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李修元想象的不同之處是,大周的明帝駕崩並沒有引起皇城的騷亂,也沒有在皇朝上下掀起太多的波瀾。
因先帝口傳遺詔,宰相大人宇文護只好遵命立宇文邕為帝,是為北周武帝。
宇文邕登基後,追諡宇文毓為明皇帝,廟號世宗,葬於昭陵。
李氏煎熬了數年,終於成了皇后娘娘。
不知她跟小黑說了些什麼,更不知道新帝許了小黑一些什麼好處,小黑在進宮三日之後,回到了四十七號。
看著眼前這個歲月變遷,卻跟哥哥一樣,沒有什麼變化的小黑,淑子忍不住往他的臉上捏了幾把。
嘆了又嘆:“哥哥太不公平了,淑子兒女不知道送走了多少,為何小黑這傢伙還是這副模樣?”
小黑圍著淑子轉了幾圈,搖搖頭道:“不可能啊,淑子姐姐嫁給老良哥哥,肯定生了寶寶,為何又變回了當年的模樣?”
說完往後院裡一頭鑽了進去,嘴裡喊道:“哥哥,小黑回來了。”
坐在屋簷下看書的李修元點了點頭,問道:“事情都辦好了?”
“那是自然,要不要現在?”小黑說完扭頭望著從店外進進來的淑子,笑了笑:“哥哥是不是又給淑子姐姐喝了靈酒?”
“不急,等我過幾天我離開之後再說。”
李修元看著淑子笑道:“你淑子姐姐本來就是容顏不老,我只是幫她消去了臉上的一抹歲月之力而已。”
淑子聽到了兩人的說話,忍不住問道:“大哥,我們要去天山了嗎?”
“自然要去。”
李修元點著了桌上的火爐燒水,看著小黑問道:“你呢?你是跟我去大漠天山玩玩,還是留在皇宮裡面享福?”
小黑想了想,笑道:“小黑就在皇宮裡面玩玩,等哥哥回來再說。”
淑子一聽忍不住皺眉問道:“小黑你一人在這裡,不害怕嗎?我們此去,可不知何時才能回來啊?”
說到這裡,連李修元也忍不皺起了眉頭。
看著小黑說:“誰想留下你?是皇帝嗎?”
小黑搖搖頭,笑道:“皇帝哪有空理小黑,自然是皇后娘娘啊……小黑小回沒在皇宮裡呆過,這回就過過癮。”
李修元想了想,凝聲說道:“這一回,我們可能待得久些,估計得待上十幾年,你知道規矩的。”
小黑撇了撇嘴,笑道:“知道,不管閒事嘛,不過哥哥得跟我說說哪些閒事不許管,總不可能做個木頭人吧?”
李修元一聽頓時頭大如牛,心想你想不如不去呢?
眼下的他唯一放心小黑的是這傢伙跟自己一樣,不怕毒。
就算皇宮裡再有人下毒,也難不倒小黑,如此想來,倒是可以讓他去皇宮中再呆上幾年。
多經歷一些風雨,對小黑來說,只是一件不錯的事情。
“這事我晚上想想,你這豬腦子怕是記不住,我得給你一一寫下來。”李修元嘆了一口氣“你盡給我找麻煩。”
小黑倒是不嫌麻煩,看著他笑了起來:“小黑明天先去書院看看老師,再去進宮,哥哥和淑子姐姐去大漠,我就不送你們了。”
李修元聞言一時默然無語,看著他靜靜地說道:“書院已經不是當年的書院,夫子自然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經成了聖人……”
說完指著淑子說道:“你當年在大秦的朋友,以後只有淑子姐姐一人,出門在外莫要再說錯話了。”
淑子看著小黑認真地說道:“淑子當年跟張良去了老家之後,再回皇城已經失去了老師的訊息。”
小黑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小黑知道了。”
夫子不在,那麼張良哥哥自然也不在了,更不要說小虎弟弟了。
想到這裡,小黑忍不住看著李修元問道:“哥哥,沐沐姐姐和玉兒姐姐呢?老和尚總不會變吧?”
“她們不一樣。”
李修元嘆了一口氣道:“她們等著我們回去呢。”
小黑想了想,拉著淑子的手問道:“下回我們離開的時候,可以帶上淑子姐姐嗎?”
李修元想了想,笑道:“你如果一直老實不惹事,我想老天應該可以讓我們一起離開。”
小黑笑了笑:“我肯定不會惹事,哥哥放心。”
想著就要離開皇城,李修元起身跟淑子和小黑說道:“我們去逛逛,給小黑和你買些衣物,去了大漠可沒有地方買了。”
小黑一聽嘿嘿笑了起來:“小黑要多買幾件,淑子姐姐也是。”
淑子拉著他的手往外走,淺淺笑了笑:“大哥也得買上幾件,總不成去了大漠挨冷。”
一行人關了店門,一路嬉笑,往皇城的集市方向而去。
小黑在四十七號陪淑子玩了三天就回皇宮去了,就是怕某人惦記著自己。
淑子倒也沒在挽留,既然大哥放心讓小黑留在宮裡,她也想去大漠外走走,就算找不到張良當年的師傅,
能去看看天山,想想也不錯。
春未盡,杏還在樹上掛著,沒能吃到嘴裡的李修元心裡有些意難平。
租了一輛馬車,兩人悄悄地離開了皇城,往邊關而去。
淑子心裡激動得不行,打從喝了李修元給她的靈酒之後,一夜之間又回到了少女時代,眼下對什麼都好奇。
用她的話說,這是新生,對生命的嚮往。
唯一令她不滿的是,張良卻不跟一直陪著她。
手裡捏著一卷書,李修元嘆了一口氣道:“張良有自己的命,我幫他許多算是逆天了。”
淑子想了想回道:“我想了六百年,也想明白了,若不是大哥當時救了淑子一命,哪裡能陪著夫君見證奇蹟?”
出城一天,馬車路了百里,晚上夜宿客棧。
吃過晚飯,淑子早早回屋歇息,李修元關上門,煮了一壺靈茶。
將小黑給自己的事物開啟,待到茶香生起,屋裡響起一道悠悠的嘆息聲。
李修元莞爾一笑:“譬如昨日種種死,一覺醒來可否有生的喜悅?”
默默地,來人將李修元遞給他的青衫換上,坐起之後跟李修元深深一揖:“從前在寺裡聽老和尚說向死之心,一直不能理解。”
李修元想了想說道:“雖說我們瞞天過海,但是從此你去要告別一世繁華,從此青燈伴諸佛,這樣的日子你可能適應?”
來人嘆了一口氣,望著手裡的靈茶悠悠說道:“以前是捨不得,放不下,直到臨死之際才明白一切終究不過是一場夢而已。”
想了想又說道:“昨天的我已死,請先生為我賜一新生之名。”
李修元聞言再嘆,喃喃說道:“你這算是柳暗花明多磨難,我有一師兄名為明惠,不如你以後就叫晦明吧。”
“往事晦暗驚朱雀,大漠明月照青燈,大漠雖苦,卻是一個好去處啊。”
此時此刻,李修元想起了月支城外的石窟,光陰流逝,當年的胖和尚怕是早已經離去。
那不可一世的頭曼單于呢?
想到這裡,李修元不由得淡淡說道:“縱使千年的鐵門檻,也終需幾個土饅頭。”
“多謝先生賜名,昨日的我已死,從今日起我便是大漠深處的晦明。”
從在李修元身邊的卻是他從雪山上下來,於西林寺裡遇到的明帝,小黑在皇宮裡使出偷天換日的計謀,終於讓一張符紙葬於昭陵。
瞞天過海之下,才有了今夜的晦明。
李修元笑道:“到了大漠我請一大師為你剃度,完成你後世的修行,算是替你家人修積福德。”
晦明再拜:“這放下凡塵世俗的負擔,果然輕鬆了許多。”
九天之外,老尚看著老道士皺眉問道:“這傢伙算不算逆天而行,這老天怎麼不一腳把他給踢回來?”
老道士撫須一笑:“你這是在心裡偷著樂吧,我這徒兒是在替你點化那想了數十載,想不明白的痴人。”
“你看他去佛前唸經燒香,不過是做做樣子,終是放不下一世的榮華富貴,只有臨死之際才明白那些道理。”
老道士認真地說道:“就算他當年救了淑子一樣,這瞞天過海之計,瞞的是世人,卻不是天道,便算不得逆天了。”
老和尚聞言不語,低頭沉思半晌,才輕聲說道:“細細想來對他和小黑也是一件殘酷的事情,只是一轉眼,便已經物是人非了。”
“他不是在那裡修了一座千年不倒的院子嗎?讓他在那裡慢慢折騰吧,這一回的時間可沒那麼快哦。”
老道士嘆了一口氣:“他若是想經歷自己念念不忘的諸事,怕是要在那裡生活上十幾年的時間……”
“讓我感到有意思的是,小黑讀了書之後,卻不願意跟在哥哥身邊,寧願跑去皇宮裡了,這小傢伙。”
老和尚笑了笑:“你得警告小黑那傢伙,莫要亂了規矩。”
老道士搖搖頭:“小黑這一回可不僅僅是在皇宮之中,他也要經歷自己的磨難。”
老和尚一愣,脫口問道:“難不成?”
“你猜啊,我也是猜的。”老道士笑了笑:“這世界又不是我那徒兒一人的。”
清晨微雨,卻擋不住李修元的腳步。
淑子發現竟然多了一輛馬車,當下禁不住看著李修元問道:“大哥,這是你的朋友嗎?也要跟我們去大漠?”
李修元想了想,指著從客棧裡走出來,一身青衫,恢復了生機的青年男子笑道:“這算是我的朋友,晦明和尚。”
淑子跟晦明見過禮,不解地問道:“和尚你明明沒有剃度,也沒有身著僧衣?”
李修元淡淡一笑:“那是你沒見過我自小在寺裡修行,也未曾剃度的模樣。”
晦明和淑子齊齊一愣,問道:“原來大哥(先生)曾在寺院裡修行?”
李修元遞給晦明一本手抄的《地藏經》,靜靜地說道:“路途漫漫,便先從讀誦經文,開始你的修行吧。”
晦明雙手接過佛經,感慨地回道:“沒想到先生還身懷佛經,實在難得。”
淑子想了想問道:“小黑一向跟著哥哥,他會不會如哥哥這樣,時時讀誦佛經?”
李修元望著客棧外的茫茫雨霧,搖搖頭,往馬車上鑽了進去。
過了好一會才說了一句:“他當初能跟著夫子學六藝,我已經是燒香拜佛了。”
淑子嘻嘻一笑,也往馬車裡鑽了進去:“我想也是,他就是個憨貨。”
晦明進了後面的馬車,跌坐車廂,翻開佛經的第一頁,只見上面寫著兩行一整的小字。
如我離開,如我曾來。