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鳶尾花

第6章 雲泥

阿鳶抬眸,遠處打著傘的藍袍男人,正疾步向她奔來。

即使她的視線模糊不清,卻好像依舊能看到他臉上焦急的神情。

恍惚中,腦海裡浮現出一個溫潤青澀的少年,一臉笑意地打量著她。

“阿孃,這小姑娘我要了!”

“阿鳶!”

身影重疊,那時青澀的少年已然成長,歲月將他的五官雕刻得更加深邃俊朗,也將他的氣質沉澱得更加成熟爾雅。

此時他額間髮絲凌亂,袖口因疾步行走的緣故被雨打溼,整個人都顯得有些狼狽。

而這所有的一切,盡是因為擔憂阿鳶。

阿鳶忽然有一瞬心悸,很奇怪的感覺,她還是第一次體會。

周權霖抱上去的那一刻,阿鳶已經沒有意識了,整個人軟綿綿地倒在他的懷裡。

她似是夢魘了,陷入一個個記憶片段中出不來。

夢裡她還是小小的一隻,被一個溫婉清麗的女子摟在懷裡,院子裡有片開得極好的鳶尾花。

後來鳶尾花染了火,燒成灰燼,那個漂亮女子也消失不見了,獨留阿鳶一人被困在四四方方的院子裡。

“不要!”

阿鳶是被驚醒的,額間都是汗水,撫著胸口大聲喘氣。

“阿鳶,你怎麼樣了。”

阿鳶這才發現周權霖一直靠在她床側。

眼中帶著些猩紅,應是剛睡醒的模樣。

“都怪我今日被事纏住不得早些回府,才害得阿鳶受了氣。”

“我早該想到的,母親斷不會這麼輕易就放過我們。”

“阿鳶,要不你還是搬到出去吧,我給你找最好的丫鬟和護院,定不容任何人再有機會欺負你。”

阿鳶勾了勾泛白的唇瓣,堅定地搖搖頭,“二少爺,您才剛娶夫人,若這時候被傳出有外室的言論,是斷然不可的。”

“要是您做得謹慎隱蔽些,那就不能常常去看阿鳶了,阿鳶可捨不得與您分開。”

“阿鳶受點委屈不打緊兒,只要能常伴二少爺身側就好。”

“阿鳶,總有一日,總有一日我定十里紅妝娶你進門。”

阿鳶當然知曉這是妄想,但不影響她在周權霖面前流露出感動與信任的神色,她想鑽進周權霖懷裡,卻因移動身子而牽動膝蓋的傷。

當阿鳶發出痛吟時,周權霖才想起來,方才怕打擾她休息,還沒能檢查她膝蓋有沒有傷到,現下看來,定是傷了。

他撩起阿鳶的裙襬,一雙潔白修長的玉腿露了出來,膝處泛紅微腫,有些已呈現出淡淡淤青,特別是右側膝處,那腫脹的模樣,不似跪的,倒像是踢拽毆打所致。

周權霖臉色愈加陰沉。

“他們還打你了?”

“不是的,阿鳶身子弱,自己摔倒的。”

周權霖半信半疑,卻也不做過多拉扯,現下上藥才是最主要的。

清涼的藥膏觸在阿鳶紅腫的膝上,周權霖指腹輕柔,將白色的膏體在膝上緩緩鋪開,像是對待一件易碎的琉璃瓷器。

他嘴唇靠近,輕緩地往傷口處吹氣。

還時不時抬眼看向阿鳶,生怕自己動作重了將她弄疼。

燭光搖曳,映在阿鳶側臉,而她另一半臉則藏在黑暗之中,她低頭凝視著周權霖,睫羽輕顫,眸中閃爍著的是紛亂複雜的情緒。

周權霖這個人,總能在無意間牽動她的情緒,讓她心軟。

……

今日是相府每月一次的家宴,老夫人在世時定下的,這麼多年沒變過。

阿鳶對那位老夫人印象是極好的。

剛入相府那年,底下的奴婢嫉妒她被二少爺選中,平日裡時常為難於她。

她那會兒年紀尚小藏不住脾氣,擼起袖子就要跟人幹架。

可她哪裡打得過別人啊!最後被追得滿院子跑,她躲進了東院旁邊的佛堂。

那些個人追到佛堂門口就不追了,阿鳶還因此得意,轉過身就撞見正在禮佛的老夫人。

阿鳶就這樣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盯著她,一老一少對視了一會兒,老夫人笑眯眯地召她過來,也沒有因為她的誤闖而生氣。

後來白日她時常躲在老夫人那兒,陪她說話逗她笑,那是她在相府少有的溫暖時光。

可這樣的日子沒過多久,老夫人就去了。

而那時候阿鳶在丫鬟中的地位已經不一樣了,無人再敢欺她。

老夫人在的時候,她就沒能參加過家宴,因為沒資格。

而這會兒卻有人喚她去,還是夫人房裡的丫鬟。

阿鳶當然知道為何,可不能拂了夫人的面子,只能拖著尚還病弱的身子下床。

路上遇上了被侍從攙扶而來的周權景。

阿鳶行了個了才問他為何不坐輪椅,周權景笑得有些苦澀,告訴她因為父親不喜歡。

周權景從前也是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只因在一次皇家狩獵上,因為馬驚而滾落懸崖,自此並留下病根,這麼多年也未有好轉,周相從開始的擔憂到後來的漠視。

逐漸將精力全都放於二兒子身上。

阿鳶聽言也未多話,臉上露出表情是同情與關切。

他進門恭敬地喚了周相和夫人,周相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隨口應了聲,夫人則是關切地詢問他的身體。

阿鳶走在後邊將一切都看在眼裡。

她走近,周權霖第一眼就看到了她,連忙起身迎過去。

“你身體還沒好,怎麼過來了。”

還想要加一張凳子讓她坐下。

這一舉動引得夫人很不滿,“像什麼樣子!一個奴婢,也能上主人家的桌?”

阿鳶輕輕撇下他的手,輕聲告訴他,她站在一旁就好。

周權霖只得坐下,身旁的簡湘唯往右相夫人碗裡夾了些菜,安撫著她的情緒。

只是從阿鳶進來的時候,周相的目光就一直停留在阿鳶身上,太過於明顯,讓人忽視不了。

阿鳶當然也察覺到了,所以她始終垂著眼皮,將眸中的深色掩蓋得很好。

“父親你在看什麼?”

這話也就一點兒沒有心眼子的周權霖問得出口,被驚擾的周相緩過神,像是不在意。

“沒有什麼,只是想起一位故人。”

右相夫人不輕不重地“哼”了聲,又讓人添茶水,一旁的侍女剛要動作就被打斷。

“阿鳶,還是你來吧。”

開口的是簡湘唯,輕聲細語的,好似真的只是一次好心的提醒。

“奴婢,就該有奴婢的模樣,不然傳出去,該說我們相府治家不嚴了。”

“您說對吧,母親。”

“還是我們湘兒懂事,阿鳶,還不過來給湘兒倒茶。”

阿鳶知道,他們這是在提醒她,她與周權霖一個是天上雲一個是池中泥,相差甚遠,讓她斷了別的心思。

周權霖當然不容得心上人被這樣欺辱,攥著拳頭就要站起來,還是被阿鳶阻止了。

她不動聲色地輕撓了幾下周權霖的背部,安撫他。又上前,給每個人的茶杯中都添了茶。

誰知簡湘唯喝了口茶,便乾嘔了一下,右相夫人見此心疼得不得了,無不緣由就要責罰阿鳶,簡湘唯扶住她的手臂,像是真的善解人意,“與她無關,近日我聞到葷腥味,就總覺噁心。”

右相夫人先是一愣,而後眼中露出驚喜之色,“湘兒,你不會是有孕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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