了他這話，哽住了，仔細打量，發現他這話說的是真的，這麼經典的戲碼，他居然沒覺得哪裡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