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文載回到海家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
海家祖孫聞訊便帶著查賬筆記到前院來找他。
今天他在鎮國公跟前待了一天,收穫了不少訊息。
無論是身處鎮國公府的張平貴,還是被關在長安府衙大牢裡的王老六,都在各位審訊高手的折騰下,說出了更多的情報。鎮國公這邊還能沉得住氣,但黃知府已經不打算繼續等下去了。他立刻就起草了密摺,準備送往京城。等到後續他審出了更多的情報,再寫第二個奏本補充即可。
黃知府作為皇帝安插在長安的心腹,不知是不是考慮到如今長安需要鎮國公來坐鎮大局,而杜伯欽又太過用心險惡的關係,打破了自己上任以來的某個原則。在完成了密摺草稿之後,他沒有自行抄寫好正本便直接往京中送,而是悄悄將稿件帶到了鎮國公府,拿給鎮國公看了,請對方挑出當中用辭不妥當的地方。
這絕對是前所未有的示好。
鎮國公也非常給黃知府面子,只意思意思地改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字,便把草稿還給了對方。
本來他就沒有與皇帝對著幹的意思,只是西北邊軍的需求放在那兒,大楚與胡人的戰爭也容不得他客氣忍讓,因此他做過許多讓京城中的皇帝感到不滿的事。可鎮國公認為自己完全是為了江山社稷、朝廷百姓,是為了向皇家盡忠,問心無愧。
皇帝一輩子都沒來過邊關,不知道邊關的軍民過的是什麼日子,更不知道戰爭有多麼殘酷,所以才會斤斤計較一些沒有意義的旁枝末節。若是在太平年月,鎮國公也不介意細心教導皇帝。可楚胡兩國斷斷續續打了幾十年的仗,他能騰出時間回京面聖的次數一隻手都數得過來,逗留時間最長也不過是一個月,能教導皇帝些什麼?他說得再多,再詳細,皇帝若是聽不進去,也沒有意義。
周家有一位太后在宮中,還有一位承恩侯長駐京城。若是皇帝有意瞭解西北邊關的情況,有的是人能回答他。可皇帝專心變法改革,把主要的精力都放在了中原與江南一帶,對西北軍民漠不關心。只要西北能按時按量上交賦稅,邊軍又沒什麼異動,他就不會多問一聲,由得周家折騰去。鎮國公對皇帝早已不抱什麼期望了。
黃知府上任以來,對治下百姓可以說得上是盡心盡力,與邊軍也能相處融洽。鎮國公與一眾邊軍將士對他還是十分敬重的。他願意示好,鎮國公自然會領情。至於黃知府打算用什麼樣的方式向皇帝報告長安城最近發生的事,他並不打算多加干涉。
事實上,鎮國公覺得黃知府的密摺寫得挺好,應該能讓皇帝清楚地認識到,孫家所為已經嚴重傷害到了國本,不能再縱容下去了。
海礁聽謝文載說到這裡,不由好奇地問:“黃知府都在密摺裡寫什麼了?”
謝文載便告訴他與海西崖祖孫倆,黃知府在密摺中詳細描述了金家兇案的發生與破案過程,牽扯出了杜伯欽這個藏匿了殺手的邊軍指揮使,又提到落網的殺手都不約而同地供出了孫家孫永柏這個幕後主使者,還明說了殺手的供詞中聲稱,孫永柏是奉了孫貴妃之命才對金家人下手的,而孫永柏又奉了孫永平之命,與杜伯欽合謀,企圖在長安暗算多名將門子弟,挑撥西北邊軍與朝廷的關係。
但寫到這裡,黃知府便筆鋒一轉,不提孫閣老對周家的兵權有圖謀之心,反而開始質疑杜伯欽的用意。他聲稱已經發現了證據,可以證明杜伯欽上任長安前衛指揮使多年,一直在暗中貪汙軍費,私養打手,還在西北邊軍眾多武將家中安插耳目,似乎在秘密打探邊關軍情。
杜伯欽的做法,與其說他是周家女婿,聽從周家之命行謀逆之事,倒不如說,他更象是騙婚了周家女兒,為防她洩密又早早把人逼死,然後藉著周家女婿的身份圖謀不軌。
黃知府認為他身份可疑。雖然他是長安城裡土生土長的軍戶子弟,自打出生後的生活軌跡都一清二楚,但他也有可能是被胡人收買了,成了敵國的奸細。否則他為何要暗中策劃陰謀,企圖傷害西北將門的年輕傑出子弟呢?他企圖挑撥長安各家將門不和,只會導致西北邊軍內亂。到時候得益的又會是誰?
考慮到眼下楚胡兩國剛剛簽定了和約,幾年內都不會有大型戰事,而胡國內部又動盪不安,新汗王與王叔兩派人正鬥得你死我活。胡人很可能是想利用陰謀,在太平年月間於大楚內部挑起內亂,殺害軍中人才,削弱大楚軍隊的實力。如此一來,等到胡國局勢平穩下來後,再度發兵攻楚,大楚軍隊就不能象前些年那樣,用最強的戰力將他們打回去了!
黃知府如此洋洋灑灑地寫了四大張紙,對派兇殺人的孫家只是前頭提了一提,後面彷彿是忘了他們似的,一字不說,反而大肆議論杜伯欽被胡人收買的可能性。
海西崖與海礁剛聽完謝文載的複述時,都感覺到一頭霧水,不明白黃知府的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黃知府雖然不象謝文載年輕時那般才名遠播,卻也是正經二甲進士出身,不可能寫個奏摺都寫得糊里糊塗的。他這麼寫密摺,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而鎮國公看過草稿後,竟然還覺得他寫得挺好?
海西崖沉思不語,海礁已先一步把自己的疑問說出了口。
謝文載笑道:“我沒看過黃大人從前寫給皇帝的密摺是什麼樣的,不過這封密摺的意思,我還是看明白了。黃大人已先一步將事實寫在了密摺中,皇帝自然會有所推測猜想,他就無需下結論了。杜伯欽當然不可能與胡人有勾結,可他做的事對大楚有害無利,皇帝理當清楚事情輕重。他再怎麼寵愛孫家人,也不能以江山社稷去做賭。既然孫家人為了私利,不顧家國百姓,甚至不惜動搖國本,皇帝若還知道自己是一國之君,就該出手去制止他們繼續作孽了!”
海礁恍然大悟,看向海西崖,後者也想明白了:“黃知府雖然沒有告孫家的狀,但光是說清楚事實,就已經與告狀無異了。”
這樣的告狀方式,或許更能迎合皇帝的喜好吧?他素來是不喜歡別人對孫家人惡言相向的,彷彿任何人攻擊孫家,都是在打他本人的臉似的。
謝文載早年就沒少吃這種虧,至今還印象深刻呢!
海礁問他:“這回皇帝應該會懲罰孫家人了吧?就算不動孫貴妃和孫閣老,其他孫家子弟,比如密摺裡提到的孫永平、孫永柏,也該受到懲罰了吧?”
謝文載忽然沉默了下來,沒有回答。
海西崖低嘆一聲:“談何容易?孫永平……可是孫閣老的獨子呀!”
孫永平是孫閣老唯一的兒子,孫貴妃的胞兄,紀王世子妃的親父,孫家怎麼可能推他出來頂罪?!
海礁心中有些不以為然。
孫閣老之子又如何?孫家覆滅的時候,他一樣沒逃過去,端看坐在皇位上的人如何決斷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