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令明眼前血紅一片,想到的卻是長垣山積年不消的皚皚白雪。
自她下山,所有人都想要讓她死。
她現在終於要死了,靈力散盡,神識不穩,眼前也出現了幻覺。
夏令明恍若回到幼時,伏在母親膝頭,感受著她溫暖的撫摸,等著那一記天光破曉,旭日東昇。
她們在山頂,那道光芒似乎觸手可及。
現在已經看不見光了。
她千方百計想要下山,為此甚至不惜和父親決裂,在臨死的前一刻,又想回去了。
夏令明還記得有一回自己黏在母親懷裡問:“娘,什麼是青丘頓首?”
父親會捏著她的臉頰打趣:“青丘頓首,我怎麼沒聽說過這個用法,小令兒今天又新創了什麼成語?”
母親不一樣,她最能理解自己,即使再天馬行空的想法,自己也說不明道不白的,她也可以知道她想要表達的意思。
“狐死首丘?”
“對對……”
她還沒應完,旁邊的父親就已經忍俊不禁:“別說,這回還有點關聯,一樣有首有丘的,青丘還能指狐狸,造詣見漲,哈哈哈。”
那時夏令明剛認字,經常亂串一氣,免不了被他這樣調笑,就會皺著臉努向父親,表示自己生氣了。
這樣母親就會抬手輕敲父親的腦殼以示警告,再溫溫柔柔地笑。
“意思是,如果狐狸死在外頭,那就會讓腦袋朝著自己的洞穴,也就是它家所在的方向。”
小時候的她又問道:“那狐狸為什麼不回家呢,要是我,肯定死也死在家裡。”
死也死在家裡。
可惜夏令明現在,掙扎著也不過給自己換了個方向,長垣山的方向。
長垣山的家裡不避諱死亡,母親早就知道自己時日無多,所以會耐心地跟還沒長大的她解釋什麼是死亡。
“那就像是做一場不會醒來的夢,長長久久地睡下去……”
希望夢裡有母親在。
然而,夏令明醒來了。
她不可置信地眨眨眼,自己的呼吸順暢,全身上下沒有任何不適。
難道是被人救了……
爹?
她一下起身坐起來,打量四周,發現自己身處於幽暗的牢裡,生鏽的鐵欄上散發出血腥味。
行,確認了,不是他。
他連棺材都要用價值連城的極寒冰晶做,怎麼可能用凡鐵當牢門?
就這種鐵,她輕輕一掰……用力一掰……使出全身的勁也掰不動啊!
夏令明發現自己感應不到靈根和靈力的存在,好像她現在還是個凡人一樣。
而且,她的手比之前小上一圈,練劍長出來的繭子也消失不見。
她這是變小了,還是進了別人的身體?
她聽說過奪舍之法,可也僅限於聽說過,自己是不可能用的。
此處沒有鏡子,她也沒法確認現在的長相,便暫且不管,轉而認真觀察起這座牢房來。
角落裡還蜷著兩個熟睡的少女。
夏令明走過去推了推她們,其中一個穿著黃色衣服的人醒來:“這,這是哪裡?”
好,這也是個不清楚現狀的。
她沒管她,繼續去搖晃另一個身著青衣的人,卻怎麼也搖不醒。
應該是被下了迷藥。
她抓住了還在慌張的黃衣少女的手:“你認識她嗎?”
那少女先是搖頭,接著遲疑地點點頭,然後又搖了搖。
“這是什麼意思?”
“我,我不知道她是誰,但從她的衣服判斷,應該是心道宗的修仙者。”
“心道宗?”
夏令明試圖尋找相關的記憶,可她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地方:“哪來的小門小派?”
黃衣少女聽見她後半句話,瞪圓了眼睛,震驚道:“心道宗可是修仙界的第一宗門,你竟然說是小門小派!”
“第一宗門不是蘭陽宗嗎?”這回輪到夏令明驚訝了,她可是記得清清楚楚,就是這群玩意最開始追著她喊打喊殺的。
“蘭陽宗……你記錯了吧,只有蘭陽閣,而且論地位它勉強擠進三流,怎麼能跟心道宗相提並論呢?”
哈,沒落了,回頭就去剿了它老巢。
夏令明只高興一瞬,心情又跌落下去,她差點忘記,自己現在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
她輕嘆一聲,但很快看開,沒事,反正她天生靈骨,不過是重新修煉而已。
“你知道得不少。”
“皮毛而已,”黃衣少女苦澀一笑,“光知道又有什麼用,還不是落選了。”
忽地,她眼前亮起:“我想起來了,我見過她,她在護送落選者歸鄉的隊伍裡。”
原來,這幾日心道宗召開收徒大會,除了幾個有仙緣的好苗子,其他都被遣送回家了,黃衣少女就是其中一員。
她如獲大赦,整個人放鬆下來:“有人會來救我們的。”
“她既然會被擄,就說明幕後之人覺得她對心道宗而言無足輕重,”夏令明察覺到她情緒的變化,卻不贊同,“那她八成是心道宗的不記名或者外門弟子,為什麼你這麼篤定?”
安心得也太快了。
“我的……”黃衣少女稍一停頓,掩嘴湊近夏令明的耳朵,壓低聲音道,“兄長也在隊伍裡,有人失蹤他肯定會查的。”
“你似乎挺信任他的,”夏令明對此並不報希望,“修仙者凡緣盡斷,他不一定會對凡俗上的妹妹很上心。”
“哎呀,他不一樣,他是個大好人,就算我不在,他也不會不管同宗的人。”
下山久了,夏令明對“好人”這兩個字過敏,天殺的,她都不知道被所謂的名門正派裡的好人坑過多少遍了。
她不打算將希望寄託在虛無縹緲的人上,正準備另找脫身之法時,一片陰影從牢門那投了下來。
兩人的目光同時望去,只見牆上燭影搖紅之下,有一青衣男子立於門外。
他的銀髮邊緣微泛橙暖光芒,金眸熠熠生輝,左眼尾的一顆小痣像是上天為他精心點綴的神來之筆,新增別樣的魅力。
“皇兄!”
“爹?”
兩道聲音同時升起,又同時落下。
兩個人震驚地看向彼此。
祁環:皇兄只是修了三年仙,而不是十三年吧,怎麼孩子都這麼大了?
夏令明的震驚更勝一籌:我沒聽說過我還有個姑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