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竹蔥蔥,菜地裡的青菜鬱郁,天空開始瀰漫起最後的春霧。
玉真公主卻在最後一刻,回到了雪山上的別館,來找李修元喝茶了。
還沒等無量開口,一身白裙的小玉環便衝了過來,先是瞪了無量一眼,然後看著躺椅上的李修元皺起了眉頭。
上前警惕地問道:「你是誰?這是我哥哥的房子……」
那意思很明顯,哪來的兩個野人,竟然鑽進了哥哥的地盤,這裡也是我的地盤,快老實招來。
李修元沒有理會她的無理,而是看著玉真公主苦笑道:「想不到,最後一刻還能等到公主的到來,這是我弟弟無量……」
然後才看著小玉環嘆了一口氣:「一個冬天過去,你還能彈琴否?」
小玉環一聽李修元的聲音更是嚇了一跳,撲上來拉著李修元的手嚷嚷道:「只是過了一個冬天,哥哥怎麼成了這副模樣?」
玉真公主怔怔地看著眼前的竹林,這間石屋,屋外的菜地,一切都歷歷在目……
只是屋裡的人卻有眨眼之間老去,便是她一時也無法接受。
上前拉起李修元另一隻手,默默地探尋了起來,過了半晌才喃喃自語道:「先生身體好著呢,怎麼會變成這樣?」
玉真公主不知道的是,當下的李修元已經是一身煞氣深入臟腑,已經完全被他身體吸收,跟他化為了一體。
如此之下,以玉真公主的閱歷來說,自然是看不出來了。
李修元看著兩人搖搖頭:「出了一些意外,這事容後,讓無量給你們細說。」
眼下的李修元已經沒有精力,再為兩女將自己的一番經歷再細說一遍了。
無量點著了桌上的火爐,一邊燒水,一邊嘆了一口氣:「你們兩人來得正是時候,昨日哥哥才送走了三人……」
小玉環聽到這裡,才嚷嚷了起來:「玉環練了一個冬天的琴,就想著來雪山上彈給哥哥聽哩。」
李修元吸了一口氣,笑道:「那好,明天你再彈給我聽。」
眼見去日無多,李修元想跟三人說說話,哪怕多待一天,算一天。
指著無量,跟玉真公主說道:「無量是我的弟弟,也是三藏和尚的師弟,公主若於心境修行遇到麻煩,可以跟無量請教。」
玉真公主大吃一驚,忍不住問道:「三藏大師有幾個師弟?」
李修元嘆了一口氣,回道:「我不知道三藏有幾個師弟,但是無量是唯一陪著他從長安走到天竺……」
完了看著她認真地說道:「此事,長安無人得知,所以史書中自然也不會記錄在案。」
無量聞言淡淡一笑:「若沒有哥哥,當初無量跟師兄都渴死在八百里沙漠之中了。」
李修元嘆了一口氣,苦笑道:「我有可能,明天,或是後天就要渡劫……趁著無量還在雪山,你有疑問可以跟他請教。」
玉真公主聞言又是一驚,看著無量問道:「大師要離開長髮嗎?」
在她看來,既然無量自天竺歸來,便應該由她跟皇帝哥哥討要一個聖僧的封號,留在長安的某個寺院中供養。
無量淡淡一笑,雙手合十回道:「無量回來得見哥哥,心願已了,不久後,我要去大漠中敦煌修行。」
【穩定執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書神器,老書蟲都在用的
無量看了一眼閉上雙眼的李修元,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回道:「石窟裡,還有一個老和尚,是無量的前輩……」
晦明當年也算是無量的師傅,曾教他讀書寫字,教他一些皇宮和世間法的道理。
既然哥哥將要渡劫離開,無量唯一想去的地方,便只剩下大漠的石窟了。
玉真公主不知道無量的往事,但見他如此堅決,也不好再多說什麼。
而是苦笑道:「若是先生離
去……還請大師去前面別館小住一些日子,容玉真請教一些關於修行的道理。」
無量輕輕地點了點頭,先生將要渡劫,他也不能像小寶三人一樣立刻離開。
在雪山上多待一日,便算一日。
……
這一夜,玉真公主和小玉環都沒有離開石屋,因為無量告訴兩女,哥哥隨時可能都會渡劫。
而一旦開始渡劫,這裡只怕是要封閉上十年、甚至更久一些。
而在玉真和小王玉看來,在大唐能夠遇見先生和哥哥,是一件非常幸運,不可求的事情。
特別是小玉環,經常只要閉上眼睛,就會做那個夢。
夢見自己是一條小金魚,在大海里圍著哥哥轉,而哥哥卻是趴在一塊將要破碎的甲板上。
眼見哥哥將要老去渡劫,雖然眼下她還無法理解,卻也是萬分的不捨。
好在,還有玉真公主和無量開導她。
是夜,無量陪在李修元的身邊,跟哥哥請教何謂天人五衰之劫。
李修元想著當年師父為自己解釋的那些道理,想不到今日還要再為無量說法,這轉眼之間,便有一種天上人間的錯覺。
想到想,看著無量說道:「我在這一方世界,看了大秦的興亡,也見過大周的繁華,最後才是大唐……而我,只是想將自己變成了一個真正的凡人。」
這是李修元頭一回跟無量說起自己的往事,眼下只有石窟的晦明和尚知道他一些往事。
無量雖然吃驚,卻也能明白,哥哥原本在他心裡便不是凡人。
想到這裡,無量忍不住問道:「哥哥修行了這麼多年,在無量的眼裡,你早就是大唐世界的一個凡人了。」
無量明白,哥哥若不是身化凡人,也不會跟自己和三藏師兄一起,差點便葬身於大漠之中了。
李修元淡淡地笑了笑:「還好,在你沒有回來的日子裡,我在山下的紅塵客棧做了幾十年的夥計……」
「我師父說天人五衰是聖人之劫,我而渡的卻是天人小五衰之劫,共分五相:」
其一樂聲不起,謂諸天音樂不鼓自鳴。
其二身光忽滅,謂諸天眾身光赫弈,晝夜昭然,於衰相現時,其光不現。
其三浴水著身,謂諸天眾肌膚妙若蓮花,不染於水,於衰相現時,浴水沾身。
其四著境不捨,謂諸天眾欲境殊勝,於衰相現時,取著不捨。
其五眼目數瞬,謂諸天眾天眼無礙,普觀大千,於衰相現時,其目數瞬。
於六道中,天道看似有樂無苦,但是樂盡之後的苦,卻也是天人難以承受的。
較諸人道的有苦有樂,也有修行助道的因緣,在我來看,天道眾生反而有其不幸。
無量想了想問道:「於佛門來說,是否跟三藏師兄的涅槃之劫一樣?」
李修元費力地點了點頭,回道:「便是三藏看起來已經渡了涅槃之劫,其實他只是渡了一劫而已,後面還有八劫……」
這一夜,李修元將天上地下,天人跟凡人修行的道理跟無量細說了一遍,這也是無量第一次得聞天人之道
。
李修元看著他苦笑道:「便是你師傅,師叔祖僥倖自大唐這方世界飛昇,那也只是他們另一段修行之路的開始。」
無量點了點頭,拉著李修元的手回道:「無量明白了,無量盼著有一天,能跟哥哥在天上重逢。」
李修元喃喃說道:「遠離放逸,修行梵行。於諸有情,慈悲喜捨。不相撓亂,豈不善哉。」
無量雙手合十,怔怔回道:「無量捨不得哥哥。」
「你也是一個痴兒啊,枉你修行了一行的佛法。」李修元嘆了一口氣,無可奈何地回道。
……
清明過後,便是穀雨。
在小玉環看來,雪山上的世界都好似還是春天裡,山上的花兒還在競相綻放。
早起的女孩,洗漱一番後,吃了一碗無量煮的粥,又喝了一杯
哥哥煮的靈茶。
玉真公主將帶來的古琴擱在屋簷下的琴臺上,看著小玉環說:「讓我們看看,一個冬天過去,你的琴法長進了沒有。」
坐在一旁的李修元想了想,看著小玉環說:「妹妹,就彈那首《望春風》吧。」
這是他當年教珝兒彈的第一首琴曲,也是小玉環學的第一首古琴曲。
時值暮春,正當時。
隨著一聲叮咚之聲,就像是雪山上的清泉自山頂流淌下來,發出一道悅耳的聲音,輕輕地撥動了李修元的心絃……
想當年,風雲城中的紫竹院裡,五歲的男孩還搬不動那百斤重的鐵琴。
為了學琴,不得不先跟在先生淬體,身穿一件重重的鐵甲,行走在城裡的大街小巷。
那也是一個春暖花開的季節啊,那樣的時節,那花兒一樣美好的少男,少女,那漫天的飄飛的杏花,見證了他的成長……
玉真公主也沒想到只是一個冬天過去,小玉環的琴技便不再如去年秋天那般乾澀。
叮咚之聲同樣撥動了她的心絃,想她想起了父皇還在的光景。
想起當年武皇疼愛她的那些時光,那些美好的日子,都隨風消失了。
只有無量怔怔地看著面前的哥哥,發現哥哥眼角有兩滴大大的淚水滴落……
一道輕輕地嘆息傳進了他的心底,吳亮嚇了一跳,也顧不上依舊撥動琴絃的小玉環,跟陷入了往事中的玉真公主。
小心將骨瘦如柴的哥哥從椅子上抱了起來,往裡屋而去……
當時的少女還不知道哥哥將要跟她分別,而是陷入了自己琴聲的意境之中。
那一年,爹爹還沒有離她而去,三月春風惹人醉,爹爹帶著小玉環嬉戲於自家的花叢之中,一時間彩虹翩翩……
來自玄武大陸雪原聖地的一曲望春風,讓油盡燈枯的李修元再次陷入了劫境之中。
於大唐的雪山之上,繼續完成他在天山上只渡了一半的天人五衰之劫。
望著跌坐蒲團之上,一頭白髮漸漸脫落的哥哥,無量一時間悲從中來。
忍不住低聲唸誦道:「如來光明出已還入,非無因緣,必於十方所作已辦,將是最後涅槃之相。何期苦哉!何期苦哉……」
身入諸劫的李修元喃喃道:「事邈千古,理鏡三辰,鬱矣斯文……無量,我們天上再會。」
無量聞言一時間舉手捶胸,悲號啼哭,渾身顫抖不能自持。
眼睜睜地看著哥哥一身毛孔流血,灑落塵埃。
便是無量退門李修元的臥室,掩上房門的一剎那,雪山上的天空中有一道金光漸漸往四下瀰漫而去。
金光漸漸地升上天空,於緩緩地旋轉之中,最後化為了一朵巨大的金蓮
。
金蓮轉動之下,光照雪山,光照長安皇城……
就在小玉環心有所感,雙手放在琴絃上的瞬間,天空中突然間響起了漫天佛經的唸誦之聲。
就如山下佛寺的早課傳進了小玉環,玉真公主,無量的耳中一樣。
在玉真公主目瞪口呆之下,面前的客堂大門緩緩關上,有一道金光升起,將她們跟石屋裡的李修元隔成了兩個世界。
小春無多,終究還是如流水一般去也。
無量看著兩人喃喃自語道:「哥哥這一睡,怕是要十年,或是更久的時間。」
小玉環試圖去推客堂的大門,發現無論她使出多大的力氣,也推不動。
於是只好看著玉真公主和無量問道:「哥哥已經開始渡劫了嗎?他何時才能醒來?」
無量搖搖頭,黯然不語。
玉真公主看著兩人嘆了一口氣,悠悠地說道:「先生是問道長生路,你們也不要為他傷心。」
無量讚道:「哥哥本是天上的神仙,他來大唐,只是想要把自己變成一個凡人。」
小玉環指著天空中緩緩轉動的金色蓮花驚叫:「公主,看天空中的金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