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礁心裡開始緊張起來了。
海棠說的這種情況,是極有可能會發生的。
表叔公謝文載雖然對德光皇帝有心結,但並不認為他是個無可救藥的昏君,只是為他對孫貴妃與孫閣老的盲目寵信感到失望痛心而已。因此謝文載會認為皇帝派心腹到長安來,不可能為了奪權就把西北邊軍攪得一團亂,那隻會讓邊境不穩,社稷動盪。所以,為了大局,皇帝應該只是派人來監視罷了。只要周家對朝廷忠心耿耿,他就不會做什麼。
皇帝登基三十多年了,以往與周家關係再糟糕,都沒有真的對周家下過狠手。如今他老弱多病,與周太后和解了,膝下唯一能立儲的皇子又與周家有淵源,更沒理由對周家不利。那麼京城來人就算會給周家添點小麻煩,也無傷大雅,忍讓一二也不打緊。
謝文載對鎮國公周老元帥也十分尊崇信任,認為對方能應付一切京裡來的麻煩人物,維持邊軍穩定。
海礁原本與謝文載有同感,可如今得小妹提醒,他才發現自己忽略了皇帝派來的心腹這個人本身。
皇帝會顧全大局,維護江山社稷的穩定。
鎮國公也會顧全大局,不因一時得失而得罪皇帝。
那麼皇帝派來的心腹,就一定會忠實地遵從皇帝的心意行事嗎?
眼下海礁並不知道此人的身份,本身又持有什麼立場,實在不好做判斷。孫閣老一家也是皇帝的心腹,誰敢擔保皇帝派到長安來的武將,就不會是孫閣老的黨羽同盟?
若是這麼一個人明面上說奉皇命行事,私底下卻做起了小動作,意圖對周家不利,皇帝是會相信他,還是相信周家人?
海礁忍不住在屋裡來回踱步:“若那人太過亂來,皇帝不會相信的吧?”
海棠往炕邊一坐:“上輩子沒人亂來嗎?皇帝相信了嗎?”
海礁停下腳步,忍不住苦笑了。
上輩子鎮國公的兒子裡有能力統率邊軍的幾個被孫家折騰得死的死、傷的傷、廢的廢。等鎮國公一死,孫家就慫恿皇帝直接奪走兵權,把西北邊軍交給了孫永祿這個草包,何等亂來?!
可皇帝從頭到尾說什麼了?
若不是孫永祿自己戰場失利,又得罪了原本的武將盟友,被人拉下了馬,西北邊軍還不知要在這個草包手裡吃多少虧呢!
象周肅君這樣被他無辜害死的優秀武將,又豈在少數?皇帝何曾在意過呢?
海礁嘆息著跌坐在炕邊,與妹妹相對無言。
他不能太過相信皇帝了,不能被表叔公謝文載牽著鼻子走。
謝文載平生只見過周家執掌西北邊軍的風光,不曾見過周家失勢的景象,才會盲目認定周家會平安度過這一關。
可海礁是見過的。他知道孫家能有多自私自利,不顧西北軍民死活,知道皇帝有多冷漠無情,知道周家人有多麼天真不設防。他怎麼就能被身邊的人影響,完全忘了自己上輩子的經歷呢?周家想不到的事,表叔公想不到的事,他本該想到才對!
上輩子連孫永祿都掌過帥印呢!皇帝能准許這種事發生,誰敢說他就不會因為心腹的誣告,便對周家下狠手呢?
況且如今西北邊境承平,他又不用為誰去領兵打仗而煩心!
海礁咬牙:“有時候我其實也不明白,為什麼皇帝會由得奸臣為了爭權奪利而折騰西北將士?!孫家得了兵權,於他有何好處?他就不擔心自己的國土被外敵入侵麼?!”
海棠嘆道:“西北邊城離京城太遠了。胡人在本朝從來都沒打到過中原,連長安都越不過去,離著京城幾千裡地,皇帝有什麼好擔心的?”
海礁閉了閉眼。他知道小妹說的是對的。上輩子在京城那些年,他時常能感覺到周圍的人對西北邊疆局勢並不是很在意,因為離得太遠了。甚至還有人覺得那裡沒有人口,只有沙子,與其拿人命去阻止胡人入侵,還不如把那些荒地給胡人算了,兩國和和氣氣地做生意,不是很好麼?
他因為從小在甘、肅、瓜三州都住過許多年,對那裡的一切都很熟悉和懷念,總是關注著西北邊軍的訊息,愛反駁那些荒唐的言論,反倒顯得很不合群。只有一位曾經外駐長安的錦衣衛小武官能理解他的想法,可對方是京城出身,與他這種土生土長的邊軍子弟,心情是不一樣的。
海礁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我不知道德光皇帝會派什麼人來。倘若他指望來人能奪得邊軍兵權,那就得尋個有帶兵經驗,又有軍功在身能服眾的。可這樣的將領在朝中真的太少了,僅有的幾個也不可能丟下自己原本的差事,跑到西北來屈居人下。不過德光皇帝派人來,若只是為了監視和調查周家,那倒有好幾個人選。”
他上輩子雖然只是在錦衣衛手底下做一個小小的密探,但因為經歷過錦衣衛指揮權的更迭,以及京城幾次政治動盪的關係,對德光皇帝手下有能力的心腹武將,心裡還是有數的。尤其是錦衣衛裡的那幾位高階武官,至少有一半都是監視、調查的好手,精於刑獄,也能做潛入調查。倘若來的是這些人,那海礁上輩子的記憶多少還能幫上點忙,知道誰處事公正,誰是孫家死忠,誰貪財好色好收買,誰又擅長使陰私手段坑人。
有了這些情報,他就能提前摸清來人的脾性喜好,可以有針對性地想出應對之策。
聽了兄長的話,海棠雖然覺得目前情報還有不足,但總比兩眼一摸黑、什麼都不知道的強。
她對兄長道:“哥哥,我會多找文君姐姐幾回,想辦法打聽清楚,到底是什麼人要接替週四將軍。若是你熟悉的人,等他到了長安,你就得儘快設法弄清楚他的立場,提醒表叔公和鎮國公府的人。”
海礁點頭:“我也會去找奕君打聽的。他如今頗得長輩看重,知道的訊息一定比文君小姐多。”
說起周奕君,海棠想起了一件事:“週四將軍要進京任職,周奕君會跟著一塊兒去嗎?”
海礁搖頭:“週四夫人會跟著去上任,但周奕君兄弟姐妹幾個都會留在長安城。等週四將軍夫婦在京中安頓下來,再決定要不要把兒女接過去。不過周奕君已經快到周家子弟入軍伍歷練的年紀了。就算其他人去京城,他也多半會留在西北。鎮國公會安排好他入軍伍的事。要是去了京城,他又能做什麼呢?他不可能去讀書科舉,難道要進禁軍混日子?就怕在京城那等繁華之地待的時間長了,人也廢了。”
海礁聽說周奕君不走的時候,還以為自己與新朋友能多相處幾年,如今卻知道,那只是妄想罷了。周奕君不去京城,也不代表會長留長安。他隨時有可能會前往邊城歷練,有可能是在寧夏,也有可能是在肅州。而海礁自己,過得幾年離開長安,只會往直隸的方向走。
一個往西,一個往東,彼此只會越離越遠。
西北將門世家子弟的人生,與尋常軍中文職官員之孫要走的路,本來就是不一樣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