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哭甚，人終有一死

第一章

“小少爺醒了嗎？”

“還沒呢，小聲些，別吵醒了他。”

隨著兩道壓低了聲音的交談，林燁慢慢睜開了眼睛，看著窗幔上的精美花紋發呆。

他知道，她們對話中的小少爺指的是他，他穿越了，穿到了古代，性別依舊是男，剛滿月不久，而且運氣不錯，穿到了古代能使奴喚婢的上層人家裡。

如果是穿到了古代的底層人家裡，那就是噩夢模式，每天要為吃飽穿暖奔波，還不定時有天災、人禍、戰亂等隨機地獄模式的副本投放，不過就算在噩夢模式，也比每天一睜眼就是地獄模式的末世喪屍世界好。

而且，他現在有親人了，他有祖母、父母親三位至親！

家中數代單傳，從他出生開始，毫不誇張的說，真是被捧在手心裡長大的。

他昨日滿月，這三位都說對不住他，因為他洗三沒有辦，滿月也沒有辦，實在委屈了他。

至於原因，聽他們的話風是外面的形勢不好。

他剛想到這裡，就見床簾被人輕輕挑起，他祖母來了。

她看到林燁睜著大眼睛，安靜躺在床上不吵不鬧的樣子，心裡就跟吃了蜜一般，笑容滿面：“我的燁哥兒怎麼這般乖巧，燁哥兒，你什麼時候醒的，旁人都沒發現。”

她一點動靜都沒聽到，還以為他還沒醒呢。

“你餓不餓？”

一聽這話，旁邊就有奶孃躬身回話：“老太太，小少爺才睡了半個時辰不到，睡前剛喝的奶。”

她們伺候的這位小少爺很好帶，也不太好帶。

之所以說好帶，是因為他有什麼需求了會啊啊的叫喚，沒有什麼需求就靜靜地看著你，或者是玩自己的手腳，能自得其樂，說不好帶，是餵奶要用勺子喂他才願意喝，平添了一道步驟。

老太太點頭：“那應該還不餓，燁哥兒，是不是覺得無聊了？等你長大些，就能和你表哥一塊兒玩了，他跟你同月出生。”

表哥？

林燁一下子來了精神，揮舞著手臂，積極回應：“啊！”

祖母你繼續往下說啊，他想知道更多！

老太太得到了他的回應，臉上的笑容更深了些：“你也想和他玩吧，不過你們也是難兄難弟了，你滿月靜悄悄的，他那邊更安靜。”說到這裡，她不由嘆了一口氣。

本來孫子出生這是大喜事，應該放鞭炮、廣宴賓客，只是現在情況特殊，不能張揚，唯恐招了上面人的眼。

想起了這一回刑場散發出的濃郁血腥味，老太太只覺身上一陣發寒。

就在不久前，太子謀逆逼宮，皇上卻早有準備，只等入甕。

太子發現事敗，性烈至極，當庭拔劍自刎，另外還一把火帶走了東宮的所有妻妾和子嗣，只有一個在外的庶子存活。

當今聖上痛失愛子不說，另外還有其他覺得機會來了的皇子互相殘殺，事後一清點，皇上一口氣沒了五個成年皇子，為此被牽連的大臣跟勳貴不計其數。

他們林家數代列侯，老侯爺是最後一代侯爵，傳到兒子林海這一輩已經是白身，他是靠自己科舉，考中一甲探花之後才入朝為官的。

老侯爺去的早，兒子科舉入朝也才數年，在京城只是一個不起眼的五品小官，加上他們明哲保身，林家沒有牽扯進這樣的大事中，但兒子的岳家榮國府被牽扯進去了。

和林家不同，榮國府是國公府邸，國公爺賈代善是當今聖上的伴讀，有情分，還有軍功，硬是憑藉本事拿回了祖上的國公之位，還當著京營節度使一職，這個職位非皇上心腹不能擔任。

除此之外，兒子的大舅兄賈赦曾當過太子的伴讀，他的妻子是太子太傅嫡孫女，如果一切順利，日後太子繼位，榮國府依舊是京城的一等人家，但現在出事了。

雖然這一次太子謀逆太傅並不知情，但痛失愛子的皇上是不會跟他們講道理的，京城裡赫赫有名的太傅自裁謝罪，子孫去職流放，想要重回朝堂，如果沒有特赦的話，那得要第三代人了。

榮國府這一次因為國公爺救駕有功沒有被牽連進去，但他這一回受了傷，又引發了舊疾，已經纏綿病榻多時。

現在整個京城都處在壓抑當中，林家怎能張揚？

要是一個不小心，就可能會被白髮人送黑髮人的聖上記一筆，所以只得委屈孫子了。

至於孫兒的表哥賈璉，他只有更委屈的，因為在這一回的紛亂中，他的嫡親長兄賈瑚溺水而亡，母親張氏因為接二連三的打擊難產，好不容易生下賈璉，第二天就去世了，這種情況下，國公府怎麼可能會為他慶祝？

榮國公的身體也不知道能撐多久，這個訊息因為兒媳婦月份大了，又是生產、坐月子，怕她擔憂太過，傷了自己，至今還沒敢和她說清楚。

她今日來，就是要和兒媳婦說清楚的，她出了月子，應該去榮國府看看了。

賈敏剛處理完院中瑣事，回房裡一看，就看到了對著她嘆氣的婆母，賈敏的心一沉。

怎麼了？

應該不會是給她塞人吧？她有孕的時候都沒有塞人，現在她都出月子了，應該不會。

還是說老太太要抱養孫兒到膝下，讓她母子分離，就如榮國府一般？

想到這裡，賈敏臉上的臉都有些僵硬了，正胡思亂想間，老太太開口了：“有件事我怕你身體受不住，讓人瞞著你，沒和你說清楚，這是我對不住你。”

賈敏手在袖子底下暗握成拳，“是出了什麼事嗎？”

老太太長嘆一聲：“榮國公這一回救駕受傷頗重，皇上讓太醫常駐在國公府給他治傷，至今未離開，你月份大了，我不敢讓你知道。”

賈敏的臉頓時煞白，眼前一陣發黑，“我父親他……”

難怪！難怪她生產至今孃家都沒來人，她還以為是外面局勢不好，原來是父親……她嗚咽出聲：“我現在就回去！”

就在這時，有賈敏的陪嫁丫鬟急匆匆跑了進來，帶著哭腔：“太太、太太，不好了，公府來人傳信，說國公爺不好了，讓你和姑爺帶著小少爺過去。”

這話一出，林燁可以清晰的看到母親的淚跟水珠一般傾瀉而下，整個人也搖搖欲墜，周圍的丫鬟嬤嬤一片慌亂，擦眼淚的擦眼淚、扶人的扶人：“太太，小心。”

“姑娘，振作起來，瞧哥兒也在擔心你呢。”

老太太當機立斷，立刻讓人去趕車：“你們現在立刻過去，我讓人去給海哥兒傳話，讓他請假。”

今日不是休沐日，他還沒回府。

林燁立馬被包裹好，送上了馬車，一路急行到了目的地，林燁一直豎起耳朵，睜大眼睛。

已經滿月的他視力基本正常，所以他看到了滿堂華彩。

他家的裝飾偏向素雅，而外祖家的裝修風格是富麗堂皇。

或許這也跟門第有關係？

聽他娘和嬤嬤的對話得知他爹是走科舉路的文臣，外祖父是走武勳路的國公。

來到房間後，滿是藥味，這裡的裝飾更加豪華，卻被這裡的氛圍壓抑著黯淡了下來。

林燁看向躺在床上的老人，他現在滿面紅光，看上去還有些亢奮，周圍人臉上卻是一片黯淡，大家都知道，這是迴光返照了。

他向林燁招了招手：“這就是燁哥兒？來，讓我看看。”

賈敏忍住哭聲，抱了兒子上前，嗚咽：“父親！女兒不孝，現在才得知……”

賈代善看了一眼襁褓中白膚黑眸，一雙眼睛定定看著自己的小胖子，笑了：“哭甚，人終有一死！你好不容易有了孩子，即將臨盆，瞞著你是對的，這也是我的主意。”

至於她生產後，京城幾乎戒嚴，他這裡也有太醫守著，她過來又能做什麼。

他輕輕捏了捏林燁的小胳膊小腿，又去摸他的背部，臉上有些訝異，“燁哥兒生的健壯，根骨也好，要是生在武將家，以後肯定是個名將。”

聽到這話，賈敏心下又喜又悲。

喜的是父親誇兒子長的健壯，一看就知道是健康的好孩子——沒生他的時候擔心膝下空虛，有了兒子就擔心小兒難養。

悲的是父親看不到兒子長大了。

榮國公這話林燁也愛聽，古代跟醫療條件落後是劃等號的，在這種條件下，一個好身體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在他期盼的注視下，賈代善撫了撫鬍鬚，“敏兒，我身邊有兩個親兵，就留給燁哥兒吧，科舉也要一副好身體。”

賈代善看的很清楚，隨著四海承平，武將的地位越來越低，他早就規劃好了家族的路——他給大兒子娶的媳婦是文官家的，二兒子在走科舉路，女婿也是文官，如果一切順利，從第三代長孫賈瑚開始，他們家就會轉為文臣。

可惜。

想到這裡，饒是已經接受了命運的賈代善，眼角餘光在看到兩個兒子時心下也不由一嘆。

賈赦他是故意養紈絝的，他有兵權，他的繼承人不需要文成武就，徒增上面忌憚，二兒子倒是精心培養，準備科舉，只是他天賦平平，到如今一個秀才功名都沒考到，他視線轉向賈珠和襁褓中的賈璉，第二代顯而易見是廢了，日後只能看第三代了。

隨即，他又看向賈敏，他唯一的嫡女，聰慧過人，他不止一次遺憾她是女兒身，如果她是男兒，肯定能取得功名。

女婿是他精挑細選的，雖然家中人丁單薄了些，卻有真本事，年紀輕輕就考取一甲探花，又有能力，官途順暢，現在女兒又生下嫡子，他可以安心一些了，在賈家第三代起來之前，還有女婿在朝堂支應。

賈代善讓幾個孩子上前來，對著還在襁褓中的林燁介紹：“燁哥兒，這是你表兄賈珠，你日後喚他珠哥哥，這是你元春姐姐，這是跟你同月出生的賈璉，雖然只大不到一月，日後你也要喚璉哥哥。”

林燁：“……？？！”

隨著他的介紹，林燁瞪大了眼睛，好似五雷轟頂。

榮國府、敏兒、賈珠、元春、賈璉！

這些連線到一起，他終於想起了讀書時代囫圇看過的那本《紅樓夢》！

他居然穿到了紅樓世界，還穿成了林如海和賈敏的兒子，也就是林妹妹的哥哥？

只是他記得，林妹妹是個孤女啊？

林燁來到這方和平世界後就有了鹹魚躺平心態，但現在他那根代表危機的弦一下子就繃緊了。

難道他會早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