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沒有那隻黃羊在陰沉沉的秋日的午後闖進李家大院,那麼,碧玉的新生兒李大腳就會被溺死在馬桶裡,也就沒有以後的許多動人心絃的故事發生了,一切都是因了那隻黃羊。
當瞎子阿炳被引進李家廳堂時,許多雙眼睛都打著巨大的問號。瞎子阿炳能主宰那新生女嬰的命運。
最關注這事的應該說是女僕七嫂。
不知為什麼,女僕七嫂最初聽到女嬰那幼嫩的笑聲時,她心頭就隱隱地有些興奮,而且一種許久沒有過的幸福的潮水湧上了她的全身;她有種奇特的預感,總是覺得這女嬰和自己會有某種關聯,至親至密的關聯。所以,當送走接生婆六姑把西廂房收拾利索之後,她看著吮吸著母乳的女嬰,眼睛很久都沒眨一下,女嬰粉紅色幼嫩的肌膚讓她想起某種奇異花蕾。她一出西廂房門口,便看到高大壯實的李長工領著瞎子阿炳進了宅院。
瞎子阿炳在廳堂中落座之後,呷了一口七嫂送上的香茶,就開始算命了。他問完女嬰出生的時辰之後,口中開始唸唸有詞。他那雞爪子般的手指捏來捏去,似乎要捏出油來了。
七嫂十分注意瞎子阿炳的手,他的手雖說像雞爪子般瘦長,但卻異常地白,而且皮很嫩,這雙手不是勞動的手,是算命的手。
突然,瞎子阿炳的眼皮翻飛起來,好像要讓那雙死魚般的眼睛重現光明,他說了聲:“不好!”
李七生趕忙問道:“有何不妥?”
七嫂的心撲撲地跳著,像要奔突出來,她的耳根子滾燙起來。
瞎子說:“這女崽命中克父克母,不出百天父母必有大災!”
李七生的臉色變了。
瞎子停住不說了。
看得出來,他因為算出了凶兆,心裡也在翻江倒海。在他心中,這畢竟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哪,況且,他是給李七生老爺算命,不能瞎說的。
“有什麼辦法可解?”李七生問道,聲音顫抖著。
瞎子阿炳說:“不是她死就是你死,過了百天就無藥可救了。”
瞎子說完就要走。
李七生知道這會兒留不住他了,便吩咐李長工給瞎子兩塊光洋。瞎子不敢收錢,李長工把光洋裝回口袋就送瞎子阿炳出了門。
李七生呆坐在那裡。
這時,李七生的大老婆從屏風後面轉了出來,那雙小腳使她走路時顫巍巍的。
她在李七生面前停住了步子,一字一頓地對李七生說:“老爺,你要當機立斷呀,如果——”
李七生抬起了眼皮,看著大老婆王觀音長嘆了一口氣。
嘆完氣,李七生就對七嫂說:“七嫂,把那小冤家溺了吧。”
七嫂一聽此言,手腳麻木起來,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王觀音接著說:“七嫂,快去呀,放在馬桶裡溺了,然後找個地方埋了。”
七嫂好像還是沒有聽見她的話,愣愣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了大黃狗的狂吠聲和嘈雜的人聲。
“七嫂,出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李七生說,不停地吸水煙。
七嫂快步出了門。
李家高大的門樓前的空地上站著許多野豬坳的村民,大黃狗對著村民狂吠,這狗不敢撲向人群,只是在狂吠。
七嫂問一個村民:“牛牯,發生什麼事了?”
牛牯嘻嘻地笑:“李老爺今天有喜事了,黃羊進了宅。”
“什麼?”七嫂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黃羊進了李家的宅院了。”
“是麼?”七嫂驚喜極了。
按閩西客家人的風俗,黃羊進宅是好兆頭,是逢凶化吉的大好事,這種事是十分難得的。
七嫂想,那女嬰或許有救了。
“黃羊呢?”七嫂問。
“進去了。”
七嫂大步地往廳堂裡跑去,邊跑邊叫:“老爺,黃羊進宅啦——”
李七生聽到這個訊息,馬上站起來,臉上呈現了一些生氣。
李七生馬上問:“黃羊呢?”
這時,另外一個女僕跑進來說:“黃羊在西廂房門口。”
他們走了過去。
果然,那種皮毛溜光水滑的黃羊正靜靜地站在西廂房門口,那眼中閃爍著琥珀的光澤。
李七生大喜:“長工回來了沒有?”
他話音剛落,李長工就氣喘吁吁地跑進來:“老爺,黃羊進宅了,好事!大好事哪兒!瞎子阿炳說了,黃羊進宅把煞氣沖掉了,沒事了沒事了哇!”
李七生:“那麼——”
李長工:“大人孩子都沒事了哇!這黃羊是山中的大仙派來衝煞的,大仙知道老爺平素積德,就派黃羊來了!”
李七生:“七嫂——”
七嫂:“哎——”
李七生:“快去準備掛紅,要選最好的紅綢布。”
七嫂:“哎——”
李七生:“長工,快把黃羊抓住,掛紅之後敲鑼打鼓送它回山。”
李長工:“哎——”
李家的人在羊的脖子上繫了一條紅綢布,然後抬著黃羊敲鑼打鼓地把黃羊送回山裡去。
從此,只要誰見著這種掛紅的黃羊都要向它唱喏許願,而且誰也不能動這隻黃羊一根毫毛,誰要動了,誰就有大災臨頭,反之,則逢凶化吉心想事成。由於閩西客家人對黃羊的尊崇,在許多年之後,森林被砍伐光,許多野生動物滅絕了,但在閩西的山野還可以見到善良而美麗的黃羊,還可以見到披著紅綢布聖潔的黃羊。
上官猴子當時擠在人群中說,要不是他把那群黑老鴰趕走,李家就沒這運氣了,是他給李家帶來了好運。他口裡這麼說,心裡卻在想著那幾只錦雞的錢。
後來有一天,他找到李長工,問他要錢,李長工差點給了他一拳。因為那天晚上,李長工去稻草垛裡取錦雞,發現錦雞沒了。
他把那個稻草垛幾乎翻騰了一遍,也沒找到那隻錦雞,上官猴子說:“你錦雞沒了不能怪我,我把它交到你手上去了哇。”
李長工說:“去你媽的,肯定是你偷回去了。”上官猴子知道這是無頭公案了,人家又勢大惹不起,只好自認倒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