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李夜的指間、在沐沐的吵鬧聲中、在先生與白素素的氳氤茶氣中不經意中過去。
在沐沐過完自己的四歲生日,在立春後第五天的清晨,迎來了她人生中最不捨、最難熬的一天。
吃過早餐的後,白素素仔細地替沐沐擦乾淨了臉上的湯漬,又給她洗乾淨了小手。
然後溫柔地拉她的手,往山洞裡走了進去。
李夜有些迷惑,看著先生不說話。
先生安靜地煮水、溫壺、洗茶、洗杯。
然後給兩個各倒了茶在杯中,端起來輕輕地吹了一口氣,淺淺地嚐了一口。
看著一臉困惑的李夜,先生慢慢地說道:“沐沐今天就要跟她師傅分開了,她要去山頂渡屬於她的九劫,這是一件兇險的事,我要去陪她,以後沐沐都教給你了。”
“你要好好地帶著她生活、修行,我此去少則一月,多則兩三月,如果到時我還不回來,你們可以下山回城裡等我,也可以繼續留在山上生活。洞裡還有很多的肉乾,夠你們吃到秋天了。”
李夜一楞,他知道白素素要離開,但是沒想到會這麼快,如此意料不及。
先生放下茶杯,接著說:“之前跟你安排的修練進度,要認真來練,同時也要督促沐沐跟你一起練,這樣也能減輕她的離別之苦。”
“你們若是留在山中修行,哪都可以去,但是記住不要去招惹那些有了靈性的野獸,你不去招惹它們,它們是不會來惹人類的,畢竟他們修行的目的就是想化形為人,有更一步的結果。”
李夜點點頭,回道:“先生放心,這山中的小動物很多,到了夏天就有野果和蘑菇還有野菜了。我和沐沐的功夫,養活自己不成問題。”
先生望著屋外的天空,立春後的天空已經不再飄雪,頑強的迎春花掙脫春寒,有花蕾在枝頭輕輕地晃動。
早綠的的椿樹向陽的枝丫也綻放了新綠,拼命地吸收著初春的氣息。
“過幾天,或許明天紅袖就要上山來,她見不著我,也是一件麻煩事。到時你要勸住她,不要來山頂。一來她來了幫不了忙,二來還要讓我分心。”
李夜明白先生的苦心,小心地喝著杯裡的茶,心道要有些日子喝不到先生煮的茶了,心裡格外珍惜這初春的晨光。
師傅兩人守著一壺茶,在這初春的清晨相對無言。
爐裡的木炭靜靜地在燃燒,一如那撲火的飛蛾,要證明自己來過。
有陽光照在山澗、屋簷、樹梢,融化的冰雪順著冰凌往下滴落的聲音嘀嗒嘀嗒......
待得先生將壺裡的茶煮至第四道的時候,白素素抱著沐沐出了山洞,進到了屋裡。
先生給師傅兩人的杯裡倒入熱水溫了杯,然後添了熱氣騰騰的茶水。
沐沐哭紅了雙眼,抱著白素素的脖子不肯放手,白素素坐在了先生的對面,輕輕拍著沐沐的後背,輕言細語地安慰她。
先生看在眼裡卻毫無辦法,他也不懂如何面對此刻的沐沐。
李夜端起先生給沐沐倒有茶水,走到白素素的身後,一隻手拉著沐沐的小手說:“妹妹,來喝口先生煮的茶。白師傅有先生陪著去,哥哥在這裡陪你,明後天你的紅袖姐姐就要上來了,她也可以陪你。”
哭紅了眼睛的沐沐著實有些口渴了,就著李夜的杯子,一口一口,喝光了杯中的茶水,接著又抱緊了白素素。
白素素的柔腸百結,想著用什麼話來安慰懷裡的沐沐,二人雖然是師徒,卻情比母女。沐沐出生後沒有自己母親的記憶,不到半歲就來到了白素素的身邊,她雖然叫白素素是師傅,其實在她心裡,師傅就是她的母親。
如今要跟自己的母親生生別離,還不知道這一去不知何時何地才能相聚,她小小的心靈承受不了,又無法留下師傅,唯有不停地哭泣。
生別離,悲莫悲兮生別離。
過了半晌,白素素才輕輕說:“沐沐別哭,你和哥哥在這世間好好生活,認真修行,爭取早些時候修行到師傅這個境界,到時候你們一起來找師傅。”
“師傅先去給你們找個地方,等你們來了就有地方生活,好不好?以後還有先生繼續陪著你們,以先生的本事在哪個地方找到師傅也不是一件為難的事。”
先生聽到這裡點了點頭,看著白素素懷裡的沐沐說:“你師傅說的不錯,你和夜兒最後都是要去那裡去修行和生活的,你師傅只是先走了一步,這也沒有辦法的事情。”
白素素端起了桌上的茶杯,她也知道這可能是在這片天地最後一道茶了,輕輕地喝著,一口一口,認真將一杯茶喝光。
先生抬著看了一眼天色,溫柔地說:“夜兒,你跟沐沐留在屋裡,我和白師傅先走。山上亂,以後記住不要讓沐沐一個人離開你的視線。”
白素素掏出絲巾替沐沐擦乾了眼淚,又拿出了木梳,輕輕解開了沐沐的小辮子,替她重新梳理。
一邊跟李夜說:“夜兒,過來仔細看,以後給沐沐編辮子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李夜站在白素素的身後,細細地盯著,不放過每一個細節。
只是,此刻他的眼睛也如沐沐一樣泛紅了,有晶瑩的淚欲要掉下來。
花了一刻種的時光,白素素將沐沐的辮子編好,在辮尾用絲巾打了兩個年蝴蝶結。
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收起了絲巾和梳子,抱著沐沐站了起來,往屋外走去。
先生也站了起來,輕輕拍了拍李夜的肩頭,要說的早已經交待了,此刻無聲勝有聲。
一行人出了屋外,往著林子外面走去。
待得出了樹林,先生將白素素抱著的沐沐抱了下來,拉著她的小手走到路邊,在她的耳邊輕聲地吩咐,又指了指樹林和小屋,還不時比劃著些什麼,要沐沐跟著學。
又過了一刻鐘的光景,待沐沐跟先生點了點小頭,先生這才拉著沐沐的小手,走到李夜的身邊。
一臉嚴肅地說:“夜兒,無論以後歲月裡有什麼風雨,你要向我保證不讓沐沐受到委屈,不要離開她,你可以做得到嗎?”
李夜重重地點著頭,他是頭一回看先生用如此嚴肅的語氣跟他說話。
“先生放心,沐沐以後就是我的命,我決不會讓她受到傷害。”說完拉過了沐沐的小手,身子一低,將沐沐背了起來,她是怕沐沐拉住白素素不讓她走。
先生的白素素都滿意地點了點頭,有重情意的李夜,自然是放心。
先生不再看兩人,手一揮,自己大步向著天山的山路飛了過去,此刻先生只想早些離開,自然是放開了功夫,而不是象往常那樣一步一步地行走。
白素素走過來,抱著沐沐,在她小臉上輕輕親了一口,頭一扭,跟著先生的背影飛奔而去。
片刻間,山道上就不見了兩人的身影。
直到這一刻,在李夜背上的沐沐終於哇哇地哭出了聲來,撕心裂肺的哭聲迴盪在空曠的山間,一如那渧血的杜鵑......
剛過四歲生日的沐沐,第一次償到了與最親的親人的別離。
生別離,悲莫悲兮生別離。
李夜輕輕嘆了一口氣,雙手輕輕將背上的沐沐往身上攏了攏,一轉身,往樹林裡走了過去。
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回走,一邊輕輕地呢喃......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
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胭脂淚,相留醉,
幾時重?
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如此反覆了好遍,待她揹著沐沐進到屋裡時,背上的沐沐已經哭得睡了過去,趴在他的背後再不出聲,輕輕地打著呼嚕......
李夜一呆,他沒料到沐沐竟然睡著了,心想也好,至少現在不用去哄此刻哄不了的沐沐。
輕輕地將沐沐放在躺椅上,拉過野皮仔細地替她蓋好,用掏出自己的手巾,小心擦去了她臉上的淚痕。
心想著從今天起自己就要承擔起白素素做師傅,做母親的責任,不覺中自己的心思也重了一些,望著屋外的濃濃春意,有些踟躊......
又想著山下的李紅袖此刻是不是在往山上走,自己不知要如何才能說服她不要去找先生。此時此刻,他也些柔腸百結。
心煩意亂的他,從木架上取了一柱香,放在爐子上點燃。取了一個蒲團放在屋外的屋簷下,結跏跌坐,五心向天,右手拈花,嘴裡開始念頌經文。
老和尚師傅曾說:世事諸般煩惱,不過喝茶打坐。打坐自然是念經了,世事諸多煩惱,但向佛法裡尋去,終有去處.
......
過去久遠劫中,如是慈愍,發恆河沙願,廣度眾生。未來世中,若有男子女人,不行善者行惡者,乃至不信因果者,......猶百千劫常為帝王,能憶宿命因果本末。
隨著經文輕輕地念頌,他的周身有淡淡的佛光圍繞,包裹著他瘦弱的身體,金光越來越濃,在木屋的四周漫延開來,向著屋裡的沐沐包裹而去。
不一會,睡夢中的沐沐,周身也有佛光圍繞,象是一雙母親的手,在輕輕地撫摸她的身體。
自在,當從佛法裡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