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夜明白自己在天山的這一年多修行都是非常寶貴的經驗,這些經驗將在往後漫長的修行道路上會不斷給予他提供源源不斷的借鑑。
讓他的境界更高、走的更遠。
正因為清楚這一點,所以李夜對自己這一年來受的磨難,無論是心境的磨練還是劍法的修行,都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
想到這裡,李夜覺得自己有驕傲的資本,但他沒有任何得意的神情。
看著燒沸的水,拎起水壺洗壺、洗茶、溫杯,給自己倒了一杯香氣四溢的熱茶。
往硯臺裡滴了些熱水,右手端著茶杯,左手開始研墨。
喝完一杯茶,走到茶桌的對前,端坐提筆展開經書,就像自己在書院的書房間一樣,一筆一劃,開始在空白的書卷上抄寫《華法經》。
......妙法蓮華經者,統諸佛降靈之本致也。蘊結大夏,出彼千齡。......長安青門、燉煌菩薩竺法護者,初翻此經,名正法華。
......
崖坪外風和日麗了五日,李夜在棚裡安靜地抄寫了五天的經文。
五天中老狼來過二次,老猿來過三回,都是坐在桌前喝完三道茶後就匆匆離去,怕影響了李夜抄寫經文的心境。
小白自從回來後,在洞裡睡覺的時間更多了。
當他抄寫到第六日的時候,一卷經文已經將要抄寫完成。
然而今日他感覺到經卷有與往日裡不一樣的氣息,當他的手指掀開自己抄寫經卷的封頁,有一道平靜、澄靜的劍氣,從淡黃色的紙上生出,然後向著棚裡四處瀰漫。
《華法經》經卷的氣息,本來就非東域所有,是破虛僧從方寸山帶來天山的神物,再上他數百年的修行,經鄭中早就沾染了他的大道氣息。
雖然他人已經破虛離開,但是修行的氣息卻離在了經書中。
不知道破虛僧在閱讀這卷經文時,究竟是用了什麼樣的法子,把他的劍道藏在經文的字裡行間,讓這道非人間有的劍氣息遮蔽住。
直到他今日翻開這卷經文時,才發現不知不覺中自己抄寫的經文也暗著著破虛僧劍道的氣息。
這些日子李夜在抄寫經書,這些日子李夜也在修行劍法,屬於破虛僧留下的無上劍法,劍法沒有名字,每一招劍法都藏在經文的字裡行間,一筆一劃裡。
李夜閉上了眼睛,用自己的神識去閱讀兩卷相同,又不一樣的經文。
果不其然,經卷裡散出了一絲寧靜的劍道氣息,此時給他的感覺,如果自己第一次在木屋後面的石壁上雕刻經文一樣,自己手中握住的不是一枝毛筆,而是一把鐵劍,經文的每一橫一豎一鉤,都是自己揮出的劍意。
都包含有破虛僧斬出的無上劍意,經卷中的劍意彷彿衝出了紙面,淡然卻又決然地向著棚外飄去......
原來自己在一年前,就在石壁雕刻《地藏經》的時候,就開始了自己劍法的修行。
不,應該是自己在三歲抄寫《地藏經》供養給大佛寺的老和尚時,就在不知不覺中開始了劍法的修行。
他萬萬沒有想到,一動一靜之間,他已經修行了五年的劍法。
破虛僧的經卷中有一道劍氣,自己抄寫的經文中有一道劍氣。
兩道氣息在空中相遇,並沒有發生生死搏殺驚天動地的畫面,甚至沒有排斥的感覺。
彷彿是穿過時空相遇的兩個戀人,只是默默地互相注視,然後相擁、然後分離,然後漸漸平靜下來。
被困在崖坪已經半年多的時間,因為遇上了老猿後得到了破虛僧的傳承,讓李夜的境界有所提升,心境和神識更是有了飛躍的提升。
雖然他一直帶著包含破虛僧劍意的經卷,卻因為種種原因一直沒有細讀,但終究讓他在今日的午後找到了藏在經卷中的秘密。
正是因為這半年多的的艱苦修行與精神磨鍊,讓他在抄寫了六天《華法經》卷後,終於在微黃的經紙上面察覺到了破虛僧留下的劍氣,也領悟了自己抄寫經卷中包含的一絲屬於自己的劍氣。
如今的他已經不需要刻意去閱讀經書中的內容,他可以從書頁上的字跡就能追尋破虛僧留下的那一道道無上劍意。
能夠記住一些玄虛的語句,再與自己從抄寫經文中領悟的一絲劍意,兩種不同的劍意竟然能夠天然融合,讓那些繁雜、誨澀的語句在他的腦中變得越來越清析。
趁著這種奇妙的心境,李夜睜開了眼睛,翻到經卷的最後兩頁,研墨提筆,尤如神助,在短短的一刻鐘完成了最後一段經文的抄寫。
凝住心神,片刻後,李夜緩緩地合上了兩卷經書的封頁,面帶微笑,走出了木棚,來到了崖坪雪松的下面。
望著蒼茫的天山,冬日裡的陽光懶懶地照在他瘦小的身體上面。
想著自己站在這雪松下面不知疲倦地揮了十幾日劍,斬了幾十萬劍的風雪。
窩在木棚內不知日月,抄寫下《華法經》的整篇經文,終是讓自己找到了哪一絲道理,讓自己可以斬去風雪的道理。
所謂機緣,大概便是如此,而且這種機緣不是老狼和老猿安排好的,也不是自己的先生安排的。
是他不甘躲在仙女峰上修行,想要到更寬廣的天山中看看,是他懷著莫大的勇氣攀登上了百丈石壁,穿山越嶺來到這裡,這一切都是他透過自身的努力得到的。
這一刻,李夜是歡喜的。
這時他只想對著天山大喊一聲:
風雪你來,我要斬你。
......
這一刻的李夜,在心裡有了決定:風雪不來,就不再練劍,也不再抄寫經文,他要收住自己的心神。
如那場莫名奇妙的大病一樣,躺在在棚裡的竹椅上,等天山的風雪。
他在用最飽滿的熱情,最精純的力量,去迎接下一場風雪。
轉身進了棚內,掀開竹椅上的獸皮,讓自己的身體軟軟地躺了上去。
他腦海裡想著的老和尚師傅的那句話:一動一靜皆是修行。
崖坪外傳來的重重踩雪的聲音,他知道是老猿過來喝茶了。
睜天眼看著推門而進的老猿,微笑著說道:“您捨得猿子猿孫們,過來喝茶了?”
他說話的語氣很平靜,但聲音的最深處,卻是毫不遮掩自己歡悅的情緒。
因為今日裡他看到了經文中的劍意,找到了如何斬去風雪的道理,所以他終於流露出了屬於自己的驕傲和自信。
老猿看著他滿心喜悅的樣子,笑著說:“這冰天雪地的,哪也去不了,難不成你還有什麼值得高興、開心的事情發生?”
按照天山慣常的道理,只要在天山大家雪封山之後,除了能在雪地裡生存的狼群和熊豹之類的生物,其他的眾生都是躲在自己夏天就已經準備好的洞府中安靜地生養休息。
李夜沉默片刻後回答說道:“從今天開始,我已經不需要如之前那般站在雪地裡瘋狂地揮劍斬雪。”
縱然還沒有練成先生要求的落葉劍法,但是此刻他已經確信自己可以一劍斬雪。這對於躲在棚裡,哪也不能去的李夜來說,這就足夠了。
“這些日子你不是沒有練劍麼?我見你的心思都花在抄寫經文上面了,哪會有精力再去想著如何要在雪地裡練劍?”老猿往爐裡添了幾塊炭,將壺裡加滿了水。
李夜躺在竹椅上,將一雙手伸出獸皮外,伸了一個懶腰,滿心歡喜地說:“我沒日沒夜在雪松下,也不知道斬了幾十萬劍,那劍法也不見絲毫的進展,最後連手都受了傷害,再瘋下去,估計這手臂都要廢了。”
李夜不是一個按常理出牌的人,為了完成先生交待的任務,他可以做任何事情。
可以頭上頂著一缽水穿行在風雲城的大街小巷,讓別人笑話,也可以在五歲的時候就穿上五十斤重的鐵甲,哪怕磨得渾身是血。
“前輩你萬萬沒想到吧?我抄著經文,也能找到去風中斬雪的道理。”
李夜沒有與老猿那好奇明亮如劍的眼光對視,依舊窩在竹椅上面,象一隻比小白大了許多的狗狗。
看著纖塵不染,閉著眼睛養神的李夜,老猿誠懇讚歎道:“你這修行的本事,只怕與你的先生一樣,都是這個世間的妖孽。我很期待你有一天能如破虛僧一樣,踏虛而去,而哪時我跟老狼一定在哪裡煮一壺茶,打一甕酒,再烤上一腿肉等你。”
爐火絲絲地燃燒,壺裡的水已經沸了。
老猿敲打著桌面,叫道:“趕緊起來,我已經很多天沒有好好地喝上一壺茶水了。”
這些日子,他和老狼怕打擾到李夜的修行,就算過來喝茶,也跟打仗一樣,匆匆地來,匆匆地去。
別說喝酒,茶也沒有喝得仔細。
李夜這時候似乎才想起來老猿來這裡的原因,趕緊問道:“您剛才說什麼?”
老猿一呆,神情漠然說道:“你抄寫經文的這些日子,我跟老狼哪天來煩過?現在你既然不抄經文也不練劍了,莫不想還象小白一樣賴在那裡,要我這個老人家煮茶給你喝?”
李夜笑著說道:“那肯定不是,您老人家過來這裡就是客人,還有客人伺候主人的道理。”
微微皺著眉道:“快點煮茶,今天如果老狼過來了,我要跟他喝上一杯。那小丫頭上回帶來的酒你還有幾甕沒有喝完吧?”
李夜說道:“有酒無肉,如果前輩您可以就著蘑菇碎肉煮的粥下酒的話......”
就在這時,棚外響起了老狼的聲音:“既然無肉......或者……乾脆讓我來想辦法,給你們變出來如何?”
老猿呵呵笑道:“那個白天不能念老狼,剛剛話沒說完這人就出現在你的眼前。”
李夜也怔住了:“話說那個真的不能念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